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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闵先率先回神,赤裸的身体在雨夜很快被寒气侵袭,他一把抓过叶胜手里的衣服,穿好后再次转过身,“谢谢,我先回去了。”
叶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对不起。”
“没事,没什么。”闵先看着叶胜,叶胜的眼睛灼灼发亮,漆黑的眸光里映着头顶老式的白炽灯光,闵先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欲言又止的眼神。
闵先要往外走,叶胜的手没有松开。
闵先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叶胜开口:“我可以知道吗?”
不知道谁家的父母在教育小孩,小孩的啼哭从不远处的窗户里传出来,闵先的手腕处有着灼人的热度,悲切的啼哭声仿佛带他一秒回到了过去。
那些他已经很久没有回顾的过去,深渊不值得凝视。
闵先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叶胜:“你想吃夜宵吗?”
深夜,学校对面的小吃店,叶胜在这里吃了无数次夜宵,和很多人在这里吃过夜宵,但他第一次和闵先单独在这里吃夜宵。
店里人不多,零星两桌,雪白的灯光照着木质的方桌,背后的饮品柜里摆着五颜六色的汽水,两扇玻璃门开着一扇,关了一扇,哗哗的雨声传进来,和店里的香气相冲。
戴着招财猫发饰的老板娘端上来一份盐酥鸡,眉眼热情,叶胜和闵先身前各摆着一瓶可乐。
闵先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但他想和对面的人说些什么,心里的岩浆迫不及待喷发。
他不期待对方做任何事,当一个倾听者就好,有人有倾听这个故事的资格,已经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我爸和我妈离婚了,你知道。”闵先看着桌面说。
叶胜点头。
“我跟我爸和我继母生活在一起。”闵先身体动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我身上的伤,是我小时候她搞出来的。”
叶胜皱紧了眉头,看似他想知道的问题有了答案,但他困惑变得更多。
听上去,发生在闵先身上的事是狗血而俗套的剧情,小孩小时候被继母欺负,已经不是新鲜事。
然而闵先身上的疤很重,少年原本白皙光滑的背上有了狰狞难以抹去的伤疤,隔着漫长的年月都能感受到伤口泛血、结痂的痛苦。
让人心疼又觉得遗憾。
“那些是你几岁时发生的事情?”叶胜问。
“大概是五岁?”闵先歪了歪头,思考遥远黑暗的过去,事情开始发生的时候可能更早,但他忘了,没有记忆,反正自从有记忆开始,他一直在被打,被骂,吃不饱饭,睡不好觉。
“五岁吗?”叶胜那个时候在上幼儿园,记忆并不完整清晰,一个五岁的孩子,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应该完全任人宰割吧。
事实上,那时的闵先确实任人宰割。
“她......她拿什么打你?”
“拿我爸的皮带,家里的凳子,手边有什么,她就用什么打。”
叶胜拿起手边的可乐,他刚刚喝了几口,聊到这里之后,他便不再喝了,只是把可乐瓶子捏在手里。
那些陈年伤疤,一定下手很重,而且当时没有被妥善医治,才会变成永远的疤。
“你的妈妈知道吗?”
闵先愣了愣,“不知道,所有人都说她不要我了,但是我记得她明明回来看过我,但每次她和我爸都闹得很僵,我奶奶甚至不让她碰我,只让远远的看着,后来他们带着我搬家,去了别的地方,我再没有看见她。”
记忆真的太模糊了,像屋子里透进来的被防盗窗切割的七零八碎的夕阳,温暖散去且零落的基调,他想,最开始母亲一定是想他的,但母亲为什么不坚持把他带走呢?
后来,母亲可能以为他换了地方,可能因为她有了新的归宿,他几乎没有再见过她。
“周围的邻居呢?他们应该知道你的事儿吧?”
“他们知道,偶尔劝一劝,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们不会管太多。”闵先的两只手紧紧交握,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雨声逐渐小了起来,叮咛着。
他没有对叶胜说的是,他的继母很聪明,平时打他的时候要求他从不能喊叫让别人知道,否则会打的更狠,也不能主动告诉小区里的爷爷奶奶和叔叔阿姨,她起初打他的脸和头,后来发现太容易被人看出来,于是打他的后背和胳膊,衣服一遮就遮住了。
所以哪怕小区里的人看出了什么,但因为他们没有经常看见,便不插手。
下雨天,伤口好像会发痒,闵先摸了摸胳膊。
“你爸爸知道吗?”
“知道。”
闵先说完知道两个字后,叶胜就不问了。
可乐没喝几口,盐酥鸡更是一口没动,溢散的香气似乎也冷掉了。
叶胜在一个欢乐有爱的家庭里长大,他一直以为所有的父母都会很爱很爱自己的小孩,但他现在才发现电视剧里演的那些狗血剧情是真的,真的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小孩,真的有很坏的恶人。世界上真有各种各样的人种,让人匪夷所思。
生活中的桥段,只会比电视剧演的更狗血。
叶胜似乎明白了闵先独来独往个性形成的原因,所有的不合理都变得合理,他不需要喜欢任何人,也不需要让周围的人喜欢他。
他一个人就好。
他像一个刺猬,带刺才会安全。
“现在,他们还会欺负你吗?”叶胜看着闵先。他拧开可乐,重新喝了一口,眸光熠熠发亮。
闵先在今晚第一次抬头,直视着叶胜的眼睛说:“他们现在不敢了。”
叶胜疑惑地放大瞳孔。
闵先看着他的眼睛说:“当我长大后,我可以反抗。我长得很高,没有人敢再打我。”
这段过往被闵先说的云淡风轻,当小男孩长大,他虽然一直以来吃得不是很好,但他长得很高,天然对闵宗林和何琳形成了一种气场上的压制。
然而过往的惯性让何琳依旧对闵先颐指气使,想打就打。
那一次,当晾衣架朝闵先的脑袋砸来的时候,闵先下意识抓住了那个晾衣架,并将何琳推到一旁的地上。
何琳咚的一声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显然也被惊到了。
“以后不准再打我。”闵先拿起晾衣架,抬腿,将晾衣架咔的一声折断,扔到地上。
何琳手里没了家伙,她四处找寻,找到另一个晾衣架,要继续打闵先。
闵先再次抢过来,折断,扔掉。
如此重复几次,最后一次时,他把晾衣架折断,但没有扔到地上,而是一步一步朝何琳走去。
何琳惊恐地退到一个角落里。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快要爆发的小恶魔,逐渐朝她露出了獠牙,何琳终于惊慌起来,她害怕闵先将她曾经做过的事对她做一次,现在的闵先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任人宰割的小男孩,而是可以俯视她的人,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打她骂她,像她曾经那样,她歇斯底里的尖叫。
然而,闵先停了下来。
那个时候,闵先正在上初中,他的身高几乎是一夜之间长高的,他看着角落里的何琳,冷漠且冷血地说:“以后不要再打扰我,可以吗?”
何琳点头,眼神里却透露着不服。
闵先用更淡漠的眼神看着她,“你已经打不了我了,因为你不敢,不过,如果你敢偷偷欺负我的话,我可以报警,你如果做的更过分,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你知道的,如果我出了事,警察最先怀疑的人是你,在这个小区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打骂我,对我很差,我曾经背着你像乞丐一样挨家挨户要过饭,你不记得,有人记得。”
何琳瞪着闵先,闵先在威胁她。
闵先当着何琳的面,忽然用力把折断的晾衣架砸向何琳身旁的墙,何琳再次尖叫起来。
闵先不喜欢听疯子一样的尖叫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从此以后,何琳老实起来,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是有的,但她再也没有动过手。倒是给闵宗林吹了不少耳旁风,让闵宗林管教闵先,可闵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闵先,论打架,论不要命的硬刚,闵宗林也不是他的对手。
闵宗林顶多把他赶出去,不给他教学费,然后被闵先的爷爷奶奶骂一顿,把闵先领回去。
闵先虽然和二位老人不亲,但两个老家伙怕丢人,每次都第一时间调节矛盾。
日子竟然这么磕磕碰碰过到了现在。
闵先拿起身前的可乐,喝了两口,叶胜皱着眉问他:“你现在依然生活在那个家里,所以很警惕,对吧。”
“我会离开的。”闵先又喝了一口可乐,“我会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彻底离开,在那之前,我只需要像空气一样,在家里再生活一年多就好,反正他们也一直把我当空气。”
叶胜看到闵先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是闪着光的,雨夜里的微光,像星星一样,这一刻,无所谓闵先考多少分,排多少名,你会跟着他相信,他会离开的,他会彻底救赎自己。
叶胜拿起可乐,像喝酒一样,无声地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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