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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杀
马车碾过岭南的红土地,车轴发出“吱呀”的呻吟。
李德全捻着花白的胡须,打量着对面闭目养神的左忆,眼底疑窦丛生。这女子太静了,被影卫押着北上,竟无半分惊慌,仿佛不是去京城受审,而是赴一场寻常邀约。
“左姑娘倒是沉得住气。”李德全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在白瓷杯里晃出涟漪,“可知到了京城,等待你的是什么?”
左忆缓缓睁眼,眸中清冽如瘴江水,却藏着寒意:“李公公是想问,账册藏在何处?”她指尖在袖中摩挲,那里藏着半片晒干的血藤——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李德全笑了,眼角皱纹挤成沟壑:“姑娘是聪明人,该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陛下说了,只要交出账册和羊皮卷,不仅免你死罪,还能回江南宅院,安稳度日。”
左忆低笑,笑声裹着碎冰,“像贤妃娘娘和容妃娘娘那样,被‘牵机引’毒杀,再冠上‘暴病而亡’的名头?”
李德全脸色骤变,茶杯“哐当”砸在车板上,滚烫的茶水溅湿官服:“放肆!后宫之事,岂容你妄议!”
“我只是好奇。”左忆目光如刀,剖开他的伪装,“当年贤妃‘巫蛊案’,李公公想必也参与其中吧?伪造的咒符,屈打成招的宫女,是不是都经了你的手?”
李德全呼吸粗重,忽然意识到眼前女子不是待宰羔羊,而是藏着利爪的狼。
她故意激怒他,是想探底,更是想拖延时间。“看来左姑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阴恻恻道,“影卫的手段,姑娘要不要尝尝?”
左忆没接话,望向车窗外。岭南山峦渐被平原取代,远处官道上,一队商旅缓缓走来,为首商人戴斗笠,腰间挂着银铃,她心猛地一跳:李珩果然追来了。
“公公有所不知,”左忆声音放柔,“账册藏在瘴江溶洞,需用特定药粉才能显字,我若死了,就算找到账册,也不过是堆废纸。”
李德全眼睛亮了。他知道皇帝最想要的不是左忆的命,而是那些能动摇国本的罪证。“你想怎样?”
“放了周瑞的人,”左忆直视他,“让影卫退到三里外,否则,我现在就嚼碎这血藤,让账册永沉瘴江。”她将半片血藤放在舌尖,作势欲嚼。
李德全盯着她半晌,咬牙道:“好!但你若耍花样,休怪我心狠!”他掀帘对影卫低语,影卫虽有疑虑,终是押着苏掌柜家眷退到远处。
马车停在路边,李德全催道:“现在可以说了吧?药粉在哪?”
左忆抽出兰草银簪:“药粉在簪头暗格。但我要亲眼见周瑞他们安全离开。”
李德全不耐烦挥手,示意放行。周瑞带着家眷走过马车时,与左忆交换眼神——那眼神有担忧,更有决绝,他们都知这是生死一搏。
周瑞身影消失在树林的瞬间,左忆猛地将银簪掷向李德全手边的茶罐!茶罐打翻,茶叶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开奇异甜香。
“这是……‘迷迭香’?”李德全脸色剧变。他认出这是岭南迷药,闻之能让人四肢无力,“你何时换了茶叶?”
“从你在黑木崖渡口接过这罐茶开始。”左忆声音冰冷,“我早料你会用家眷要挟,让阿武在茶里掺了迷迭香花粉,遇热才挥发。刚才你泼了热茶,正好让药性发作。”
李德全想呼救,却喉咙发紧,四肢软如面条。他惊恐看着左忆抽出李珩所赠匕首,寒光在她眼底跳跃。“你……你不能杀我……陛下不会放过你……”
“放心,我不杀你。”左忆蹲身,用匕首割开他腰带,摸出影卫腰牌,这是调动影卫的信物,“但有人会杀你。”
她将李德全拖到马车下,用官服盖住他身体,只露一截花白胡须。做完这一切,纵身跃上路边大树,隐入枝叶间。
不久,官道传来马蹄声。一队黑衣人影疾驰而来,为首是影卫统领,见马车空无一人,李德全不见踪影,统领厉声喝道:“搜!给我仔细搜!”
影卫四散,很快有人发现马车下的李德全。“统领!李公公在这里!”
统领俯身查看,见李德全昏迷,勃然大怒:“定是左忆那贱人干的!”
影卫围上来时,李德全忽然“醒”了,指着统领含糊喊道:“是他……是他勾结左忆……要杀我灭口……”
这正是左忆的计策。迷迭香不仅让人无力,还能致幻,她刚才在李德全耳边低语,让他误以为统领要背叛,此刻他意识混乱,竟真将统领当叛徒。
统领又惊又怒:“你胡说!我怎么会……”
话未说完,李德全忽然从靴中抽短刀——他的防身之物,此刻成了催命符。他拼尽余力将刀刺进统领腹部。“我杀了你这叛徒!”
统领惨叫倒地。其他影卫见状大乱,有人信统领是叛徒,有人觉是李德全中了计,互相猜忌,很快动起手来。
左忆在树上冷眼看着这场自相残杀,血腥味混着瘴气,令人作呕。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皇帝的爪牙,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厮杀平息,影卫死伤过半,剩下的人仓皇离去。左忆跳下树,走到李德全身边。他已断气,眼睛圆瞪,满是惊恐。左忆收起影卫腰牌,又搜出一封密信,是皇帝写给李德全的,上面写着“拿到账册后,杀左忆、李珩灭口,永绝后患”。
“果然如此。”左忆将密信揣进怀里,这又是份重要罪证,她看了眼地上尸体,毫无怜悯,转身向瘴江走去。
岭南暮色早,夕阳如烧红的烙铁,沉在瘴江尽头。左忆沿江岸行走,江水拍礁,发出沉闷响声,她知李珩和周瑞定在约定地点等她,瘴江下游废弃渡口,那里有艘渔船,是他们备好的退路。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看到渡口。一艘乌篷船泊在岸边,船头立着个身影,正是李珩。
“你来了。”李珩声音微哑,快步上前,递过一壶水,“路上没出事吧?”他目光扫过她衣襟上的血痕,眉头微蹙。
左忆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两口,水的凉意压下喉咙的干涩:“李德全死了,影卫折损大半。但皇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尽快离开岭南。”
她将影卫腰牌和密信递给他,“这是从李德全身上搜的,或许能用得上。”
李珩接过腰牌和密信,指尖划过密信上的字迹,眼底戾气翻涌:“他果然连我也不肯放过。”他抬眼看向左忆,语气郑重,“今日多谢你,若非你计高一筹,我们怕是已落入他的圈套。”
“我们现在是盟友。”左忆摇头,“不必言谢。周瑞他们到黑木崖了吗?”
“按约定,此刻该到了。”李珩转身解开船缆,“上船吧,再晚些,怕影卫的援军会追来。”
左忆踏上乌篷船,舱内陈设简陋,却收拾得干净。
她坐下时,指尖无意间触到腰间——那里藏着李承恩送的银护指,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他无声的注视。她忽然想起紫宸殿外的海棠,想起他在城楼上的身影,心头一阵酸涩。
李珩摇着橹,见她望着江面出神,轻声道:“在想李承恩?”
左忆抬眼,对上他了然的目光,沉默片刻,点头:“他被禁足东宫,不知境况如何。”
“他是太子,皇帝暂时不会动他。”李珩语气平静,“但你要做好准备,若他始终执迷不悟,我们迟早要与他对上。”
左忆望着远处的月影,江面波光粼粼,像撒了把碎银。“我知道。”她声音很轻,“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还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李珩没再说话,只是将橹摇得更快。乌篷船破开瘴江的水面,向黑木崖方向驶去,舱外风声呜咽,像无数冤魂的低语,左忆将银护指握得更紧,那是她与京城唯一的牵绊,也是她心底最后的念想。
夜沉得越来越深,瘴江的水面静得像块蒙了雾的墨玉,连风都不敢轻易吹皱,只把满天碎星完整地映在水里,亮得有些不真实。
左忆望着那片星光,无意识的摩擦着指节中的银扳指,她比谁都清楚,京城那头,此刻定是暗流翻涌,一场比先前更烈的风暴,早就在看不见的地方攒着劲儿了。
可她心里没半分慌。不再是从前那样,连藏点药粉都要怕被人发现,连走一步都要算着退路。
如今她身边有李珩——那个看似冷硬、却会在她遇险时先挡在前面的废皇子,有镇南王的兵力做后盾。
还有贤妃当年留下的旧部,像藏在暗处的星火,只待一个信号就能聚成燎原之势。更重要的是,她手里攥着的,是能戳破所有谎言的真相,是连皇帝都想埋在地下的秘密。
这些东西攥在手里,比任何护身符都管用。她望着瘴江水面的星光,轻轻呼了口气,连夜里的寒气都好像没那么刺骨了。
前路再险,她也不是孤身一人在走了。
她看向李珩的背影,他正专注地望着前方,玄色披风在风中起伏。
他们的目标一致:揭露皇帝的真面目,为冤死的人讨回公道,至于前路如何,与李承恩是否会兵戎相见,她不敢深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船行渐远,渡口的灯火缩成一点微光,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左忆靠在舱壁上,闭上眼,将李承恩的身影锁在心底,待尘埃落定,她总要亲口问他一句,真相与皇权之间,他究竟会选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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