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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一家人
萧承钧不知是以何种心情,与韩文舒擦肩而过。
他见过她太多模样,或清冷如月,或狡黠如狐,或洒脱如风。
他对她的打探愈深,便愈觉神秘莫测;对她的喜欢,便愈甚;对她的思念,更是日夜不息。
此刻,他本不该在此。
他与裴瑾正于京畿筹兵练马,为边关战事做万全之备。
自那场接风宴后,他与裴侯便如双翼分飞,一在京畿操演新卒,一入宫城周旋朝堂,暗中集结旧部,只为应对那迫在眉睫的边关危局。
然圣上已遣庄国公赴边关督军,断然驳回他们再度北上的请旨。
庄国公虽为三朝元老,名震天下,却已十余载未履沙场。
纵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然精力难比当年。
其所率之军,多为新锐,未经血火,临阵经验不足,对敌情之判断,难免迟滞。
而边关局势,瞬息万变,岂容半分迟疑?
然萧承钧与裴侯之忧,亦非全然惧穆族反扑、边防难守。
这些年来,他们浴血奋战,步步为营,硬是从敌手之中夺下三十里要地,筑城屯兵,设哨布防,早已将防线深深钉入敌境。
纵使穆族倾力来犯,欲夺回失地,谈何容易?
然边关之外,铁蹄隐隐,烽烟未散,终究如悬顶之剑,何来真正安稳?
要塞纵坚,又岂敢言固若金汤?
战事如弦,一触即发,未雨绸缪,方为将帅之责。
是日朝罢,他与裴侯同赴京畿,检阅新募士卒。
验毕,连日操劳终得稍歇。裴侯归帐歇息,他则独坐帐中,取一册《穆族传》翻阅。
才翻数页,帐帘轻动,探子悄然入内,跪禀道:
“那女子今日出了裴府,往市集去了,说是为韩令公即将迎娶的女子采买头面首饰。”
萧承钧初闻,不禁失笑。
未出阁之少女,竟为将嫁之女置办妆奁?
他轻哂:
“韩令公啊韩令公,当日敢当众言娶舞姬为正妻,如今连买一副头面,竟也假手于人。”
念及此,他摇头不解。
更令他费解的是,裴府那位公主,竟有意收那舞姬为义女,以体面身份入韩府,却被韩令公断然推辞。
朝中规制,三品以上官员,未婚子女皆由天家指婚。韩令公此举,实为枉顾常纲,天家何以默许?
幸得太子力保,此婚方得成礼。
朝中皆知,韩令公昔日为救太子,险殒其身。
今得太子庇护,倒也情理之中。
然韩令公如此我行我素,太子又能护他几时?
萧承钧轻叹,思绪纷乱。
继而,他忽念及那女子赴市之景,心念微动:
她为他人置办妆奁,那她自己,又会喜欢何等模样?
何不趁此一观?她定会留意自己中意之物。
思罢,他召来随身侍卫,低声道:
“换上私服,随我出营——去瞧她一眼。”
他悄然隐于市井暗影之中,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清丽身影。
她一路观览街市头面,眉目间既有少女的灵动,又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沉静。
以及她进店时,与店家商谈那凤冠头面时种种神情,他远远看着。
当她无法为那舞姬买得她心仪头面时,她满是失望之景。
他在远处望向她,心口忽的一软。
他唇角微扬,低笑出声,喃喃自语道:
“傻姑娘……你这般用心,可曾想过,这凤冠若戴在你自己头上,该是何等风华?”
他凝视着她转身,目光扫过满架珠钗,终停在一支鸾鸟衔珠簪前。
他目光如炬,透过她微启的唇形、低垂的眼睫、语调的顿挫,早已将她与店家的每一句对白尽数读出。
他精通唇语,乃边关密探之技,故而无需近身,便知她与店家那极尽坦诚的交谈。
非因权势,非凭财资,而是她眉宇间的诚挚、言语间的温润、举止中的从容,竟让见惯世情的店家愿以信任相托,许她自行定价。
这般人格魅力,非寻常女子所能,更非市井俗流可比。
他望着她将簪子小心裹入锦囊,动作轻柔,仿佛捧着的不是一支簪,而是一颗不敢言说的心。
萧承钧看此,终被她的魅力所折服。
而此时,他远远望见那女子,竟牵着一乞丐模样的男子,信步而行。
忽闻她朗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萧承钧心头一震。
此言何其深邃!
他自诩才学不俗,竟不知其出处,更遑论自创如此警句。
她一介女子,何以出口成章,见解不凡?
她究竟还有多少他所不知的才情?
莫非韩府早已知她存在,暗中延请先生授学?
可当初他初入韩府,提及此女时,韩尚书分明一脸茫然。若非全然不知,便是演技惊人。
又或,是那妾室悄然安排?
可韩尚书身为一家之主,岂能毫无察觉?
他凝视那女子,见她举止爽利,气度洒脱,不拘俗礼,全无乡野之气。
这般风骨,非富贵之家不能养,非通达之教不能成。
更奇者,她方才所言,字字珠玑,非寻常女子所能道出。
种种疑窦令他脑中一片纷乱。
若是往日,韩文舒与他擦肩而过,竟未识其人,他定会心生愠怒,继而自嘲——她竟视我如无物。
可今日,他竟无暇顾及这些。
他已被她身上那层神秘的薄纱,深深牵引。
“明日是韩令公迎娶正妻之日,”他忽而冷声问身旁侍卫,“你可觉得,此事有异?”
侍卫顿了顿,低声道:
“主子是说……韩令公执意娶舞姬为正妻?确乎不寻常。”
“本将亦觉蹊跷。”萧承钧眸光微闪,
“他为何与原配和离?又为何独独钟情一舞姬?裴府欲抬
其身份,他却推辞,处处透着古怪。”
侍卫思忖片刻,终是直言:
“主子,裴府……可有插手?若无,裴候是否亦有此疑?不如探探口风?”
萧承钧闻言,回首望他,轻叹:
“裴候那人,岂是理会这等闺阁琐事之人?
他如今满心只求脱身裴府,归戍边关。
若非圣上压着,怕是早已策马北去了。”
言罢,二人默然前行。
忽而,灵光一闪——萧承钧忆起初次见韩文舒那日,离别之际,似有一男子与她同去。
那人……那乞丐……竟……!
他猛然回首,望向那已擦肩而过的身影。
便这一眼,不知是日光刺目,还是那女子牵着乞丐、坦然自若的姿态令他心口发堵。
眼前一幕,荒诞至极。
他心之所系的女子,竟牵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浑不在意路人侧目,步履轻快,如沐春风。
他望着她,心底忽生一叹:果然是一家人。
“方才栀子姑娘所惋惜的凤冠,你现在着人去买下。”萧承钧倏然向身边侍卫道。
言罢,他径直向那韩文舒方向踱步而去。
韩文舒走出了青乌巷,来到了东街市集,她四处搜寻成衣店。
一刻钟后,她寻了一家寻常成衣店铺便拉着叁子进了去。
此时已是申时三刻,日影西斜,街市渐入喧攘。
南来北往的行人穿梭如织,吆喝声此起彼伏,市井烟火气氤氲升腾。
成衣铺前幡旗轻扬,伙计眼尖,见有客至,忙不迭迎上前去,满脸堆笑,正欲殷勤招呼。
韩文舒轻步踏入店中,裙裾微动,眉目清雅,尚未开口,店家已满脸褶子笑开,如迎贵客。
可目光一转,却见她身后竟牵着一个衣衫褴褛、发如枯草的男子,形如乞丐,步履蹒跚,顿时笑意一滞,脸上堆叠的热络渐渐退去。
那本欲脱口的寒暄,霎时哽在喉间,只余一丝尴尬的沉默。
他悄然退至一旁,不再多言,只冷眼旁观。
待见韩文舒并不急于挑选华服,反在店角低等麻衣区细细打量,眉宇间无半分嫌弃,反倒透着几分慎重,店家心中这才浮起一丝轻鄙,却仍强忍不发。
直至一股酸腐淤臭随风而至,原是那男子身上破衣久未浣洗,污秽积月,气味刺鼻。
店家终于按捺不住,掩鼻皱眉,高声叹道:
“哎哟喂!这是什么味儿?
再这么熏下去,我这满店绫罗都要染上秽气,还做不做生意了?
客官们可都要被吓跑了!”
韩文舒闻言回首,目光落在身旁的叁子身上。
他依旧呆愣木然,仿佛世间嘲讽、冷眼、恶语皆与他无关。
她心中微叹,却不动声色,只悄然舒了一口气,转而面向店家,语气温和,笑意恬淡:
“劳您见笑。这是我兄长,前些日子与家中置气,负气出走,一月未归。
如今落得这般光景,实是遭罪。
怨不得您埋汰,原是我这做妹妹的不该带他进店,早该押他回家,交由双亲管教才是。
何苦来此,污了您的宝地。”
店家听罢,神色微动,先前的鄙夷顿时消了几分,换作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之态,连连点头:
“哦——感情是家里人闹别扭了?这就说得通了!
我还道是哪个好心姑娘收留了叫花子,原是亲兄妹。
既是如此,赶紧挑件干净衣裳,换了就走,莫要耽搁。”
说罢,便退至一旁,远远立着,眼神却仍不时扫来,带着几分审视,几分不屑,却终究不再开口。
韩文舒亦是有眼力劲的,不动声色间,已从架上挑出一件粗麻短褐,料子虽朴,却结实耐穿,尺寸也恰好合身。
她将衣递予叁子,轻声道:“去里间换上吧。”
叁子接过,木然点头,依言走入帘后。
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叁子已换装而出。
新衣上身,虽未能改其憔悴之态,却总算褪去了几分乞丐气象。
只是发如乱草,未加梳理,尘灰犹存,倒让这身洁净衣裳显得有些突兀。
韩文舒细细打量,见衣衫合身,便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她正思量着:
接下来该寻何处打尖,为叁子寻一浴房,洗去连日风尘,再觅些热食果腹。
心念未落,忽听店家趋步上前,脸上堆着几分讨巧的笑,声音却压得微低:
“姑娘,这身麻衣,二十文铜钱,你看……是否现下结账?”
韩文舒一怔,如遭轻雷击心。
她蓦然想起,此番出府采办头面,所用银两皆由府中账房拨付,专款专用,银子一直由记账小厮掌管,她不过代为采买,签字画押而已。
而自己身上,竟未携半文散钱!更别提预支零碎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她大意了。
临行仓促,竟忘了向那小厮讨些铜板随身。
此刻身无分文,如何付账?
她指尖微凉,面上却仍维持着从容笑意,只轻轻颔首,似在思索,实则心绪翻涌。
那二十文于常人不过一壶粗茶,于她却如千斤重担。
她不能赖账,更不能在此处失了体面。
店家见她不语,眼神微闪,笑意渐冷:
“姑娘……可是不便?若真拮据,也不打紧,这衣裳……我便收回来就是。”
韩文舒抬眸,目光清亮,不卑不亢:
“自然不是。只是银钱未带在身,稍后我必遣人送来,可否通融片刻?”
店家眉头一挑,正欲开口,忽听门外脚步声沉稳,一道身影自檐下缓步而入,声如温玉:
“这二十文,我替她付了。”
众人循声望去,来人一袭墨色锦袍,外罩玄色大氅,眉目深邃如画,眸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缓步上前,袖中滑出一串铜钱,轻轻置于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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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为什么不是我?玩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