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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
江南的五月永远被梅雨笼罩,市政厅穹顶的浮雕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被水汽洇湿的古画。
江浩坐在第三排真皮座椅上,左手无名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那里藏着一枚□□,像块烧红的炭贴在皮肤上。王副市长的声音从主席台飘来,
"优化营商环境"几个字被中央空调的嗡鸣切割得支离破碎,混着远处黄浦江上传来的汽笛声,在他耳膜上撞出细微的涟漪。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政协委员证件,烫金字体在阴暗中泛着冷光,突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拿到拆迁许可时,红纸上的公章也是这样的色泽。
指甲不自觉地抠进座椅扶手,真皮表面发出细碎的"吱吱"声,如同十年前那个深夜,李老太用指甲抓挠铁板的声响。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主席台右侧悬挂的国徽,五星光芒透过雨幕,在他视网膜上投下淡金色的光斑。
“江总对旧城改造有什么看法?"李书记的声音突然刺破空气。江浩抬头,看见新来的□□正盯着自己,藏青色中山装的第二颗纽扣处有一道新鲜的线头
——那里本该别着微型录音设备。
他站起身,西装裤腿扫过座椅底部,触到一个凸起的金属片,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他上周让人安装的信号干扰器。
"旧城改造是城市发展的必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如死水,"江氏集团愿为政府分忧,尤其是民生工程。"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看向王副市长,后者正用拇指摩挲着袖口的翡翠袖扣
——那是三天前他让人送去的"见面礼",里面嵌着微型追踪器。
散会时,李书记穿过人群走向他,袖口的党徽擦过他西装翻领,泛起一道冷硬的光。
"江总做慈善,要多关注底层。"李书记握手时,虎口的老茧擦过江浩手背,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指节。
江浩微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对方腕间的尼龙表带上,表扣边缘磨出的毛边让他想起老家灶间的井绳,汲着清苦的水,却搅不动这深潭的浑。
"一定,"他松开手,指尖划过李书记的衬衫袖口,触感粗粝,是市面上最普通的的确良布料,
"下周的慈善晚会,还请李书记拨冗莅临。"
回到办公室时,林悦正站在落地窗前,月白色真丝衬衫被夕阳染成蜜色。
她转身时,翡翠吊坠在锁骨间晃出一道绿光,像深潭里游过的鱼。
"旧城区拆迁款的银行流水,"
她将审计报告放在办公桌上,文件夹角沾着半片檀香灰,
"专案组调阅了三次原始凭证,重点标注了2015年4月的异常支出。"
江浩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单一麦芽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2015年4月..."他重复着,指尖摩挲着杯口,
"那时厉苍的苍宇集团刚拿下旧城区二期工程。"
他递过酒杯,目光落在林悦耳后
——那里贴着一块创可贴,形状像极了拆迁户用来标记房门的红漆三角。
"专案组还调取了厉苍集团当年的火灾报告,"林悦轻抿一口酒,喉结微动,
"那场烧死三名工人的事故,死亡证明上的签名是张诚。"
江浩的手指突然收紧,杯中的威士忌泛起涟漪。张诚,市公安局副局长,三个月前刚为女儿做了肾移植手术。
他转身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远处三云广场的霓虹开始闪烁,那里的地基下埋着二十七具尸体,每具尸体对应一个拆迁户,其中就有林悦的姨姥姥
——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的。
"通知财务,"他放下酒杯,声音低沉,"给王副市长的专项拨款,明天上午必须到账。
另外..."他摸出弹簧刀,在审计报告封皮上刻出"拆"字,木屑簌簌落在"异常支出"的数字上,
"让厉苍集团的财务总监去一趟香港,把2015年的旧账清清。"
林悦点头,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节奏。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顿:"李书记的履历我查过,他在地方任职时主导的基建项目,有几个和您的拆迁项目时间线重合。"
江浩的刀尖顿在"拆"字的最后一笔,窗外的霓虹恰好映在刀身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斑,像极了十年前拆迁现场扬起的粉尘。
"哦?"他轻笑一声,"那真是巧了。"
深夜的办公室只剩下桌灯暖黄的光,江浩坐在真皮转椅上,听着时钟的滴答声。
弹簧刀在指尖翻转,刀柄上的防滑纹路磨得发亮,那是他十年前从拆迁废墟里捡的,陪他度过了无数个血腥的夜。他拉开抽屉,
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七张泛黄的拆迁协议,
第三张上"赵春兰"的签名被红笔圈了三次
——那个总坐在门槛上绣蓝雪花的老太太,最后被埋在自家墙下。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显示"王副市长"来电。"江浩,
"对方的声音带着酒气,"李书记今天在会上问起旧城区拆迁户,你没说什么吧?"
"您多虑了,"江浩转动弹簧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倒是您,上次说的那笔款子...”
"明天一早到账,"王副市长顿了顿,"还有,张诚那笔肾源的事,你处理干净了?"
"放心,"
江浩望向窗外,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网,笼罩着整座城市,
"有些根,早就烂在土里了。"
挂断电话,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雨幕中,市政厅的国徽依然清晰可见,五星光芒穿透雨雾,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他摸出香烟,点燃,看着烟雾在玻璃上凝结成水珠,缓缓滑落,如同那些消失的拆迁户的眼泪,终将被雨水冲刷殆尽。
远处,消防车的警笛声隐约传来,他心中一紧,随即释然
——不过是场普通的火灾,与他无关。但不知为何,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西装内袋,那里装着一支录音笔,里面录着王副市长收受贿赂的证据,还有张诚关于肾源交易的口供。
雨越下越大,他突然想起李书记袖口的党徽,在雨中应该更加明亮吧。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蓝雪花图案的缸体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子,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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