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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
待给林涧仔细诊过脉,喂服下些调养身体的汤药后。
群岚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给他掖了掖被角。
“怎么样?”
一旁抱着剑,靠在床头默不作声的方叩突然出声询问。
“没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前番怒气之下的话并非群岚胡言。
她初进灵籁府给林涧把脉的那一日,他的脉理还不至如此的细碎。
回到家翻看医书时,她又蓦然想起林涧死遁后回来的那一日,自己给他切脉又是另一副景象,哪里还会想不通。
林涧是在用自己的命复仇!
虽说群岚并不知道林涧是如何操作的,但想来只能与他这些莫名其妙拿出的一个又一个身份有关。
黑塔内方叩以为他身死,以及自己探不到脉搏的情况只怕不是错觉。
而是林涧真的在用这种方法切割自己的灵魄。
这也太乱来了!
群岚沉吟一阵,回忆着君岂和君岑的脉搏,两人的灵魄只是分成了两半就已经如此明显。
为何林涧的灵魄这样细碎,却从面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勉力支撑,不至破碎。
“可能…他自己也有防备,应当是吃过什么东西,或是藏着什么法器?”
群岚小心翼翼的提出一个可能,并试图以此发散,寻找别的方法。
她转向方叩:“我得回一趟灵籁府,说不准能在君岑那里找到点什么。”
“不用去了,我知道是什么。”
方叩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剑放到桌上,群岚看到他的指骨由长时间绷紧的白慢慢转向淡红。
他坐到床边,拉起刚才为了包扎伤口而脱下的外袍,裹在林涧身上。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样不好看,又开始仔细的给林涧套上袖子,把衣服妥帖的穿好。
“是这件衣服。”
方叩现在只恨自己不够细心,这都没有发现。
“这衣服是他祖母和那件东西一起送来方家的,衣服给林涧,另一个给我父亲。可我父亲不肯要,东西就跟着衣服一并交给林涧。”
“那件东西的作用,没来得及知晓便消失了,但这件衣服,是用于佑魂的。”
他还记得,两人回到方家时,林涧看到衣服还在时的表情。
那副欢喜的神情,与面前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人相比,方叩只能恨自己。
他只以为林涧因为要离开,要将所有有关于他的东西都带走的缘故,这件衣服才会片刻不离身。
这段时间就算一而再的见林涧不肯脱下,也全当是他思念祖母。
确实,林涧也该思念祖母。
她将林涧交给方家时提出的要求,方家一个都没做到,怀念那个对他更好的人也是应该的。
那日他扒着屏风,从父亲背后偷看二人。
他知道父亲知道自己的行为,也知道与父亲并肩而坐的那位老奶奶知道自己的举动——
她回头看过来的目光又冷又利。
这也是后来方叩好长一段时间,不想和林涧接触的原因。
小小的方叩并没有被两位大人阻止,他也乐得继续偷听。
“因曾与你家有昔日故旧,又一直钦佩方家家训人品,这才将孩子托付至此……”
“你也知道林家的家底,这些年我能留下的也只有这两样,东西归你,衣服归我这孩子,衣服用于护魂。”
老奶奶的手搭在一件被布蒙住的东西上:“这件东西,会随着使用者的心愿变幻它的用法,我也说不好能排上什么用场,但总归占了个神器的名号,想来必会对方家有用。”
那只手又指向了一直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的少年。
“至于这孩子,我只求他能平安长大,之后所有便不再需要你家帮衬,全靠他个人缘法。”
方叩在屏风后面掰着指头算了又算,也没能从自己最近习学的各家关系里,挑出个姓林的来。
他想来想去,便在心里将这位老奶奶和她身旁站着的少年,一同划归到不入流的小门户里。
他撇了撇嘴,觉得父亲这又是在给自己揽不必要的麻烦,却不料一抬头便对上了少年的目光。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里面没有情绪,也没有神采,所余的只有空洞,和漆黑的瞳仁。
方叩突然觉得,这可能不是个麻烦,而是个大麻烦。
在他掰着指头细数的时候,前厅两人已经言语拉扯结束,父亲将目光转向那个少年。
“哈哈,这孩子与我儿不过相差三岁,剑法便已如此之高,可见是个好苗子。”
原来他才八岁。
方叩看到,一直面无表情的那位奶奶,脸色似乎突然有所松动,仿佛一座巍峨的山中角落突然移开石头,露出下方压着的细嫩草苗。
正想着,方叩便接到父亲回过头递给他的眼神。
这眼神从自己身上划过,落到另一个孩子的身上。
他知道,父亲这是让自己出去接一接这个哥哥,以示友好。
却不料自己才站定,想去拉他的手,那位老奶奶便出言阻止。
“送送我吧,以后也没再见的机会了。”
方叩听得一愣,心里暗道,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自己家中不论父母还是其他长辈,可从来没有过如此语气,生疏得好像不是一家人一般。
少年的反应更加离奇,他连话都不说,站起身就跟着走了。
不像祖孙,更像从属。
两个人离去的身影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如同陌生人似的。
方叩不能理解这种相处模式,也并不想跟上去。
他潜意识觉得,这人并不好接触,自己一定会碰钉子,但父亲却从背后推了他一下。
“快去,接一接你林涧哥哥。”
他这才不情不愿的迈着腿磨磨蹭蹭的往那边走。
“……豁出去性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还未走近,方叩耳中便传来这话,这也引得他后面防了好一阵子林涧,觉得他有所图谋。
那位老奶奶朝他这边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没有什么动作,双手继续搭在林涧肩上。
“剑法你喜欢传给谁就给谁,只是学之前必要拜师,也不为叫你一声师父,而是要叫他知道,学的是林家的剑法,知道了吗?”
林涧只是点点头,眼中依旧没有情绪。
老奶奶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朝方叩所在的位置招了招手。
原来早就发现他了,方叩笑嘻嘻的摆出自己最讨喜的表情,朝两人飞奔过去,却只见老奶奶将人往自己的位置一推,说了声‘去吧’。
方叩看着面前只知道盯着自己的林涧,与他身后头也不回的老奶奶,更觉得她是怪人。
不对,这人也是个怪人,他也未曾回头,难道他不会想自己的奶奶吗?
方叩这下更不敢去牵他的手了,只敢和他距离一臂之远,把人带到布置好的屋子便立刻离开。
幼年之事历历在目,方叩却不敢去回想。
若是林涧祖母知道自己费心挑选的人家,会让林涧落得如此境地,不知会有多难过。
这次也是因为群岚提起护住灵魄一事,这才蓦然牵动他的情绪,想起多年前偷听到的对话。
“衣服?我让小白看看。”
群岚正打算动作,突然与自己肩上的小白一起背过身去看向门外。
只见从门外滴溜溜转进来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圆形晶状体。
群岚看了两眼便继续去研究林涧的外袍,口中对着方叩说道:“有人找你。”
方叩把目光从林涧脸上移开,抬头去看那个球体,他心里大约是知道谁给他发来的这个东西,只不过……
他斜着眼看了下的群岚,最终还是抬手点了下那颗珠子。
“你在哪?我有些事想告诉你,如果可以的话…你劝劝林涧,和你一起见我一面。”
方叩不知城寥和林涧已经打过几次交道这件事,一时间有些犹豫。
群岚却‘啧’了一声:“让他来吧,林涧搞不好有些事要问他。”
她想起了上次城寥找到灵籁府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那时的她才咂摸出,为何林涧一听是城无坊,便点头同意和自己一起的举动,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多时,城寥便已来到了群岚的苹末苑。
这里的风景与他上次来时迥乎不同,可他无心在意这些,他站在林涧床前,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心中一动。
此刻他的脑海中现在有两个小人在博弈。
一个大叫着他杀了小叔叔,小叔叔为了方家的事情自责到一夜白头。
林涧与方叩逃离的那几年里,小叔叔从未停止过寻找这两个人。
看似迟暮的人在他们归家之后,却不发一言的隐居在城无坊内,闭门不出,再也没有打听过外界的消息。
可是另一个小人只是讥笑。
你小叔叔犯了错,临死前想的都是向林涧和方叩道歉,你又有什么资格冲上去打抱不平呢?
更何况你现在也看见了,林涧比起你小叔叔来,对方家发生的事情更加愧疚,付出的也更加多,多到几乎不拿自己当人看。
这样比下来,你小叔叔的报应属实太过轻微。
半晌,城寥弯下腰,替林涧掖紧被角,轻轻合上门,走了出去。
“你来找我做什么?”
方叩靠在门边,看到城寥出来开口询问。
“等他醒了再说吧,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
城寥谨记自己需要代为道歉的,是两个人,便在心里打定主意将事情延后。
方叩只是摇摇头:“等他醒了我再叫你吧。”
“嗯,那我先回去了。”
城寥回到家中,坐在自己床前,想起自己那日知道真相之后的场景。
他在房间里待了好久,最开始的时候稳不下心神,就去铸器。
可是脑袋里乱糟糟的,等他动作停下来的时候,发现手中已经成型的器物是一柄剑。
他把手上已经锻造好大半的剑,往火炉中一扔,起身再去灵籁府,却只遇到群岚。
但今天,城寥看着现在林涧的样子,对着方叩完全不知情的面庞,已经坐在家中的他忽然又有些内疚。
他打算在家里中珍藏里偷块上好的材料,重新为林涧锻造一把剑,权当自己城家赔罪所用。
至于方叩,他不会放弃自己手中那柄剑的。
谁要碰一下,他能和别人拼命,更别提换一把了。
“你叫林涧?那个涧?”
稚嫩的童声响起在林涧耳畔。
周遭一片漆黑,引得他不得不望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有些眼熟却又叫不出名字的人,林涧转回脑袋,看着自己面前桌岸上,已经铺了满满一桌的纸张。
上面全都写着两个字:林涧。
他想起来了,自己那时在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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