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迟意

　　“你怎么了吗？”许璇看苏晚榆久久不动，摇了摇她。

　　“啊，没事。”苏晚榆从恍惚中惊醒回来。

　　“你不会是看人家帅哥看呆了吧？”许璇笑着调侃她。

　　“没有，”苏晚榆站起来推推她，“别打趣我了，该上班了。”

　　“你还不好意思上了。”许璇走之前最后留下一句。

　　下午两点，工作正式开始。苏晚榆办公室里进了第一个病人。

　　看病人坐定，苏晚榆开始例行询问。

　　“你哪里不舒服？”

　　病人揉了揉胃的位置，然后皱着眉说：“就是大概四个月前，感觉胃一直胀气，还吐了几次，后面几个月就一直不舒服。”

　　“疼吗？”

　　“不疼，就是感觉不舒服，有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病人轻细的话音刚落，苏晚榆正准备继续询问却被打断。

　　“啊——”右边一道尖锐惊恐的女长音突然贯穿整个医院走廊。

　　紧接着，骚乱声也逐渐爆发，混乱声快速传遍整个医院。

　　苏晚榆和病人同时看向门外，仅一秒，苏晚榆意识到不对劲。她迅速起身，冲向门外，然后往右边跑去。

　　“大家不要急，有序往后退，不要踩踏到别人。”

　　苏晚榆边艰难地靠边往前进，边疏散人群。

　　直到跑到走廊尽头的第二间医生办公室附近时，苏晚榆才猛地刹住了脚步，随后又往后迈了两小步。

　　对面，一个男人正双眼猩红地拿持刀挟持住了吓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止不住颤抖的曹卫民，他看起来和一个亡命徒毫无区别。因为此刻他所握的刀上还有一些斑驳的红色鲜血在不断向下淋漓，看样子是已经捅了人。

　　苏晚榆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认真扫视了一遍曹卫民全身，发现他只有右边膝盖处的白衣边角氤氲开一些红色，还有地下悄然落下了几滴鲜血。

　　曹卫民因为疼痛，右腿微曲着，但整个身子却被后面的高大男人牢牢压制住，往后仰起。

　　苏晚榆退后之后没敢再有动作。她只是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男人看，但看着看着她发现有点不对劲，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她茫然思索了一通，然后蓦地想起——这是她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高大男人。

　　怪不得之前她为了躲避谢陌风和李梦阑的视线往他身后站的时候，他的目光异常警惕。

　　“救救我。”曹卫民吓得腿都站不住了，嘴都只敢小幅度张开求救。

　　“别动。”高大男人拖着曹卫民往后退了两步，手上的匕首又接近了他的脖子半寸，现在所剩的距离仿佛只要他轻轻一动，地上的白瓷砖就会瞬间被红色溢满。

　　而他似乎觉得这样并不够。他一手持刀，一手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套到曹卫民的脖子上，然后慢慢收缩勒紧，曹卫民那张原本有些油头肥耳的脸上慢慢充斥蔓延上红色。

　　只是高大男人并没有下狠手，绳索在他手中一紧一松，似乎是在蓄意慢慢折磨曹卫民。

　　“你有事可以好好说。”苏晚榆看着高大男人慢条斯理的动作，面上的惊恐已经完全褪去。她站定，语气沉着。

　　“对啊，你别激动，好好说。”后面赶来的医生也在旁边怯懦懦地附和，而赶来的保安虽然挡在前面，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好说？”男人的声音带着冷笑，像是听到了无比荒诞的笑话，“谁会和我好好说？啊？”他转头看向苏晚榆，“你吗？”接着又转头看向另一个医生，“还是你？”他嘴角微微抖动，眼神刹那间凶狠起来，视线又转向他身前钳制住的人，而后头靠近曹卫民的耳朵，牙齿紧咬，语气幽怨，“还是你呢？”他把刀又接近曹卫民几分，一道细小的艳红伤口瞬间在他脖子上绽开。而绳索极速收紧的一瞬间，原本微小的口子里快速潺潺冒出来一些红色液体。

　　“我说，我说，我好好说。”曹卫民全身止不住地抖动，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但抖着抖着，几道微小的声音突然在静止的场景中响起，而后被无限放大。

　　苏晚榆低头一看——曹卫民的腿中间和两边正“滴滴答答”沥下来一摊液体，且面积在不断增大。

　　曹卫民被吓得尿裤子了。

　　苏晚榆面无表情地抬起眼，正欲开口，却被面前高大男人的话整个钉在原地。

　　“你不配和我好好说！”高大男人语气骤然狠绝起来，眼神凌厉，像是恨不得要把曹卫民当场处死。

　　“就是这个人，”他像被彻底激怒了一样，一手用目前为止最大的力度收缩紧绳索，一手试图揪住曹卫民的头发，却发现少的可怜，根本揪不起来，他只好换成提起他的衣领，将曹卫民整个人都半带了起来，他声音嘶哑却铿锵有力，大到在外面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他道德败坏，不堪为医。他以上欺下，以强欺弱，害得我亲妹妹跳楼自杀，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轰——”一道巨大的声响在脑中炸开，苏晚榆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而原本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的群众也顿时一片哗然。

　　“没想到啊，曹医生居然是这种人。”

　　“诶诶诶，先别下定论，说不定是他污蔑呢。”

　　“都闹地这么大了，怕不能是污蔑吧？”

　　“可别这么早下定论，说不定是用这种噱头报私仇呢。”

　　身后一片众说纷纭，而苏晚榆却神情愣住。

　　“你妹妹……是小蕊吗？”这回抖的人不仅仅是曹卫民了，苏晚榆也微不可察地轻抖了起来。

　　“你认识她？”高大男人眼里的目光轻了几分，但眼中多了另一种警惕。

　　“认识。”苏晚榆点点头，“她是一个很好的小女孩，很好很好。”

　　高大男人的身体轻晃了一下，手中力度放轻，面上油然而生欣然和动容，似是没想到医院中还有能记住和喜欢自己妹妹的人。而曹卫民脖子被松开一些后立即大口大口地呼入空气，却声音很小不敢太放肆，似乎是怕被身后的人再次想起发现他的存在。

　　他身后的高大男人此时却眼中亮起微光，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希望，正欲开口。

　　可还没来得及等他再次说话，一阵风就乍然在他耳边旋起。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地猝不及防。只半秒，高大男人手上的匕首就因警惕心降低而被迅速打掉，身体和双手也在刹那间快速被另外两个警察扣住。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高大男人愣住，紧接着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苏晚榆。

　　“对不起。”苏晚榆抿抿嘴。刚才她是看见警察在后面悄然接近，她才想出这些话来打配合的。“但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是我的肺腑之言，小蕊真的是一个好姑娘。”苏晚榆迫切地看向高大男人向他解释，乞求得到他的原谅。可高大男人眼神黯淡，决绝地转过头没再看苏晚榆一眼。

　　看着高大男人被押走，曹卫民被送去治疗后，站在侧边的许璇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握住苏晚榆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苏晚榆摇摇头。

　　“你们跟我们去警局录个笔录吧。”刚才那个徒手打掉匕首的警察上前，看着精神状态尚还可以的苏晚榆和许璇说。

　　“好。”她们两个点点头跟着警察就走了。

　　离开警局时，苏晚榆询问送她出来的一个年轻警察：

　　“他会被怎么处置？”

　　警察摇摇头：“不知道，还要进一步调查。”又走了两步后，警察突然开口，“但他毕竟捅了人。”

　　苏晚榆脑子里激灵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理解了。

　　走出警局，许璇正拉着她，苏晚榆却转身往里面看，朝着里面幽深的空间看了几秒后，她无力地折回头。

　　“你先回去吧。”苏晚榆对许璇说。

　　“你没事吧？”许璇看着她的神情十分担心。

　　“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苏晚榆脸上旋起一抹淡笑，似乎是在安慰她不要担心。

　　知道自己拗不过她，许璇只好点点头，拍拍她的背说：“照顾好自己，别太伤心了。”然后就地打了一张车就走了。

　　和许璇招了招手。看着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后，苏晚榆才折头无力地绕到一个暗处站住。才刚停住脚步，她的眼泪突然就唰地下来了。

　　她无助彷徨地站在原地，像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在愤然哭泣声中，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苏晚榆抬起头，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谢陌风。

　　她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站定，然后慢慢把她拥入怀中。

　　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反正她和沈靖轩又没确认关系，谢陌风这样想。他实在不忍心看苏晚榆哭得这么伤心。他只知道现在苏晚榆的前面需要人。

　　谢陌风觉得大起来后的好处有一点就是变得更大胆，更勇敢了。就比如此刻，他敢把苏晚榆拥入怀中，而不会像高中时候一样，顾忌到没有确认关系，顾忌到苏晚榆作为女生可能会觉得冒犯。所以他当年在雨中没有伸出手，去抱一抱那个思念双亲的脆弱小女孩。

　　而苏晚榆也没挣脱，她就这么好好地在面前这个宽大温热的怀抱里发泄一切情绪。她实在是太难过了。

　　她觉得愧对宋蕊。她才刚离世，她就帮助警察抓获了来替她狠狠出气的哥哥。可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即使她不配合，宋蕊的哥哥照样会被警察抓获。而那时的结局会是怎样呢？他以曹卫民为人质，警察不敢轻举妄动，一切陷入僵持。可就算他能逃出医院，他也逃脱不了外面早已织好的大网。亦或会是另外一种可能性，宋蕊的哥哥会和警察鱼死网破，他会杀了曹卫民，可泄了愤，就没了面前的盾，他的结局也是秒秒钟被抓获。

　　相比于不可预测的结局，苏晚榆只力求在没有任何大的错误铸成之前，宋蕊的哥哥能被控制住。

　　她理解宋蕊的哥哥刚刚失去了最亲爱的妹妹，而且面前还是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她其实内心也摇摆不定。

　　可是一个普通人，要完成所谓的“正义”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手中匕首的轻轻一动，搭送上的可能就是他绚烂而美好的一生。而为了除掉这个恶魔，所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两条原本鲜活不已的生命。

　　这个代价太大了，大到一个作为旁观者的苏晚榆都觉得负担不起。

　　所以她出手帮忙制止了，为了那一条还有无限可能的生命，为了那个在天堂的小蕊希望可以平安一生的哥哥。

　　谢陌风轻拍她的背，在一点一点抚慰苏晚榆的情绪，“不是你的错。不要怪自己。”

　　他太理解苏晚榆的情绪了，因为他目睹了一切。

　　在医闹发生时，谢陌风正等着叫号，突然就听到其他地方产生骚乱，然后又在隐隐约约中听见“消化内科”的词眼。

　　一股巨大的紧张感从心底窜出，他飞奔上楼，来到十九层，看到一块地方站着乌泱泱的人群，他就不断往前挤，在挤到视野宽阔的一块地方后，他看见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正站在最前方。

　　没有惊扰苏晚榆，他默默地站到了她的侧后方，以保证能第一时间保护她的安全。只是那时苏晚榆的注意力太过集中，丝毫没察觉身后的不对劲。

　　而此刻的她判若两人，刚才的镇静与理智统统消失，感性来惩罚她了。她整个人脆弱的一塌糊涂，眼泪止不住地流，没过几分钟，谢陌风前面的衣服就已经被苏晚榆的伤心浸透了。

　　“小蕊会感谢你今天做出的选择的。”他手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苏晚榆头顶的发丝，“是你亲手保护了她的哥哥，保护了一条还尚且存活的生命，你很了不起，不要自责。”

　　“她在天堂看到这一幕会高兴的。”

　　呜咽声逐渐变小，在一次又一次的安抚和肯定中，苏晚榆慢慢停止了抽泣。

　　她动了动身体，谢陌风也自然而然地放开了原本圈住她的手。

　　她退后了一步，然后抬眼看向谢陌风，好像到这个时候她才有思绪思考谢陌风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眨巴眨巴眼，谢陌风突然笑出声。以前他觉得苏晚榆吃饭时候一嚼一嚼的样子像小仓鼠，而此刻看着面前双眼红肿的苏晚榆，他突然觉得现在的她像极了一只委屈到不能再委屈的小兔子，而此刻这只小兔子还正懵懵地看着他呢。

　　“怎么，哭完人傻了？”谢陌风伸手把她哭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没。”苏晚榆又眨了眨哭得有点酸痛的眼睛，她扭头，看了一圈四周。

　　“找什么呢？”

　　“没。”

　　谢陌风嘴角咧着笑出声，“怎么，现在成小机器人了？只会说一个字了？”

　　看到李梦阑不在，苏晚榆又扭回头，正正地看着他说：“没。”

　　看着苏晚榆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谢陌风心里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后怕的情绪。他没再笑，而是俯身靠近她的脸庞，语气轻柔，眼神关切地看着她问：

　　“刚才害怕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