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暴雨将至
渝城的雨,下得人心慌。
厚重的云层死死压着天际线,织梦集团临时会议室里,惨白的灯光照不透弥漫的霉味。
林晚晚指尖冰凉,一页页翻过那些印着黑色数字的纸。数字歪斜着向下跳,像垂死之人的心电图。
“第三家了!”萧杭宇的拳头砸在铺满报表的桌面上,震得纸页哗啦作响,他眼里的血丝快要爆开,“江婉柔这条疯狗!宁可赔违约金也要抽干我们的血!她在断我们的根!”
大强靠着门框,满脸倦容,声音发飘:“税务那边……刚来了临时检查通知。说我们前几个季度的报表……涉嫌虚报。”
“怎么回事?”林晚晚的声音沉在喉咙里。
“……是李婶。”大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上个月离职,去了江氏。这个月……税检局就上门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林晚晚猛地闭上了眼。
李婶,凤凰村出来的老人,就住在楚大伟家隔壁。
当初厂子刚搭起来,账目一团乱麻,是李婶自己站出来的,说在合作社管过几年账。后来跟着他们一路闯荡到这渝城,年纪大了,手脚慢了,就给她安排了个清闲的岗位……
她只觉得眉心深处有根针在一下下地扎,钝痛蔓延开。
办公桌上那部暗红色的老式座机,突然尖利地叫起来。
林晚晚的心跟着一抽,那号码,是顾震办公室的。这段时间以来,顾震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避着他们所有的联系。
此刻这电话,像不祥的预兆。
她吸了口气,抓起了听筒。
“晚晚?”顾震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惶,“快走!带上杭宇,立刻!马上!什么都别拿!快走!江婉柔她……她就是个疯子!她……”
“顾震?你怎么了?你在哪……”林晚晚急问。
“嘟…嘟…嘟…”
忙音。
冰冷的忙音像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老顾的电话?他说什么?”萧杭宇盯着她骤然失血的脸色。
“他说……让我们快走……说江婉柔是疯子……电话……突然断了……”林晚晚的声音有些飘,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
萧杭宇一把夺过听筒,手指痉挛般按下重拨键。忙音。再按。还是忙音。话筒被他死死攥住,指节发白。
“顾震出事了?”林晚晚的声音带着颤。
“走!”萧杭宇猛地撂下电话,眼神像淬了火的刀,“立刻走!老顾那种人,不是天塌下来的事,绝不会打这种电话!更不会说一半就断!”
他一把拉开办公桌抽屉,胡乱地将几份关键文件和几本硬皮笔记本扫进一个黑色双肩包。
“晚晚,别愣着!收拾要紧的!快!”
林晚晚被他的决断惊醒,猛地起身。一种冰冷的、粘稠的恐惧感,无声地裹住了她和萧杭宇。
江南。江宅深处。
空气里是浓重的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唯一的光源,是墙角高处一扇蒙着厚厚污垢、铁栏封死的气窗透进来的惨淡天光。
顾震被粗麻绳死死捆在一张沉重的木椅上,双手反剪在椅背后。他脸上斜着一道凝固的血痕,从颧骨划到下颌,嘴角干裂起皮。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沾着污渍。
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旧沉静、锐利,像寒潭里的星子。
“大小姐早就该把你处理掉。”看守他的男人,李明,靠在潮湿冰冷的砖墙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小折刀,刀锋在微弱的光线下闪过冷芒。
他的声音带着残忍的戏谑,“吃里扒外的东西。”
顾震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恶毒的话语只是拂过耳畔的蚊蚋。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摩擦着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道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走了进来,步履无声,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和水汽。
昏暗中,只看得清她苍白的下颌线条,和斗篷兜帽下那双冷冽如冰的眼睛。是江婉柔。
“李明,出去。”她淡淡吩咐道,“守着外面,谁也不准靠近。”
“是,大小姐。”李明收起折刀,恭敬地弯腰,退出去前,又狠狠地剜了顾震一眼。
铁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点声响。
地下室彻底陷入一种死寂的压迫中。
江婉柔没有摘下兜帽,她走到顾震面前,拖过旁边一张蒙尘的木凳坐下,离他很近。
她伸出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手,指尖在斑驳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哒、哒、哒……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空洞地回响。
“顾震,”她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让我很失望。”
顾震微微牵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这句话……原样奉还。”
江婉柔没理会他话里的刺。
她缓缓从斗篷内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动作慢条斯理。她解开缠绕的细绳,抽出里面几页纸。
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将那些纸一张一张,平铺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动作轻柔得像在摆放珍贵的瓷器。
借着气窗透入的微光,顾震看清了,那是他藏在公寓暗格里的东西。
一些加密的通讯记录片段,几份关于江氏西南市场异常资金流动的分析手稿,还有几张他找‘龙老大’找人偷拍的江婉柔和楚一南会面的照片。
“从你家找到的,得多亏了你的那位好秘书。”江婉柔的声音陡然降了温,“原来这些年,你待在我身边,都是为了这个?”她的手指点在那张模糊的照片上,指尖用力得发白。
“给林晚晚他们递刀子?我说呢……西南市场丢得那么快,那么蹊跷!董事会上那些老东西指着鼻子骂我无能的时候……原来是你搞的鬼啊!,还找人跟踪我?”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显得异常诡异。“哈……顾震,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林晚晚?偷听到我的电话,连自己命都不要也要给她报信?你也想跟那死胖子一样保护她?!”
她猛地凑近,兜帽的阴影几乎笼罩住顾震的脸,呼吸带着冰冷的香气喷在他脸上,
“可惜啊,人家在渝城,跟萧杭宇孤男寡女,日夜相对,早就……滚到一张床上去了!你不是挺精明的吗?怎么在这种事上,蠢得像头猪?嗯?哈?”
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给你机会!”话音未落,她猛地抓起桌上那几张薄薄的纸,狠狠摔向顾震的脸!纸张边缘划过他脸上的旧伤,带起一阵刺痛。
“你知道不知道!从一开始,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江婉柔的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和一种扭曲的痛苦。
她一把扯下自己的兜帽,露出那张妆容依旧精致却因激动而扭曲的脸,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活撕了他,“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
狂怒的火焰瞬间又诡异地熄灭了,转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她伸出手,戴着丝绒手套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怜惜地,轻轻抚上顾震脸上那道被她用资料划破、正渗出血珠的伤口。
“对不起……阿震……”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我是不是弄疼你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她的指尖沾上了一点温热的血,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抹暗红异常刺眼。
“当初,如果不是林晚晚那个贱人横插一脚……”她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带着浓烈的怨毒和不甘,“本来应该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是我!你知道吗?是我!”
她的声音陡然又变得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暗中调查江镇岳的事,我也早叫人暗中看着你!”
她盯着顾震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慌乱或愧疚,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这怜悯彻底激怒了她。
“但我一直在等!我给你机会!我多希望……多希望你能回头,能站在我这边!”
她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绝望的嘶喊,“阿震!只要你点头!只要你答应帮我!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我们……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好不好?阿震,你说话啊!”
她带着近乎卑微的祈求,双手捧住顾震的脸颊,强迫他直视自己盈满泪水的眼睛。
顾震的身体僵硬着。
他没有挣扎,只是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将头偏向一侧,避开了她沾着血污的手的触碰。
这个微小的动作,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江婉柔最敏感的神经。
她脸上的哀求、脆弱、疯狂,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死寂。
她缓缓站起身,黑色斗篷的阴影重新笼罩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线条紧绷、毫无血色的下巴。
她慢慢踱步,高跟鞋敲击着冰冷的水泥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真是可笑,”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无机质的冰冷,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你以为一通电话就能救他们?你以为……他们逃得掉吗?”
她停下脚步,侧过脸,兜帽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一抹极其残忍的笑意。
“就算……他们运气好,侥幸躲过了我派去的第一波人……”她拖长了语调,“你以为就安全了?哈哈哈……”
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疯狂的大笑,笑声在狭小的地下室里横冲直撞,撞得人耳膜生疼。
“顾震!我告诉你!我给我这位‘好姐妹’准备的大礼,才刚刚开始!天罗地网已经张开!过了今夜,”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兴奋,“他们就会变成两条丧家之犬!变成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我要让他们尝尝……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啊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在四壁间回荡、撞击。
“你还想对他们做什么?”顾震的声音终于响起,像投入沸腾油锅里的一滴冷水。
笑声戛然而止。
江婉柔猛地转过身,她几步冲到顾震面前,弯下腰,脸几乎贴到他的鼻尖,兜帽滑落,露出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做什么?”她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你求我啊!顾震!你跪下来求我!求我放过他们!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告诉你!求我啊!”
她嘶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顾震脸上。
顾震直视着她疯狂的眼睛,脸上那道血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
“婉柔……你醒醒吧。你现在,还认得出自己来吗?”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婉柔癫狂的神经上。她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眼神出现了一丝短暂的、茫然的空白。
“你……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神经质地抽搐着,“哈!可笑!太可笑了!我告诉你,顾震!”
“以前的江婉柔早就死了!死透了!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她直起身,双手用力抓扯着自己的头发。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叫江婉儿!”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这个名字,是你们让我当的!是你们所有人!亲手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巨大的痛苦和怨毒撕裂了她的声音,地下室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在她的嘶吼中震动。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的颤抖,“当我第一天踏进江家那扇门,在暗室被检验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当所有人质疑我为什么没有童年记忆的时候……我有多恐惧吗?”
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仿佛重新被那深不见底的恐惧攫住。
“后来……后来他们一个个跳出来,沈念姝那个贱人!还有那些所谓的族老!他们说我是冒充的!是骗子!要扒我的皮!抽我的血去做DNA!”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呼吸急促,眼神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千夫所指、孤立无援的绝境。
“那时候……我有多无助?多绝望?你知道吗?你在哪儿?你们……林晚晚、萧杭宇……你们又在哪儿?!”
她猛地看向顾震,眼神像受伤的野兽,充满了被遗弃的控诉。
“没有人!根本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
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冲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留下两道狼狈的黑色痕迹,“所有人!都只是为了利用我!利用‘江婉儿’这个身份!利用我能带给他们的好处!”
她大口喘着气,身体摇摇欲坠,巨大的悲伤和孤独瞬间淹没了刚才的疯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脆弱。
“只有雪豆……”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轻柔,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怀念和哀伤,眼神失焦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只有雪豆……会在我害怕得发抖的时候,蜷在我脚边,用暖暖的小身体贴着我……”
她的声音哽住了,泪水无声地滑落。
“可是后来……连雪豆也不见了……”她的声音充满了茫然和无助,“我找遍了整个江家……花园、阁楼、后山……我找了好久……好久……再也找不到了……”
她失神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瓷偶。
地下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永无止境的雨声。
吉普车像一头被追捕的困兽,在渝城被雨水浸泡的街道上狂奔。
萧杭宇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车厢内死寂一片。
只有引擎的轰鸣、雨点的咆哮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林晚晚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后视镜,那片被雨水统治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突然!
后视镜里,一点刺目的白光穿透了厚重的雨幕,死死咬住了他们车尾!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如同黑暗中亮起的、嗜血的兽瞳!
“操!”萧杭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猛地将油门一踩到底!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地向右甩去!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
吉普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猛蹿!但后方那几点白光,如同附骨之疽,不仅没有被甩开,反而在迅速拉近距离!
追逐在渝城被暴雨淹没的城郊公路上展开。
引擎的嘶吼、轮胎摩擦湿滑路面的尖叫、雨点狂暴的撞击声……构成了一曲亡命奔逃的死亡交响。
每一次急转,每一次惊险的避让,都让林晚晚的心脏狠狠撞向喉咙口。她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前方的路牌指向着一条年久失修的、通往山区乡镇的旧公路。
“坐稳了!”萧杭宇低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方向盘猛地向右打死!
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车身剧烈地甩尾、倾斜,几乎要失控!
下一秒,车子险之又险地冲上了那条更窄、更颠簸的老路。
坑洼!泥泞!车子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小船,剧烈地颠簸、摇晃。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伴随着底盘与石块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后视镜里,那几点致命的白光,似乎被这糟糕的路况暂时阻隔了一下,距离稍微拉开。
但仅仅是极短的喘息。
白光再次顽强地穿透雨幕,如同跗骨之蛆,咬得更紧!
萧杭宇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从鬓角滑落。
他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泥泞不堪、弯弯曲曲的山路。每一次转弯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突然!
“砰——!!!”
一声沉闷又巨大的爆响,伴随着车身的剧烈一震和瞬间失控的甩尾!
“胎爆了!”萧杭宇的吼声被淹没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轮胎彻底失去抓地力的尖啸中!
失控的吉普像一匹脱缰的疯马,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疯狂打转!车头猛地撞向路边一块凸起的巨石!
“轰——!!!”
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萧杭宇和林晚晚的脸上、胸口!世界在剧烈的震荡和刺鼻的硝烟味中,陷入一片翻滚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车头扭曲变形,引擎盖翻卷起来,冒出缕缕白烟,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破碎的车灯无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唯一的光源,只剩下后方穿透厚重雨幕、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的……那几道猩红的光柱。
雨,还在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