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意

　　过了许久，室内终于归于平静。

　　榻上的女子微蜷着身体，双颊晕红，汗湿的头发紧贴于鬓角，整个人像是一尊上好的陶瓷娃娃一般。

　　而她身前横过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身后的男子以一种护着自己所有物一般的姿态将其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

　　季云意缓缓睁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瞬间红透了脸颊。

　　身后男子的体温已然恢复正常，季云意小心翼翼地挪动男人的手臂试图离开，殊不知这样的举动惊醒了男人。

　　季云意惊觉某处起了变化。

　　她吓得立马僵止不动，可是无济于事，身后男子又将她拖入那温柔的沉沦中去。

　　良久后，风平浪静。

　　男子躺在了一边，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季云意睁着眼睛默数片刻，而后轻轻动身，发觉男子没有动静后，这才小心谨慎地起身，穿好了衣服。

　　出门前她最后望了眼熟睡的男子，面容柔和隽秀，肤色也恢复正常，她放下心来，拢了拢宽大的衣袖，提步走出门去。

　　门外颇远的走廊下，有道静默伫立的身影。

　　听到动静，沐风走上前来：“季娘子，我家将军......”

　　“将军的毒已解。”季云意脸色一红，那些动静估计都被听了去，不过她也顾不上这许多，“劳驾送我一程。”

　　沐风愣了愣，才道：“是。”

　　......

　　“将军，将军。”男子声音很低却显得有些急促。

　　苍朔猛地睁开了双眼，倏然坐起身来，甫一起身，他便感觉一阵眩晕感袭来。

　　他猛地闭上眼睛，用手按住自己的眉心，同时口中唤道：“进来。”

　　穆晨推开门，看到一室狼藉，眉心猛地跳了下这才不动声色地走到苍朔跟前。

　　“将军，军中传来急报，宛人突然率领十万大兵来袭，军师唤您速速回营坐阵......”

　　苍朔当即睁开双眼，神色肃然：“替本将更——”

　　话未说完，他的神情一片怔然。

　　看到眼前的场景，他才想起昨夜这里发生了什么。

　　女子坚定而又和缓的声音......以及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身躯......

　　“季娘子呢？”苍朔沉声道。

　　“季娘子半个时辰前已回到了住处。”

　　“谁让她回去的？”声音的主人明显有些不悦。

　　穆晨身子一紧，立马解释：“沐风说是季娘子提出要回去的，他已将人安全护送到家。”

　　苍朔神情稍霁，下意识走至门口想去寻那女子，转而想到城外还有十万敌兵攻营，他立马清醒过来。

　　“替本将更衣。”

　　“是。”

　　铁甲穿戴妥当，穆晨又为他寻来头盔，苍朔接过，顺口问道：“昨夜你去了何处？”

　　穆晨闻言面色涨红：“属下无能，没能提防那女子下药，被她迷倒在城外。”

　　他也是被将军府的人找回来后才知道柴茹竟对将军做出了那样的事，心下又悔又怒。

　　还好，季娘子她救了将军。

　　一刻钟后，身着玄甲的苍朔大步流星从屋中走了出来，口中吩咐道：“这段时日，季娘子的安危便由沐风负责。”

　　“是。”穆晨急急跟上他的步伐，应道。

　　“还有，多派几个人将柴茹绑去柴老那，并告知他柴茹昨夜所为之事，今后不许让此人再进将军府。”

　　“是！”

　　男子语气严厉生冷，穆晨连忙应下。

　　最后苍朔跨上战马，带着一队亲卫快马往城外军营赶去。

　　......

　　这场战事持续了两旬有余，据说是大宛国的第一将军亲自率兵来攻。

　　开春以来，万物复苏，大宛人栖居在水草繁茂的地方休养生息，短短几个月便养得人强马壮，加之几年都没有发生过较大的战事，他们的人口数量剧增。

　　由于他们一直以来都觊觎西玄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今春国力雄厚，大宛王便有了打仗的心思，底下部将亦是一呼百应，大宛国的第一将军更是斗志昂扬，在大宛王面前立下一月拿下绥州城的毒誓。

　　传说这大宛国的第一将军身高九尺，体形魁梧壮硕，善使一柄五十斤重的弯月大刀，死在其刀下的西玄将士不计其数。

　　战事焦灼，绥州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大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来酌春风的客人也是十句中有八句不离此次的战事。

　　“......那个大宛国的什么第一将军，说是一月之内拿下我们绥州城，这不会是真的吧？”说话的绿衣男子面上一片担忧。

　　“屁话，不可能！我们云麾将军也不是吃素的。”一个穿着蓝袍的男子说罢，喝了一口酒，才继续道，“而且，距离一月就剩几天了，也没见大宛人占到什么优势。”

　　“李兄，此话怎讲？”

　　“我小舅子是衙门的官差，这段时日每日都要押送物资去到战场，据他所说，大宛人多次主动发起进攻，但次次都被我们云麾将军带兵击退。”

　　说完蓝袍男子面上不无得色，可是之后他的脸色便变得肃穆起来。

　　“硬碰硬他们在我们军队手中没有讨到好，眼看一月之期将到，那个第一将军想必是急了，夜袭的次数越来越多，搞得我们士兵睡不了一个好觉，应对乏力，因此在白天的打仗中丧命的越来越多。”

　　“还有那个第一将军总喜欢找人单挑，云麾将军多次出马与他打得不相上下，只是听说，我们将军在战场上招人偷袭受了轻伤，战力明显被削弱，而那个第一将军也不知道是吃什么东西长大的，每次都力尽退场，可是第二日重又变得生龙活虎......”

　　“照这样下去，也不知究竟是胜是败，不过想必最后仗打完，我们的人也剩不了多少了。”蓝袍男子发出一句叹息。

　　其他人听了纷纷摇头叹起气来。

　　听着他们对那战况的惨烈描述，季云意眼中露出隐隐的担忧。

　　又过了几日，战事仍未结束，着急的百姓纷纷登上城墙眺望数十里外烽火漫天的景象，期盼那一支常胜队伍的归来。

　　季云意也站到了厚重的城墙上，翘首以望。

　　很快，距离战事开始已过了一个月，大宛人没有夺下绥州城，而西玄的将士也没有将人击退。

　　绥州城的一些商户见状已有偷偷收拾行装往别处逃命去的。

　　这日，城中突然传言城外将士的粮草即将耗尽，而朝廷运来的粮草还在半路迟迟没有送达。

　　“......粮草即将耗尽的消息是事实，我前一日看到官府打开了粮仓，田知州正派兵往城外运送粮草呢。”时嘉清道。

　　她作为绥州第一富商，生意就在此处，自然是无比关心绥州城的安危。

　　“只是打仗的人那么多，官府的粮仓也不知能支持几日。”时嘉清喃喃道。

　　“不如我们自发筹集一批粮食，尽量支撑到朝廷的粮食到来？”季云意突然说道。

　　仗打得如此艰难，若是连粮草都供应不上，那这岂不是如待宰羔羊一般？

　　想到此处，她的眼神愈发坚定起来。

　　时嘉清闻言一怔，随后道：“也不是不行。”

　　她眼中露出思量之色，虽然商人有钱何处都能去，但还是待在自己的故乡更有归属感。

　　“不过我们只有银子，该上何处去买粮食呢？”

　　战事吃紧，连官府的粮仓都开动了，时嘉清皱起眉头，凭着她对各任知州的观察，若不是城中的粮商拿不出更多的粮来，他们是断断不会打开官府的粮仓的。

　　季云意与她想法一致，肃着脸道：“我们可以先筹集银钱，然后去周边县城买粮。”

　　“银两暂时不是问题，问题是绥州城地处边境，周边县城距离较远，保不齐途中就有那些打家劫舍的......”

　　时嘉清好歹是常做生意之人，因此所知甚多，将自己的担忧一并说了出来。

　　季云意闻言蹙眉思索了许久。

　　到最后她们终于商量出一个对策，请一队镖师随行押送粮草。

　　思量完毕，两人都觉得此法可行，但是又觉得哪里不够完善。

　　最终季云意沉声说道：“不若我们找个经验丰富之人再行商讨一番？”

　　时嘉清点了点头，她也觉得深有必要：“徐老夫人如何？”

　　季云意瞧了她一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赞同。

　　于是她们当即行动了起来。

　　一日过后。

　　徐老夫人认可了她们的方案，只是她提出了一个更为合理的方式，那就是召集全城的商户，共同出资聘请镖师和购买粮草。

　　凭着徐老夫人的声望，城中大部分的商户都同意了这个做法，共同筹集了上万两银钱，有些商户还提供了自己府上的打手随同镖师一同押送。

　　季云意也将身边的木棉派了同去。

　　采购队伍出行前一晚，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季云意面前。

　　“沐风？”她不可思议地叫出声来，“你为何不在将军身边？”

　　她曾在将军府见过沐风，知道他是苍朔的暗卫，此时暗卫不在该保护的人身边，那么......难道说苍朔出事了？

　　想到这里，季云意的脸一下失了血色。

　　沐风一愣，将自己奉命保护她的实情说了出来。

　　“......而且自季娘子来到绥州，属下大部分时间都被安排来保护你的安危。”

　　沐风想着自家将军已经和季娘子那么亲密了，暗中保护人家的事也不必瞒着了。

　　季云意猛然呆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来从那么早开始苍朔就在保护她。

　　那他为何不告诉自己，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的思绪一瞬间变得十分纷乱，难道说，他也喜欢自己？

　　她脸颊瞬间变得绯红，难怪她被国师掳走之时苍朔能那么及时赶来。

　　只是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句话。

　　“......战场刀剑无眼，说不定哪日便会殒命，苍某岂敢有这些儿女情长。”

　　让季云意一下子又打消了自己的猜测，或许还是出于他的道德感吧。

　　沐风看着眼前女子或喜或忧变化莫测的神情，眼中露出浓浓的困惑，季娘子这是怎么了？

　　季云意抬眼看到沐风好奇地盯着自己，一下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问道：“沐大人有何事？”

　　“季娘子，我可以向知州征调一队官兵和你们的人一起去护送粮草。”沐风肃声道。

　　他被留下来保护季云意，心中对前线的状况十分担忧，恨不得赶去尽些微薄之力。

　　只是将军的命令，他必须遵从。

　　季云意眼神一亮，立马应道：“如此再好不过。”

　　多一队人护送粮草便多一份保障，毕竟到时粮草购回也是要官府的人送去前线的。

　　翌日，季云意和时嘉清站在城墙上目送采购粮草的队伍渐渐远去。

　　“希望他们能顺利归来。”时嘉清说道。

　　季云意亦是此种想法，只是她转头看向了西北方向的硝烟，目光深远。

　　希望那人，也能平平安安。

　　深夜子正，正是人熟睡之时，穆晨带着几人隐蔽在大宛营帐附近。

　　远处有几个大宛的将士仍在火堆面前饮酒作乐，偶尔有几队巡逻士兵来来回回在营帐附近走动。

　　他们所处的位置离马圈十分近，浑浊骚臭的气味萦绕在人的鼻尖，而穆晨等人的面色不动如山。

　　等最近的一波巡逻兵刚走，穆晨沉声道：“动手。”

　　几人迅速起身，一人解开栅栏，穆晨和其他几人拿来几个火把，跃进马圈中肆意点火惊吓马匹。

　　战马顿时发狂，厉声嘶鸣，胡乱跑动起来，由于栅栏已被打开，它们便一窝蜂地挤出马圈，四处乱跑。

　　有冲入营帐的，有踩踏士兵的，有闯入夜色中再也消失不见的......

　　篝火旁的几个大宛将士先行发现了穆晨他们几人，大喊：“西玄来袭，快抓住他们......”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穆晨几人早已趁机乘上几匹惊马，朝东边逃去。

　　沉睡的大宛士兵被惊醒，扛着战刀便跑了出来，却被营帐外的乱象惊得愣在原地。

　　就在这边发起骚乱的同时，位于营帐东边的粮草库也发生了动乱，火光冲天，喊打喊杀之声沸反盈天，众士兵一时不知该支援粮草还是去追回疯跑的战马。

　　苍朔这边烧了大宛人的粮草库，立马带人后撤，而穆晨几人也及时赶来接应，一马驮两人，趁着敌人还未反应过来及时离开。

　　回营的路上，苍朔等人无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

　　眨眼过去了五六日，前往附近县城采购粮草的队伍顺利归来，加之前线传来的云麾将军率领奇兵重创敌军粮草军马库的消息传来，绥州城的百姓仿似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纷纷走上街来为西玄祝愿祈祷。

　　季云意在城墙上亲眼看着官兵将采购来的粮食运往前线，心下不由稍安。

　　不知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有了充足的粮草，战争马上就能结束了吧？

　　混乱嘈杂的战场上，苍朔刚击退一个骑兵，似有所感应般回过头，正瞧见一把弯月形的大刀仿佛裹挟着千钧之势朝他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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