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早上六点半，王小彪已经站在校门口，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开始查校服。

　　“主任，我校服穿里面儿了。”男生背着书包拉开外套拉锁。

　　王小彪一扬脖“不说把校服穿外面吗？都把校服盖着，谁知道哪个是学生哪个是校外人员？”

　　“下次到门口都把校服露出来啊！”

　　沈簇背着书包和秦沨孑并排走在人行道上，闻言将羽绒服拉锁拉开了，里面的全套校服穿得板正，拉锁也拉得板正，书包带规规矩矩挂在他的两个肩膀上。

　　秦沨孑站在人行道外侧，自上而下看着沈簇的侧脸轻笑，有样学样。

　　王小彪正站在铁拉门旁边跺脚，一回头，看见了信步走来的沈簇，双脚一下就不动了。

　　两人随着大流走进学校，沈簇低头道“主任好。”

　　王小彪点了点头“嗯。”

　　“哼哼。”秦沨孑又笑了。

　　“？”沈簇疑惑抬起头看他。

　　“彪主任一脸见鬼的样子，或许这就是爱情力量的伟大吧？”秦沨孑说着就将手往沈簇兜里揣。

　　沈簇低着头，不动声色将秦沨孑的手拿掉，眼睛欲盖弥彰地左右环顾“他可能在防备我马上就惹个大的。”

　　“给他上眼药？”

　　沈簇被秦沨孑一本正经的语气弄得忍俊不禁“嗯。”

　　桑城一中的楼道曾经是沈簇最安心熟悉的地方，不过那时的他总是逆着人流，像个隔岸的水鬼。

　　想到水鬼，走到班级后门时，沈簇看了看秦沨孑。

　　彼时初遇的情景回现，感触却再不同。

　　“小花！”鹿佑回迫不及待地招手。

　　沈簇走到座位上，将书包外套叠好放在窗户上，掏出巧克力扒开放进鹿佑回喋喋不休的嘴里。

　　早自习，鹿佑回转过身，悄声道“小花，你还不知道你之前考试的成绩呢吧！”

　　沈簇写公式的笔一顿“嗯，我后来没有看。”

　　鹿佑回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我特意截了图，给你看！！”

　　鹿佑回偷摸将手机放在了他桌子上书页下面，沈簇扣了扣手，低头看过去。

　　秦沨孑依然在榜一上屹立不倒，带着瘸腿的语文一骑绝尘。

　　沈簇就这样捋着名次看下去，每多看一名眼神就凌厉一分。

　　终于，理科十一个班级，每个班40人，440个排名中，沈簇在200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总分447分。

　　“好棒。”秦沨孑一边说着，桌子底下的手就去勾沈簇的手指。

　　“是啊小花！这都高三了，你就学那么一阵就能打这些分。”鹿佑回拿回手机“我当时给小眼看，都给他看傻眼了。”

　　“竟骁？”沈簇歪了歪脑袋。

　　“昂。”鹿佑回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们聚一堆讨论你是不是被人绑架了，正好成绩出来了。”

　　沈簇无奈捏了捏笔杆“你们两个别恭维我了，我知道这个分数怎么样。”

　　“这是巴结好吧。小花你一飞冲天的时候不要忘了我这个兄弟啊！”上课铃中鹿佑回又转了回去。

　　沈簇看着摊开的化学书，恨不得将书吃了。

　　右边秦沨孑递过来一张纸条，沈簇挪过来，上面的字写得工整。

　　【同桌，要不要互相补习？】

　　沈簇先是看着纸条发了一小会呆，而后内心腹诽，这是什么奇怪的角色扮演？

　　纸条被传回来，秦沨孑低头一看。

　　【好，同桌】

　　元旦晚会从晚自习开始，学校的艺体楼里热闹非凡。

　　对于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元旦，高三的同学铆足了劲挥洒热情，舞台上一个接一个的表演将气氛一次次推向高潮。

　　黑暗中，沈簇和秦沨孑与同班同学坐在一起，一边交头接耳一边说小话。

　　当傅天抹着两坨紫腮红的恶毒后爸登场时，沈簇一边笑一边掏出了手机录像。

　　鹿佑回更是贴着猪鼻子使劲掩门喊道“大哥三哥不要开门！”

　　沈簇笑得前仰后合，秦沨孑也在录像，只不过镜头总是不可控制地向沈簇偏移。

　　然而下一刻，两人就被薅去了后台。

　　“帮帮忙小花！实在是没人了！”傅天拿着厚重的服装央求。

　　“就是啊就是啊！”鹿佑回晃着夸张的猪鼻子闷声闷气“参与一下嘛高三就一回啊~小花！”

　　沈簇转头，和秦沨孑短暂对视片刻。

　　“好吧。”

　　灯光重启，音响轰隆隆放出背景音乐，舞台上一阵脚步声。改编版的《天鹅湖》舞台剧开始。

　　饰演白天鹅的女孩坐在轮椅上，从自白，流泪，跌倒，到最后随着光影虚影中的黑天鹅一起舞动，成功大跳完美落幕。

　　“雨捷！！！！太美了！”

　　“芜！！！”

　　台下喝彩掌声如雷，最后的结局时刻，一直在后面的背景板开始动了起来。

　　脑袋上带着大红花，身上穿着泡沫花枝的沈簇，牵着秦沨孑的手，跟着在大树服装中露出一张脸的秦沨孑随音乐晃动。

　　“噗嗤”沈簇到底没忍住，秦沨孑转过头，笨拙地大树晃动躯干“亲爱的花朵，我不美吗？”

　　“哈哈哈哈。”沈簇歪着脑袋，在嘈杂中和秦沨孑一起笑了起来。

　　晚会结束，路过道具间，一个同学抱着道具箱左摇右晃，一个不留神就要摔倒，沈簇眼疾手快上去扶了一下。

　　琴包没有拉好，小提琴顺着就要摔出来，沈簇接住，小拇指在琴弦上捻了两下。

　　“谢谢！”男生忙不迭道谢。

　　沈簇摆了摆手，小拇指上琴弦留下的印子微微发痒，他大拇指覆上去挠了挠。

　　学校门口的那棵歪脖子银杏树反复挂霜，上课铃下课铃反复交错打响。

　　沈簇右手中指第一个指节左侧已经消去的笔茧再次出现。

　　5:30，沈簇摸了把脸，静悄悄从被窝爬出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迷蒙的双眼，从书包里拿出高考真题刷了起来。

　　所有科目分出模块，再细分知识点，所对应的题型，高考易考点，高考难点，生僻英语单词......

　　6:20，沈簇收好练习册，和秦沨孑挤在卫生间里洗漱。

　　“Alpha胡子都长得这么快？”沈簇端详着秦沨孑的脸颊。

　　秦沨孑抱着沈簇，将刮胡刀塞进沈簇手里，给自己打了一脸剃须泡，垂着眼“听说熬夜会加速长胡子，但看你每天晚上学习那么晚也没有长一根，可能是我在一边太寂寞了。”

　　沈簇手上动作不停，越发熟练“嗯。今天晚上不看英语。”

　　秦沨孑将剃须泡蹭在沈簇脸上“再加一个物理好不好？”

　　“嗯。”

　　6:30

　　“我说老秦，你能不能别老做你那个贵死人的法国咖喱了？”鹿佑回在视频通话中看着桌子上的咖喱鸡肉刷牙道。

　　“扔了吧，我去你家楼下当垃圾桶。”傅天吃了口刚煮的火鸡面“我吃泡面要吃成酵母了。”

　　“不好吃吗亲爱的？”秦沨孑拿着饭勺，围着粉红猪围裙，手上端着盘子天塌了一般问。

　　沈簇叹了口气，离开摄像头范围，站起身接过秦沨孑手上的咖喱鸡肉盖饭，对着秦沨孑双唇亲了下“喜欢吃。”

　　7:00

　　沈簇在王小彪怀疑的目光中再次规矩道“主任好。”

　　7:30

　　“好了，我们上课。”

　　沈簇一低下头便像被魇住了再不抬起来。

　　11:50

　　“秦沨孑，我再也不说你的咖喱是非洲赈灾粮了。”操场边儿，几人坐在台阶上捧着秦沨孑的豪华套餐胡吃海喝。

　　“这不开玩笑吗，村里孩子吃上城里饭了。”傅天就差吃得泪流满面。

　　12:45

　　“都什么时候，这种题还能错，我再讲最后一遍。”

　　18：50

　　伸了下酸痛的腰背，沈簇将做完的卷子叠了叠放进桌洞。

　　脑袋昏沉，鼻子有些堵塞，沈簇喝了口水，后门一开一关间他打了个喷嚏。

　　秦沨孑反应机敏，警惕夸张如临大敌“亲爱的你感冒了。”

　　沈簇略有俏皮的眨了眨眼，脑袋搭在秦沨孑肩膀上“是啊，好困。好累。”

　　21:50晚自习结束放学。

　　沈簇回到家，被秦沨孑逼着喝下了好几种药水，吃了好多晚餐，又被按在了床上盖上了严严实实的被子。

　　“我们今天早睡好不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秦沨孑抱着他手掌一下下拍着。

　　沈簇就这样很快睡着。

　　1:30

　　室内的空气从秦沨孑空荡的胸膛吹过，他蓦地睁开了眼，坐起身环视空荡的房间和身旁床单上的褶皱，掀开被子赤脚大步走出了卧室。

　　而后在客厅的小沙发上看到了打着台灯写卷子的沈簇。

　　秦沨孑二话没说，挤过去，将沈簇抱在怀里，帮他翻卷页。

　　桑城一中2019年高三的寒假，高达18天。

　　二月中旬，季冬将过春寒料峭，春节到了。

　　四个人大包小包地缩在奶茶店里。

　　白依关了店门，带着一大一小的姐弟一边包饺子一边写寒假作业。

　　“我说大天儿你比我包的还丑。”鹿佑回嘲笑道。

　　傅天笨拙地捏合着饺子皮“好饺子坏饺子能包住馅就行呗。”

　　沈簇将捏合的饺子放在一边，拿出手机。

　　【母亲：新年快乐小簇，你还好吗？天气变换，要记得勤换衣服。】

　　他几乎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账户余额里一定增加了很多。以往他缩在出租屋里，脑补着母亲是如何给池然压岁钱，怎么在一起守岁。

　　他对母亲收买亲情一般的转账刺痛，从未领取从未回复。

　　“小簇，小回先下了一锅香菜馅的饺子，吵着让你尝尝呢。”白依在旁边端来一盘白里透绿的饺子。

　　沈簇抽了抽嘴角，下意识四下寻找，秦沨孑正好端着另一盘“亲爱的，这是我亲手包的咖喱馅的，快趁热尝尝。”

　　傅天啧了一声“等我包完秒杀你们。”

　　小姐弟在旁边从傅天的馅料碗里偷偷夹出一点。

　　“啊，姐姐好辣。”

　　“火鸡面就是很辣，你就吃这点尝尝得了，妈妈本来都不让你吃。”

　　沈簇在屏幕上打了打字，而后摆起了碗筷“有没有正常馅的？”

　　【妈妈，新年快乐。我一切都好。】

　　季竟骁将摩托停在店里门口，拉上卷帘门，拎着两箱啤酒饮料走上来。

　　“新年快乐。”沈簇回过头。

　　季竟骁点头，将小礼盒塞进沈簇手里，眨了眨眼“新年礼物。”

　　“啊，这是谁啊我怎么不记得了？”秦沨孑穿着包饺子的围裙，拿着调好的酱油看到季竟骁手上拎着的东西“外卖吗，真是辛苦你了，放这就可以走了。”

　　季竟骁笑道“你怎么还没被甩。”

　　陈缇搓了搓手，拽着季雨的衣角“不是他们邀请我们来？不开门干什么。”

　　季雨将毛手套给陈缇戴上“你不是发了信息，一会就好了。戴好，不然又要手疼了。”

　　“啧，真冷。”纪墅咂了咂嘴，黑毛领上薄唇不耐烦地撇下去。

　　帐篷内的火升的更大一些，却怎么也掩盖不了空气中的腥冷。

　　很快，秦壑穿着黑色的作战服，在队伍最前方走过来，与纪墅碰面。

　　秦壑二指夹出纪墅嘴里的烟，放进自己嘴里。

　　纪墅也不恼，只嘴空空地向秦壑吐了口烟。

　　纪墅从秦壑的肩膀错开脑袋，看向男人“你就是慕尼黑最后的老板？”

　　“不止有我。”男人卧在地上，绿色军大衣下的脸旁黑色的纹身遍布，他喘着气，眉目低压。

　　“呵。”纪墅轻笑着“贪得多就是升得快啊。”

　　“以前，你只是狼蛛下面要债的一条狗。”

　　狼蛛，游走在国境线边缘依靠□□的组织。

　　“还记得两年前被你要债打断胳膊的小孩吗？”纪墅直起身。

　　“目标极力反抗，动用火力，已不存在活捉可能。”

　　“就地击毙。”

　　秦壑转过头，上膛。

　　“大过年的，给孩子们发个信息吧。”

　　零点这一刻，烟花此起彼伏。

　　窗前，沈簇和秦沨孑的目光不约而同相撞。

　　“新年快乐。”

　　那时缺失的年，寒冬中苦苦等待，苦苦挣扎的身影，这一刻团圆重合。

　　*

　　寒假转眼而逝，临近开学，秦沨孑却收到了来自纪墅的信息。

　　内容大意为：你远房表妹要去桑城上高中，你带着她实地观光一下，多余的不用管。

　　于是第二天，几个人就马不停蹄走到了机场。

　　“表妹啊。”鹿佑回打了个哈欠“表妹还坐公共飞机呢？”

　　傅天附和“你们有钱人不都是私人飞机吗？”

　　秦沨孑将暖贴贴在沈簇腰腹上“她的父母不在身边。”

　　鹿佑回看了看四人“多新鲜呢？”

　　秦沨孑将沈簇外套的拉锁拉好才接着道“她的双亲是战地记者和医生，双双殉职了。她被寄养在舅姥爷家，物质上补偿的也是中规中矩。”

　　沈簇眯着眼，睡眼惺忪，耳朵里面只听着一边的播报。

　　【由于暴风雪天气原因，自松陈市飞往夏威夷的航班将在今日下午14点32分途径桑城迫降......】

　　不久，一个小女孩穿着牛皮小跟鞋，一身欧式装扮，卷曲双马尾像不停歇的弹簧晃来晃去，从接机口出来，青年管家提着行李在身后。

　　“秦沨孑表哥。”小女孩昂首挺胸走过来。

　　“你们好，我是谭太初，今年12岁，也是表哥的追求者。”

　　啪。沈簇的瞌睡泡一下破了。

　　“不是吧老秦，这可是未成年无知少女。”鹿佑回捂着嘴。

　　“她瞎说的。不要信她。”秦沨孑微笑。

　　谭太初看了看，随后目光锁定在沈簇身上“你就是沈簇吗？”她专注地看着沈簇，像小鸟一般歪了歪脑袋“你真好看。”

　　秦沨孑挡在沈簇面前“seana，你只有几天的时间参观这里，快点动身吧。”

　　谭太初抱着双臂“你真没礼貌，叫我的中文名。”

　　一行人又杂七杂八地向外走。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沈簇点开新来的信息。

　　陌生联系人【小簇，后天见一面吧，我是爸爸】

　　咯噔。

　　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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