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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二)
离入夜还有一线时分,有两匹快马赶在县城关门前的最后一刻出了城,直奔京城方向而去。
此时城门口的巷头,有两个人站在这里。
领头的问:“看清了吗?”
刀疤脸回道:“看清了,是秦可兰与谢青无疑。”
领头不屑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他们吓回京城了。”
刀疤脸谨慎地问:“如果他们中途返回来呢?”
领头嘁了一声,“那又能如何?他们手上无人,要拿什么来与咱们对抗?”
另有一名娃娃脸说:“那不是还有秦县令!”
领头不耐烦了,一巴掌甩过去,压着嗓子喝道:“什么秦县令不县令的!交代你们的事都安排好了吗?今晚必须一次性都转移走!还不快去干活!”
娃娃脸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走了。
刀疤脸低声说:“他说的有些道理,若是秦从与谢青联合起来,那就有点刺手了。”
领头的摆摆手,“依我看不会,这么多年了,秦从都没有发现他治下的县有铁钱,你觉得这个时间捅出去,皇上会怎么想?”
刀疤脸想了想,恍然大悟,“是谢青到了顺天之后发现的铁钱,那么无论秦从参与与否,他都逃不过来自京城的降罪。”
领头的冷哼,“不过咱们这次真是点儿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能扯到这里!不说了不说了,走吧,今晚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顺天县十里外柳长亭。
天已经黑了,谢青率先下马,他站在晦暗处,灯光只能照亮他胸口以下的身子。
亭卒迎了上来,他眼尖,打眼儿便瞧见了面前之人躞蹀带上挂的金鱼符袋。于是他露出一丝谄媚的笑,“这么晚了,官人才来歇脚,实是辛苦,快进来喝碗热茶!”
谢青声音低哑,“不忙,你先提来一盏最亮的灯。”
亭卒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官人,您……”
谢青见灯靠近了,他脚步稍稍后退一些,又硬生生停下了,忙称道:“不必,你为郡主照路即可。”
亭卒吓了一跳,他实在是没想到会有郡主深夜出行,而且没带任何仆从婢女,竟然还是骑马而来!
“郡郡郡……郡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郡主!”
万姝丹不想浪费时间,她放轻声音,“不必如此,我累了,客舍可还有空间?”
亭卒提着灯,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有的有的,郡主您请。”
万姝丹在灯火之中走进了柳长亭,她与谢青一人一间。
亭卒欲退下时,万姝丹喊住他,“如若无事,不要来打扰我。还有,把灯留下。”
过了一会儿,谢青直接推门进来,见那盏灯留在屋中,“这样会不会太亮了,屋中的情形外面能瞧个一清二楚。”
万姝丹暗自翻了翻眼,“我有什么办法?先不说这些了,劳烦秦县令就坐在桌旁,我去去就回。”
原来谢青竟然是秦从假扮的。
秦从自打同意这件事后,一直心中惶惶然,此刻更是不安宁到极点,他催促道:“郡主可要快去快回。”
万姝丹口中说着“放心放心”,然后打开了窗子,她颇有些手脚不协调地翻出窗子,隐入驿亭后面的树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这边秦从不安地守在屋中,真正的谢青那边则蹲在树丛之中喂蚊子。
谢青心中苦恼极了,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可蚊子一直绕着他飞来飞去。拍也不是,挠也不是,越挠越痒,他只能硬生生忍着,忍得心中直冒火。
这个万姝丹!
什么馊主意!
他也真是一时冲动,同意了这个点子,混在出城的农人之中,早早蹲伏在城隍庙几丈外的树丛之中,至今也没等到什么风吹草动!
谢青有苦难言,欲哭无泪,只好在心里把万姝丹骂了个遍。
忽然有一丝幽暗的灯火从河尽头出现,起初是一点,然后是几个。
谢青刹那间也不觉得痒了,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眯着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全身的汗毛霎时间都立了起来,紧接着脑中便是一阵嗡鸣。
谢青猛地转过头,看见了那张刚才骂了无数次的脸,顿时害怕的感觉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腔苦水。
他近乎耳语道:“你怎么才来!你知道我快被咬死了吗!”
万姝丹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辛苦谢御史了,此次行动,谢御史占头功。”
谢青气得顾不上万姝丹做了什么,却又在下一瞬说:“你看见了吗?那边来了几条船?”
万姝丹挨着他,蹲伏在树丛之中,“看见了,大概有将近二十条。”
谢青声音抖了一下,“他们这是要一夜之间全部运走。”
万姝丹看着船停了下来,晦暗的火光之中,一箱一箱钱银被抬上船。
“这条河能通往什么地方?”
谢青沉下声,“能去的地方太多了。这条河与京城北面的瀛河相通。瀛河北连秦水,南通淮河,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河流。”
万姝丹问:“这么重要的河上,肯定会有水驿,不会检查吗?”
谢青摇摇头,“水驿没有你想的那么多,而且水驿只在主要河道旁,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发现,肯定有避开水驿的水路可走。”
万姝丹听后未做表示,只说:“谢御史想要看的,我为谢御史实现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是万万不可能追查他们要将钱银运去哪里的。”
谢青说:“无妨,我亲眼所见,又有铁钱为证,御史台会沿途查访的。”
万姝丹疑惑,“你们也不怕打草惊蛇?”
谢青站起身子,松松腰腿,“这个时候能让他们有所动作才更好。就怕他们不为所动,我们还怎么抓捕?”
万姝丹带着他慢慢退出这片树丛,没有惊动河面上的人,往刘文在附近的别庄而去。
他们这边顺利进行着,秦从那边却出现了一点意外。
一匹快马停在了柳长亭外,马匹嘶鸣声起,惊动了亭卒,也令秦从心中一跳。他本来就绷紧了神经,在屋中坐立不安,此刻的马鸣让他的手哆嗦了一下,茶碗中的茶便撒去半碗。
秦从擦了擦额头的汗,侧耳仔细听着。深夜有快马到此,想必是出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果然亭卒抱怨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大半夜的……”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换马?勘合有吗?……让我看看,这是去哪儿啊,都这么晚了……京城?哦,你稍等一下,进来喝碗水歇一歇,京城离这里还挺远的……”
京城!
“……什么?哪屋亮着灯?……哦,那屋住的可是贵人,少问……马来了……慢些走……”
要走!
秦从迈了一大步,手已经放在门上了,却又急忙刹住。
不行,他现在伪作御史,不能出去,要是被看见面孔就麻烦了。
他转了个身,背靠在门上,手指无意识互绞着。
突然,秦从听到了脚步声,那脚步声不加掩饰,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正在往这边走来!
越来越近了!
秦从一瞬间也想破窗而逃。
他就不该答应郡主的计划!
真是上了贼船!
那脚步声停在门外,敲门声响起。
此时窗边传来一阵轻响,紧接着,屋中的灯火一瞬间熄灭了。
秦从如蒙大赦,他也顾不上郡主怎么做到的了,赶忙回到屏风后面。
就见万姝丹正笨拙地爬进来,呲牙咧嘴地,看口型像是在说“帮帮我!”
秦从手忙脚乱将万姝丹拉进来。
敲门声又响了几下,这次带上了询问:“郡主?”
万姝丹拍了拍自己的衣袍,猛地拉开门,“怎么?”
亭卒吓了一跳,他见万姝丹衣衫规整,不敢有任何猜测,只问:“方才的吵闹声惊扰郡主了?小人就是来问问,郡主需要些什么?”
万姝丹身后,灯火重新在屏风后亮起。
万姝丹的声音随着那灯火起,“那就来些宵夜吧。御史与我商量明日进京事宜,这半晌过去也该饿了。”
亭卒站直了身子,“原来是御史,好好好,这就来……”
万姝丹又喊住他:“慢着,下面那是什么人?”
亭卒嘟囔道:“好像是从洛州来的,要进京呢。”
洛州?
屏风后传来轻响。
万姝丹会意,她立马奔至栏杆边,冲楼下喊:“慢着!”
楼下的亭卒吓得哆嗦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追出门外对着将要上马那人喊:“别走!”
登时有人拦下那人。
万姝丹噔噔噔下了楼,几步走到那人面前,“深夜进京,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吧?”
那人不明所以,警惕地看着万姝丹。
有亭卒提醒道:“这位是郡主!还不回郡主话!”
“郡主?不知是哪位郡主?”
亭卒结巴了,“哪哪……位……”
万姝丹将手背至身后,声音沉静,“长安郡主。”
那人行礼道:“原来是陛下新封的长安郡主,恕小人失礼。”
万姝丹视线落在那人身上,灯火之中,她双眼明亮逼人,“既知失礼,又岂是一句话就可以抵消的。”
“不知郡主要……”
万姝丹抬抬下巴,“洛州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并不回答,反问:“郡主深夜出现在柳长亭,却并无婢女仆从,不知是为何事?”
万姝丹瞪圆了眼睛,语带怒意,“三哥治下的人就是这么同我讲话的?”
那人低下头,“郡主恕罪,郡主出现再此,想必不是三殿下授意。”
万姝丹声显威严,“陛下的授意呢?”
那人踯躅起来,“这,不知……”
万姝丹亮出手中的金鱼袋。
“从五品以上?不知是哪位官人?”
万姝丹晃了晃手,“你睁大眼睛,再好好看看。”
那人又仔细看了看,“这……是御史!”
按理说只有从五品以上的官员才会有金鱼袋。不过御史台特殊,武帝开恩,赐所有御史皆佩金鱼袋,袋上绣有阴阳鱼以示区分。
“原来刚才房中不止郡主一人,还有御史在。”
万姝丹收起金鱼袋,“御史与我商议要事,若非事情紧急,也不会这般做。难道你想要御史亲自下来,让你过过眼?你可要知道,若是御史来了,就不像我这样好说话了。”
那人明显知道御史台的厉害,身子轻轻抖了一下。
万姝丹见状,对亭卒说:“把灯给我,你们先下去吧。”
待亭卒离开后,那人断断续续地说:“是洛州泉县……昨日突然闹了鬼,还死了人……”
万姝丹不好打发,她逼问:“仅仅是闹鬼死人,值得你深夜进京?”
“闹鬼闹得厉害,人死状奇惨……”
万姝丹又问:“还有呢?”
“这二人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不过其中一人的脸,与以前张贴在泉县的一份告示上所绘的人脸极为相似,这才得知其中一名死者叫许灿,是万年县人士。”
万姝丹叫停了他,“等等,什么告示?”
“许灿的寻人告示。”
万姝丹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问:“然后呢?”
“杨县令觉得此事不简单,万年县发布告示之后一直没有找到人,大家都以为此人早死了。没想到昨日许灿被发现死在了泉县,而且,而且听说万年县外死了很多人,似乎与许灿有些关系。因此杨县令命小人进京上报京兆府。”
万姝丹眉心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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