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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上)
好不容易等到雪琅喜滋滋地从军营回家过年,春雨也只能扫他的兴,将流言告诉他。
雪琅一听更是气得要命,马上道:“那群混账,就是欺负姐姐,我这就去查是谁说的。”
雪琅出去跑了一天,倒是真带了新消息回来。他托人问了一大圈,问出来谣言的源头是城南集市。城南有一些废弃房舍,那些逃难来的身无分文的闲汉多住在那里。白日便到集市上等招工,晚上回去凑合着睡一觉,十分便宜。
雪琅问来问去,关于春雨的闲话多半是那些闲汉传出来的。
春雨恨得牙痒痒:“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干嘛要这样!”
“是啊。”雪琅也纳闷,“他们就算存心欺负人,怎么就挑中姐姐了呢?感觉这里面必有什么缘故。姐姐,你最近遇到什么怪事了吗?”
春雨闷头想了一阵,道:“若非说有什么怪事的话......”
她把那日傍晚在家门口看到行迹诡异的男子那件事告诉雪琅。
听完后,雪琅点头:“既是如此,那也算有了点线索,明日我再出去查一查这个人。”
春雨耷拉着肩膀:“好好一个年,偏生遇到这种晦气事。”
雪琅忙道:“呸呸呸,不说丧气话,一点小事,姐姐你放心,我来解决。”
春雨笑道:“好,不说丧气话。对了,我想炸些年货,走,咱们去厨房。”
姐弟二人说笑着推开门,却发现阿云正呆呆站在房檐下。
“阿云?”春雨上前。
阿云惊了一下,慌忙回头,脸色有些不好。
春雨疑惑地看着她。
阿云强笑:“哎呀,我在这看了半天,这天色像要下雪呢。”
春雨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繁星,迷茫地应道:“是吗?”
阿云又道:“我还有衣裳没洗呢,得赶紧洗好明日晾出来。”
说完她便匆匆走开。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弄得春雨也满腹狐疑。雪琅当然也看出阿云情绪不对:“阿云姐怎么了?”
春雨摇头:“不知道,这些日子她一直有心事,问也问不出来。唉,真是所有事都碰到一起去了。”
雪琅点点头,若有所思。
次日,雪琅出门继续查流言,春雨则赶在年前去燕儿姐家送点吃的。
一进燕儿姐家,他们一家人都关切地上来询问春雨的近况。春雨一听,更气恼了,燕儿姐一家住城西,流言看样子是传遍了全城。
“你和雪琅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燕儿姐问道。
春雨摇头:“我初来乍到的,人都不认识几个,从哪里得罪起来呢?”
“那雪琅呢?”燕儿又问。
春雨皱眉:“雪琅那边...也不像。雪琅挺细心的,我把这事同他说了,若他与人结仇,他自己应当知道。”
燕儿姐又望着房梁嘟囔道:“那些坏人说你拐带妇人,还藏在家中...你家里不就是一个桂圆一个阿云吗?这又从何说起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想了一阵,燕儿突然道:“难道,阿云?”
春雨大摇其头:“我都认识她这么多年了,她嫁人我会不知道?”
燕儿想了想:“可是,她不是咱们村土生土长的呀,也是半路回村的。更何况,她回来时那个年纪,若说嫁过人,倒也说得过去。”
春雨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不愿相信此事与阿云有关。
辞别燕儿姐,春雨顶着一脑门子官司往家走。可越走越不对劲,她发现路上有些人,尤其是男子,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打量自己。
春雨心底一凉,是啊,关于她的流言穿得全城都是,这些人可不得看她的热闹吗?
春雨登时觉得一把火将自己的脸熏得火烧火燎,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只是本能地低下头,躲避那些令人刺痛的目光。
她可以在战火中和残忍的暴徒厮杀,可面对这些无形的软刀子,她根本不知该如何抵御。她从小受到的来自爹娘的教育就是:咱们只要老老实实的,行得端坐得正,谁能说咱们呢?
可是世道变啦,爹,娘,春雨想到。随着乱世的到来,传统道德也在崩塌,许多人突然发现作恶代价低了许多,而戕害无辜之人则成了某些人不用花钱的取乐之道。
春雨一面想,一面满心激愤地快步走,却被迎面来的一个人狠狠撞了一下,将春雨撞得倒退好几步,险些跌倒。
春雨愤然抬头,却看到撞她的那个陌生汉子抱臂站她面前,一脸讥讽。
“你做什么!”春雨激动地道,看表情她就知道对方为什么撞自己。
那个汉子仿佛就等着春雨发火,立刻捏着嗓子学着春雨的调子怪声怪气地道:“你叫什么?”
他这一学,周围人登时哈哈大笑。那是不正常的笑,夹杂着扭曲和轻蔑,许多人故意扯着嗓子笑给春雨听。他们就是要笑到春雨面前,让春雨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坏了,既然名声坏了,那随便哪个男人都能侮辱她取乐。
春雨的双手握拳,松开,又握上,却止不住地颤抖。
她恨眼前这些人,也恨那个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畏惧到直发抖的自己。
残存的理智告诉春雨,她应该忍耐下来,等雪琅回来再找他帮自己摆平。
可是她忍不住。
她想,我这样一个人,凭什么白白受他们的欺辱?
春雨忽然像疯了一样撞上去,那个故意惹她的汉子身板也不壮实,被春雨这么全力一顶,踉跄了好几步。春雨发了狠,趁着他还没站稳,上去一脚狠狠踢在他□□,那人登时鬼哭狼嚎起来。
也奇怪,周围看热闹的人取笑春雨时齐心协力,但真看到有人挨打,却没几个人上去帮这个汉子。
有两个老汉跑过来将那个汉子扶起来,一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大意就是春雨是个没教养的粗野丫头。
春雨马上大声道:“他有教养?他若有教养就不会专挑女人欺负!”
她这一句话把周围心怀鬼胎的男子都给得罪了,马上七嘴八舌的指着春雨骂起来,顺道发泄自己心中的戾气。也有一两个精明的,见情况不对,悄悄溜了。
春雨仇恨地看着周围这些指着自己的男子,眼圈发红。他们与她素不相识、也不曾结仇,可这都不妨碍他们齐心合力地将春雨送到“罪人”的铡刀下,肆意审判。
仅仅因为她反击了。
“哎哎哎,你们这些混账,干嘛,干嘛?”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这混乱。
春雨一看,是雪琅的发小石头,他这些年一直跟着雪琅,如今依然在他麾下做旅帅。如今无战事,便时常被派出来巡视城内治安。
石头带了几个兵,扶着刀懒洋洋走到人群中,看了一眼周围:“各位爷们武德充沛啊,留在城里干活真是委屈你们了,我看明日随我们渠帅上战场吧。就你们对付仲娘子这劲头,可不得砍个万户侯回来?”
众人本就知道自己师出无名,纯粹就是欺负人,再加上忌惮石头这个军官,见他说话刻薄也不敢翻脸,都陪笑脸。
“除了那个惹事的,其他人滚!”石头没好气。
众人作鸟兽散,而石头的卫兵早上去把挑衅春雨的人给按住了。
石头白了那人一眼:“渠帅进鹏城的时候便下令,要重塑民风,杜绝欺凌妇孺、奸猾作恶之事,你就要上赶着犯事,对吧?”
说完,他转头对春雨到:“春雨姐,我看扇他十个耳光就挺合适。”
春雨还在发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开始吧。”石头一脸不耐烦地对那人道。
那汉子面对石头便全无阳刚之气,唯唯诺诺地开始扇自己,扇足了十个,石头才喊停:“滚吧滚吧,在这碍眼!”
见那人跑远了,石头转身对春雨道:“春雨姐,别跟这种夯货生气,没意思。”
春雨道:“谢谢你,石头,我会跟雪琅说的。”
石头赶紧摆手:“这有什么,便是没有跟都尉的这层交情,我也看不惯他们欺负人。”
春雨点头,轻轻叹了口气,石头自然也知道最近的事,劝道:“我看还是往上报吧,有些人你不整治他,他是不知道怕的。”
春雨苦笑:“让你见笑了。”
石头不放心,一路护送春雨到城东才跟她分开。
春雨独自往家走,一路寒风终于吹散了她脸上因愤怒而泛起的红热。
还没走到家门口,依稀听到吵闹声,中间似乎还夹杂着桂圆的哭喊?
春雨撒腿就往家跑去。
跑到家门口,却见阿云正跟一个高壮男子厮打在一起,桂圆小小一个,扒在门边,吓得嚎啕大哭:“你放手,放手!”
春雨一眼认出纠缠阿云的人正是那天她碰到的那个形迹可疑之人,只见他抓着阿云的手臂拖着往前走,阿云死命挣扎,却抵抗不过,被拖着一顿一顿的,发出刺耳的尖叫:“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春雨立刻跑上去挡住阿云:“你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敢强抢民女?”
一面说,她一面拼命掰开男子的手。那男人制住一个阿云还算轻松,但加上春雨,要对付两个女人便有些吃力。
三个人加一个娃娃闹得实在太大,左邻右舍认识春雨的邻居不少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少不得对这个陌生男子指指点点。
见情况不好,那男人松开阿云,倒退了几步,冷笑道:“强抢民女?谁强抢民女你还不知道吗?”
春雨怒了,怎么着人还敢倒打一耙呢?
她瞪着眼睛上去要跟对方理论,却被阿云死死拦下。
“别管他了!跟这种地痞流氓说不清的,图增是非。”阿云拽着春雨的袖子,在她耳边低声道。
春雨看了看阿云,又看了看一旁桂圆惊恐的双眼,压下火气指着那男子道:“赶紧滚,再来惹事别怪我不客气。”
她这话倒没吓着那男子,他冰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春雨一番,又落到阿云身上。
那种眼神让人非常不舒服。
那种目光不像再看一个大活人,而是看一个随意拿捏的物件,一块砧板上的肉,一头待宰的羔羊。
男人嗤笑一声,转头离去。
街坊们见那人离去,也都散了,春雨一手挽着阿云,一手牵着桂圆回家。
桂圆十分害怕,一进院子就抱着娘的腿大哭。
阿云低声道:“我回去收拾一下。”
春雨忙着哄女儿,脱不开身,只能由她躲回屋中。
春雨抱着桂圆回房,擦赶紧她的小花脸,然后让她窝在自己怀中,尽情诉说方才的委屈。
今日春雨和雪琅有事出门,阿云在家陪着桂圆,两人一直挺好的。
下午,她们在院中玩耍,听到有人砰砰敲大门。桂圆孩子心性,不疑有他,便要上去开门,被阿云拦了下来。她让桂圆等着,自己来到门口,隔着门板问是谁。
对方不答,只是不停地敲门,声音越来越响。
桂圆有些怕,钻到阿云怀里,二人在门后静候一阵,敲门声停了下来。
见桂圆满脸惊慌,阿云甚是不安,想带她去隔壁孙氏那儿待一会,等春雨回来再说。谁知她一开门,一个高大凶恶的男子居然悄无声息地等在门口,后面就发生了春雨看到的那一幕。
夜色降临后,雪琅也回来了,见娘亲和舅舅都在身边,桂圆渐渐安定下来,春雨将她抱到床上睡觉。然后又回到外间,与雪琅谈起今日之事。
雪琅先道:“我去问了一圈,城南集市那里有几个人都符合那男子模样。其中有一个,我觉得有点说头。那人叫索阿大,半个月前逃难至此。身高体壮、脾气暴躁,最爱与人起冲突,总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欺凌弱小。更重要的是,他是抚州金县人。”
“抚州?”春雨嘀咕道。
雪琅提示她:“阿云姐当年不就是跟着家人去了抚州吗?我隐约记得以前村里人说过,她们一家子就是搬到金县去了。”
如此一说,春雨思索起来,这些日子的种种怪异之处便在脑子中串成一条线。
是啊!她竟从未想过阿云的反常举动与这些日子城中怪异的流言有关系。
春雨腾地一下站起来,往阿云房间跑去,雪琅紧随其后。
阿云房门未关,春雨顾不得许多,径直推门而入,却发现她正在收拾包袱。
春雨上前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里?”
阿云抬起头,眼中含泪:“春雨,我对不起你。其实我早该走了,像我这样的罪人,明知道自己躲在哪儿都是个麻烦,却一直舍不得离开你们。现在好了,事情闹大了,你们都受了我的牵连,我对不起你们!”
春雨皱着眉:“阿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刚想问你呢,那个男人跟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要走是不是因为他?”
阿云摇头:“春雨,你别问了。这些事全是我引起的,只要我走了,一切就能解决。”
说着,她又开始收拾包裹。春雨愤愤地从她手中夺过包袱,丢回床上,大声道:“你自己说牵连了我,可我真心问你缘故,你又不肯说。你一走了之,这事就能解决?我就不被牵连了?”
阿云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一脸羞愧:“春雨,我实在没法子啊,我没法子!我但凡有一条活路,也而不至于做个缩头乌龟躲躲藏藏至今!”
春雨握住阿云双手,轻声道:“你没法子,说不定我跟雪琅有法子呢?咱们往日做什么都有商有量、你帮我我帮你的。你想想,以前我生孩子的时候、我被刘家欺负的时候、没吃的只能吃树皮和土的时候,还有芦县大火的时候,哪一次不吓人、不可怕?可咱们就这么一次一次闯过来了啊。所以说,这一次未必就是过不去的坎啊!”
阿云看着春雨的眼睛,泪水从她消瘦的脸颊上滑落。
春雨被她弄得也有些想哭,赶紧用袖子给阿云擦脸,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咱们连人都杀过了,还怕什么呢?”
阿云再也忍不住,呜咽着靠在春雨的肩膀上,春雨伸手用力环住阿云,想尽力给她一些勇气和温暖。
阿云房中的蜡烛几乎亮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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