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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如狂
天色朦胧之际，魏束荆踏入云梦地界。
晨曦破晓，晓风寒凉。
客栈里，氤氲白汽中，店家趴在柜台后，客人于案前用朝食，带着清晨独有的恬静与朝气。
注意到客人的马儿拴在不远处的树下，竟无一人看守，魏束荆眉目微动。
小二迎上来。他眼尖，嘻笑着解释道：“客人，别看我们云梦往日盗匪猖獗，自从云梦君到任后，不过短短两日，衙署的大门就没关过，破获了十余起盗窃案。就连为祸列国的黑商帮，也被一网打尽。”
魏束荆心下惊讶。黑商帮虽是小打小闹，但走到一处，便冒用一地长官亲眷身份，极其滑手。他不会像小二一样相信一网打尽的鬼话，但史青能捉到在云梦为非作歹的黑商帮，他还是惊奇。
片刻，他便摸清了史青的策略，不禁摇头失笑。
小二以为他不信，急了：“云梦君上任，就是丢了菜地里的葱，告到衙署里，也一定会被云梦君找出来，更别说是一匹马儿了。”
魏束荆笑道：“我非是不信，只是佩服。”
小二这才放心，殷勤地给魏束荆端茶递水背菜名。
衙署繁忙，魏束荆去看了一眼，见围观听审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便下了请柬，悠哉地回客栈去了。
夤夜时分，房门被叩响，一身雪衣的史青和满眼狂热的小二出现在眼前。
魏束荆道：“请进。”
小二送进一瓮热汤，史青道谢，照例付钱。
房门轻掩，魏束荆领着史青入内，笑说：“你的宣传很有效。”
史青视线刮过他，牵唇道：“传得起来，是我只欠东风一股。传不起来，才是丑人多作怪。”
魏束荆莫名想起远在咸阳的秦王。
若说秦王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刀，史青就是藏锋的剑。
但他们一样的夺目。
魏束荆无奈：“看来先生了解过我？”他也曾经在云梦待过一阵，但对云梦风气束手无策，因而深觉史青这话是在嘲讽他。“我奉王命来看望先生，并无恶意。但我还是想知道，先生是怎么一瞬之间就让严名传遍云梦。”
门客？托儿？在魏束荆看来，全都不可能。
史青笑看他一眼，“小说家。”
魏束荆摇头，“先生莫要戏耍我，我秦国尚法，别说云梦，就是咸阳也找不来这么多小说家。”
史青却道：“南来北往之地，善言者不可胜数，难道一定要拜入一门一派，才能称作小说家？才能为我所用？”
单说她自己，可就哪门哪派都不算。
魏束荆笑道：“看来，还是先生你更胜一筹。还不知道先生故里在何处？”
史青对魏束荆改观一些，“洛邑。”
“洛邑——”魏束荆长眉微动，目中泛起波澜，“先生你姓史，可认得二十年前洛邑那位名满天下的卜师？”
史青神色更和缓，只语调中带上几分低沉，“正是家父。”
她对面这位上大夫忽然激动起来。
史青诧异。魏束荆一直是沉稳淡定的，就像姬召风一样，仿佛天塌下来都不在意。史青从前不懂，但自从杀了姬召风后，她就明白，这层淡然源自于傲慢。
世世代代的大贵族，即使改朝换代，也不会沦为平民奴隶，依旧能保持饮金馔玉、高人一等的优渥生活。
即使魏束荆只对史青露出个礼貌疏离的笑，史青都如芒在背，总能品出挑衅的味道。
可如今，魏束荆又这般激动。
是一种溢于言表的激动，而非浮夸的伪饰。
史青侧身，避开魏束荆按她肩头的手，皱眉道：“你做什么？”
魏束荆眸中泛起一层亮光，“你父亲曾经来过咸阳，与我父亲交好，还说若夫人生子，则为结义兄弟，若夫人生女，则结为儿女亲家。”
他不无期许地望着史青。
史青嗤地一声，上下扫视魏束荆，不屑道：“结义兄弟？你这么大年纪，也好意思和我称兄道弟？”
还儿女亲家呢。
她阿父游历诸国时哄人的鬼话，她翻阅竹简看到都捧腹大笑，竟然还有人信以为真。
魏束荆：“……为兄也才二十有二。”
史青不欲搭理，“找我什么事？”
“为兄此来，是奉王命辅佐贤弟。”
史青眉心一跳，“谁和你称兄道弟？不许这么叫我，我也不需要你的辅佐。”
魏束荆笑意却愈发盛，“那我叫你什么？小史？小青？青青？史青……”
他自出生起，就没有兄弟姐妹。即使史青对他的态度不算好，他也生不起气。
史青忍无可忍，拿起一块糕点强硬地塞进魏束荆嘴里。
魏束荆眼眸很亮，“为什么给我栗子糕？你喜欢吗？它是很甜。”
他眼前的史青，雪衣乌发，清瘦单薄。魏束荆不曾细看过史青，如今挨近了才知，史青看着温和，眼角眉梢却藏着一抹深深的骄傲，微抬下巴时，更显得骄矜。
像雪狐。
原来有个调皮可爱的兄弟姐妹，是这种感觉。
史青皱眉歪头，“你什么眼神？没兄弟就回家催你爹娘生。”
“小青，”魏束荆微笑，“不能这么粗鲁。”
史青止不住发火：“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
她查了几天的案子，本来就烦，加班加点来看讨厌的魏束荆不说，这魏束荆还傻了。
还想管她！
史青转身就走。
魏束荆忽然叫住史青，“你，你等一下。”
史青不搭理，自去拔门闩。
魏束荆从衣架上取来披风，手按在门闩上，“外面风大，穿上再走。”
史青要拉门，魏束荆却格外坚持，低着头将门抵得分毫难动。
史青只好接过披风，系好了系带，“这样行了吧？”
“你怎么不敢看我？”
魏束荆迅速看上一眼，忙又垂下头，“路上小心。”
史青走出客栈，到了街巷上，回头，见魏束荆还在窗前看她，嘲笑道：“胆小。”
魏束荆涨红了脸，却不敢放下窗子。
……
秦渊迫不及待想见史青。
整整三天了。
分别三年后，秦渊第一次这么久不见史青。
云梦比咸阳冷，雪花簌簌，夜里极黑，伸手不见五指。
秦渊又想起洛邑。
他和史青一起见到的第一场雪，就是在洛邑。虽然那场雪并不美好，他也在那场雪之后，丢下史青回了咸阳。
这些日子里，秦渊无时无刻不在想史青。得知史青在洛邑受排挤，秦渊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但总之是不痛快的。
凭什么。
他捧都来不及的人，却被旁人如此轻慢地对待。
再在洛邑见到史青时，秦渊险些怀疑眼前这个冷漠消沉的人是他的错觉。
一样的卓绝目光，他风光无限，史青却泥足深陷。
不该这样。
绝对不该。
但还好。
秦渊望着不远处的衙署，唇角轻掀。
史青近来笑脸愈发多，尤其在秦渊身边。
他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直至今日，他也依旧觉得，这个决定该坚定地延续下去。
就该如此。
——史青必须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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