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记事

作者:梵梨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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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经阁


      “曾经你送我的护身符真的很有效。”景宴摸着温映的头,眼中呈着缱绻的光。心口的护身符已经被焐热了,他的心也好似变得灼热。

      一时间搞不清是什么在作祟,景宴拉起温映的手,往大殿内跑去。徒留得一群人在荀芷的碑前面面相觑。

      殿中曾经被闻香派齐头斩断盗走的、也是温映亲手塑的观音像,刚刚被搬回来,放在案上。

      景宴一进去就跪在蒲团上,温映不明所以,也跟着他跪下了。

      “我杀孽太重,本不应扰这佛门清净之地,但如今只希望菩萨能保佑温映病痛全消。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景宴在心中祈愿,虔诚叩首。

      温映见景宴如此,也同步跟进三叩首。

      两人齐齐跪在蒲团上,抬头能看见菩萨低垂的温柔眉眼,似是母亲一般。

      “你刚才求了什么?”景宴低声问。

      “希望我的亲人、爱人、朋友都健康快乐。”温映才没有说出来就不灵了的想法,她郑重告诉他。

      “那你自己呢?”景宴好似执着求索这个答案。

      温映笑得温柔,她举起衣袖擦干了景宴眼角的泪,“我同病痛和解了。我知道没几年可活了,我开心就好了啊。”

      景宴躲开她的手,沉默着半晌,颤声道,“南疆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曾经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对我来说,有时看起来遥不可及,有时又觉得仿佛在昨天。这些行为,如果你不在了,好像又没什么意义。”

      温映却不赞同他的话,“未来的大梁需要一个开明的、克制的、有一双慧眼的、能看见也愿意去看不合理的君主。你曾经做过,才能更好地守住国门啊。”

      “以后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她同他讲,“这件事情我劝不了你,你得自己想通才行。”

      景宴捂住耳朵,将脸扭向一边。

      “怎么还耍赖呢?”温映叹息,她拉过他捂住耳朵的手,将他顺势扯近,随后把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凑到他耳边呢喃:“听话。今年陪我过生辰吧。”

      景宴一听更难受了,将自己的脸藏在她的颈侧。

      两人互相依偎良久,才起身出殿门。

      戚念一行人正在殿外恭候。见到温映出来,她便迎上来,见温映眼角泛红,她小声提议,“小姐,我们出去玩玩吧。”

      景宴却是头也不回将温映拉去了藏书阁。

      正是秋高气爽,他拉着她一路小跑过去,穿过大殿,穿过廊庑,瑟瑟风翻动她的裙角,和他的交缠在一起。

      “去看看你三年前最喜欢待的地方。”他们拾级而上,走到三层靠窗的桌案边。

      温映推开窗棂,天光正明媚,眼见得窗外一株高大的梧桐,枝干遒劲,片片金黄的叶子,间次落下,在空中优雅旋舞。她顺势坐进她的专用座椅,以手支头,闭眼靠在椅背上,微微平复气息。

      景宴双手一撑,坐上了温映面前的桌案,后背斜倚在窗边,他凝视着温映。

      温映此刻面色微红,两鬓有些汗湿,眼睫微微颤抖,嘴唇微张,在有节奏地调息。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慢慢得擦拭她的脸,动作小心翼翼。

      温映感受到他的力度,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一幕让她难以忘记——他的后背是湛蓝的天,洁白的云,金黄的梧桐,他逆光的脸像是镶上了一圈光晕,分外柔和。

      她一时意动,撑案起身,凑近他的脸,轻啄过他的唇。

      景宴一时愣在原地,他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温映已经端坐回去,移开了视线。他的耳根蹿红,脸上也冒出热气,他轻咳一声清了嗓,转移话题道:“我猜你最喜欢坐在这里了。”

      未收回的手帕擦上了自己的脸,随后收回袖中,景宴往窗外望去,“这里不高也不低,方便行走,却可以看到广济寺的全貌,僧人香客,碑林佛塔,还有远山近林飞鸟。”

      温映颔首,“其实最开始我只是来抄佛经的,想要为母亲祈福,想要舍弃自己的爱与恨,强逼自己平和下来。”

      “后来呢?”

      温映望着窗外,“后来我却悟了。何必执着于自怨自艾,我来过这世间,总要做些什么才不算遗憾,譬如去感受开怀的大笑,去体味落寞的垂泪,去认认真真体味生活。”

      “后来我看得便很杂了,有时看些佛经,有时看些话本,有时学学各地的语言,当然看各地的风物志,之前寄给你的南疆异闻录也是在这里整理的。怎么样,有用吗?”

      “嗯,有用,我学了之后还以此混进过土匪窝。那南疆话说得连当地人都说好。”景宴大笑,“连韩将军都夸我呢。对了,你有一年的生辰礼,那蛊虫,就是从那土匪窝里拿出来的。”

      “也就你能想的出来,这千奇百怪的生辰礼。”温映睨他一眼,忽而打了个哈欠,“对了,今岁生辰礼你想要什么?”

      “再说吧。”景宴转头望着窗外的梧桐,他心道,你的安好、你的笑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他沉默片刻反问道:“那你呢?”

      温映却直说了,“你回来后已经送我很多了,太华山上的云,上元的烟花,建安的樱杏,青江的水,江阳的过云楼,落雁湖的荷,还有绚烂的霞、皎洁的月、以及闪亮的星辰。真的已经够多了。”

      景宴望着她,眼中万千缱绻最后归于平静,“今天累了,要不要在这里歇一会,我守着你。”

      温映也没拒绝,她闭上眼,带上绿色兜帽,往桌子上一趴,将头埋在景宴的阴影里。

      景宴也就定定看着她,兜帽上的祥云暗纹显于光下,小小的她团在披风里,乖巧地趴在案上。

      疼痛生来伴随她,她现在已经并不介意,只想好好活,去体味世间的美好,让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她都已经想通,为什么自己就是想不通呢。

      他以手掩面,微微叹气。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等温映醒来,正巧看到天边七彩晚霞,她拉拉景宴的袖子,“我们去做月饼好不好?”

      “嗯。”景宴背着她下了藏书阁,往斋馆走去。

      空气中浮着暗香,随风而动,时有时无。

      直到走到斋馆前的院子,他们才发现这里有一棵金桂树。

      枝上缀满了金黄的花蕊,忽然树枝发生了奇异的震颤,枝头的花蕊都被晃下,散落了一地。

      树干间忽然滑下一个黑袍人,衣袂翻飞间带起一片香风。

      温映定睛一看,正是戚念,她不由得疑惑,“辣手摧花?”

      戚念才不认这件事,“沈慈说做月饼,让我来摘桂花。”

      “哈哈哈哈,摘桂花,你这是打桂花吧。”温映笑出声,她拍拍景宴示意他放她下来,“我们一起来捡。”

      三人蹲下身,折起地上油纸的三角,竟是折出了鼓囊囊一包桂花。

      走时温映从枝头折下一枝桂花,插入戚念束的发冠旁,满意的点点头后,拉着景宴往斋堂走去。

      此时沈慈正在和面,他舀起一勺金黄的熟菜油,往白色熟面粉中倒去,随后缓缓倒入热水,双手抓揉面粉,几下便和成面团。

      而景清在做油酥,也是往熟面粉中和入菜油,他试着捏了一下沈慈的面团软硬,也揉出了一个差不多硬度的油酥面团。

      沈慈见戚念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桂花油纸包,打开后往清水中倒去,一时不防,发现盆中清水溢出大半,“戚念!你是吴刚吗?”

      戚念小声道,“我这不是想多摘点可以做别的嘛,什么桂花糖藕,桂花糕,桂花米糕嘛。”

      沈慈白她一眼,“呵!谁给你做?”

      “这不是有你吗?”戚念往后退一步,心中默默倒数,“三,二,一。”

      “来来来,过来,今天教你做糖桂花。”沈慈伸出滴着水的手,拉住了戚念的衣袖。

      戚念内心挣扎片刻,为了以后的口福,没有挣开,低头认命,她挽起手上的衣袖,“来啊。”

      沈慈见她孺子可教,还算是满意,他让出主厨的位置,“往里面倒入少许盐,浸泡,静置半刻钟,去其苦涩。”

      戚念往调味罐中看去,弱弱问,“哪个是盐,多少算少许?”

      沈慈不答话,眼神看着最左边。

      戚念只好将勺子往左边罐子中挖,准备往盆中洒。

      沈慈却突然开口,语气十分温柔,“戚念,这是糖。”

      满场寂静下,沈慈的出声实在吓人,戚念一直很稳的手,少见抖了,撒出了一点。

      沈慈扶额,拿起一个勺子,往最左边的罐中挖了一勺盐,倒进了盆中。

      温映见现场太过沉默,害怕马上要被战火波及,便拉着景宴和景清出去吃面。

      斋馆还有另外一个厨房,他们点了两碗臊子面,一碗放辣椒一碗不辣。

      面上来,温映要了一个空碗,准备和景清分食这碗不辣的面,因为他俩不吃辣,也吃得少。

      可今天景宴却一把夺过清汤面,将红汤面置于景清身前,随后从清汤面中捞出小半碗面,拨了少许豆角、土豆和白菜到空碗里面,置于温映身前。

      景清和温映俩人同频盯着景宴,温映是不知道他在干嘛,而景清内心门清,却依旧无语。

      随着景宴动作完,景清端起自己的碗,挑了一筷子到温映碗里,随后又拨了一半到景宴的碗里。

      景宴叻他一眼,却也不制止,最后三人啥也没说,端起自己案前的面碗,低头嗦面。

      清汤面劲道爽滑,哨子入味,却只有咸鲜,还是加了油辣子的面最美味!

      他们吃完面后,又回了厨房,继续看沈慈和戚念做月饼。

      场中在洗掉盐后,沈慈继续指挥戚念,“先加饴糖、再加白糖搅拌后,放入蒸笼。”

      戚念饴糖和白糖傻傻分不清楚,沈慈指出后,戚念倒入了致死量的糖,终于可以顺利下手搅拌桂花了。监督着戚念做事比自己做事还累,沈慈见戚念终于平安完成上蒸笼这步,便把她赶下了灶台。

      戚念也不气愤,她嘬了嘬指头,残留的桂花糖十分香甜,一瞬间让她忆起很多年前在建安得到的那一串糖画。

      她便坐在旁边看沈慈做月饼酥皮。还别说看着莽汉做如此细致的活,也是一种享受。

      沈慈将水油面团擀开成大圆面片,将油酥面团放入正中包裹住,再擀成长方形薄片,卷成圆柱形后,揪成小面剤若干。

      准备工作算是做完了,沈慈此时便和戚念坐在小板凳上等待糖桂花蒸好。

      温映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糖桂花出炉。

      香喷喷的糖桂花和上熟面粉和菜油揉成面团,往其中加入核桃仁、松子仁、花生仁、瓜子仁、葡萄干、芝麻,制成馅料圆。

      沈慈不放过在座的任何一个闲人,他指挥他们往做好的圆饼皮中间加馅料,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把馅料圆放在圆饼皮中央,然后再像捏包子一样捏出褶子合拢,然后再压平。

      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了图章,放在几人面前。

      戚念逐个盖在自己手上,让众人选图案。

      温映从中挑了一个笑脸,抢先盖在了景宴的月饼上,而景宴拿了一个福字,盖在了她的月饼上。

      最后戚念挑了一只鹰,景清挑了桃木样式的,往饼上一盖,大家的月饼做好了。

      沈慈将他们盖好的,收起来,放入院中的火炉上烤,火炉山还架了一个吊炉。

      此时已经月上梢头,圆月下方正好闪烁着一颗星星,它们离得极近,仿似互相依偎,几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煮上茶聊天,等待月饼烤好。

      “你看那颗星星,在月亮旁边竟然还是这么亮。”温映依靠在景宴的肩头,打了个哈欠,无意间看到天上那颗明亮的星星,“好像很多年前我也看到过。”

      景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我也看到过。”

      景清也抬头望去,“我也看到过。”

      缘分真奇妙,他们三个皇家纷争的受害者,曾经天各一方,在不同的地方看着同一轮月亮,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挣扎,如今有幸聚在这里,心平气和,也是看月亮。

      “这一次可以叫做赏月吗?”

      “嗯。”

      三人相视而笑。那些上辈的恩怨从来不属于他们,也从来成不了困住他们的原因。

      他们都在生活里与自己和解,从不再纠结过往的哀痛。

      当放下我执后,便不再自困。

      “明天要不要去赏枫?”景宴支着头看向温映。

      “好啊。”温映点头。

      少年的生活里,一时意动,便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吃到月饼的隔日但见万千霜天,层林尽染,绚烂的红黄。

      这个秋日,他们的世界里再也不是萧瑟的秋雨,无边的枯木,而是万类霜天竞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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