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时

　　“热烈祝贺，我校高三年级学生柳鸿尧，在全国性的物理竞赛中，夺得国家性的一等奖！”

　　隆冬如涛涛流水般滚滚而过，又如海洋潮汐般从未停止过它的步伐。高三的最后一个隆冬，正是这段短暂别离的最后一个足印。隆冬带来了新年鞭炮的声响，也带来了柳鸿尧的十八岁。生日一过，他的身份证上的法定年龄正式越过了十八岁，现在的柳鸿尧彻底成为了一个具有独立意志、权力与自由的成年人。对于现在的柳鸿尧而言，凭借着竞赛奖金的积累，他已可以随时脱离柳父柳母的控制——至少在这半年里他完全可以依靠奖金而活——而半年的时间已足够柳鸿尧找到一份工作。

　　高三最后一学期或多或少都会补一些课的，因此两人之间的联络也就没有停下来过，一直由她传递着：

　　“……我成年了！怎么样？开不开心！而且啊，我还夺得了物理国家性的一等奖，离我们的目标又近了一步！耶！等着吧，去了黑龙江，我天天给你补课，让你尽快能够专升本！”

　　…………………………………

　　嫩草再次越过土壤的囚禁，开始了自己短暂却从不暗淡的一生。

　　云枫哲没有选择进行春季高考，也就是单招。为此，云枫哲成功地又和云父打了一架。这一次，云父没有打赢已蜕变成雄鹰的儿子，当云枫哲离家自行去了学校的时候，云父就再也无法管控他一点了。

　　在那之后不久，云枫哲也到了成年的那一天，只是他什么也没说，没人知道，也没人庆祝，云父云母工作太忙了，根本就没能察觉到这点。可能在整个世界里知道他成年了的人也就只有柳鸿尧了吧。

　　“……我也成年了！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现在就等夏季高考！到时候等重逢了我一定要把（被）你亲到腿软！”

　　…………………………………

　　整个高中在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声中落下帷幕，盛夏的余晖借着一缕微风悄然落在了每一位考生的身上。远处的云层次分明，残阳只露出了它的半个身子，热浪却如初生的婴儿那般拥抱着它的大地母亲，公平、公正地让每一个出了考场的考生骂一句：“这太阳，你他………”

　　他们自由了，或者说快要自由了。从考完的这几天到填志愿的这几天，无论是云枫哲还是柳鸿尧，全都被困在家里，不让他们外出一步。

　　但是这几位家长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俩人会强行闯出去。

　　云枫哲在高考结束后就一直在准备自己再次“启程”时所需要的东西，等到在密切监视下所需要的物品全部准备好后，一年前和柳鸿尧约定好的日期也快要到了。

　　在选定好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云枫哲终于将自己一直隐藏起来的棱角露了出来。

　　现在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还没有取回来——云枫哲的手机，那是能与柳鸿尧联系的唯一工具——为了防止云枫哲再次与柳鸿尧联系，云母将他的手机放在了他的书桌上，云枫哲的所有操作都必须在云母的眼下完成，不允许有任何隐私！

　　如今，云父天天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时刻警惕着云枫哲出门。电视机的声音不大，甚至难以掩盖楼下猫猫狗狗的叫声。

　　在这样的一个黑夜里，云枫哲终于行动了：

　　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装好了，还是在以前和柳鸿尧一起奔逃的那个白色小包里，趁着吃晚餐时父母没注意，他很快地将这个白色小包装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在房间里，云枫哲穿戴整齐，穿上了衣柜里一双崭新的、富有光彩的、雪白的如一只白蝴蝶那般的鞋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一鼓作气地拿上自己所有的东西，然后冲出家去。

　　打开房门，为了与柳鸿尧重逢，他的心中没有一丝的彷徨，直面着云父怀疑的目光。

　　“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突然想起来什么东西忘拿了。”
　　“什么？”
　　“是……再见！”

　　拿起手机与那个白色小包，云枫哲用出了自己百米冲刺的速度，打开家门，顺着楼梯顷刻间就彻底跑没影了。

　　动静很大，将在房间里睡觉的云母都惊醒了。云父反应过来，立马去追。不过很遗憾，他跟丢了。

　　小区内有两个安全楼梯，分别通向不同的出口。云枫哲走了其中一个楼梯，然后在下一楼绕到了另一个楼梯，同时往上跑。他充分地利用了地形优势，让云父体会到了“只闻其声不闻其人”的真实感受。

　　一路爬到楼顶，云枫哲不能停，也不敢停。楼顶处有一个通道，和旁边那幢楼的楼顶相连。顺着这个通道，云枫哲很顺利地来到了旁边那幢楼的楼顶，沿着电梯一路下降，成功来到地面后，云枫哲才算真正意义上的逃出升天。

　　此时的云父云母还在盲目地寻找着云枫哲，找寻半天无果后，才去物业处查监控。他们看到了云枫哲的身影——他又冲上了一辆出租车，物业的监控也只能拍到这么多了。云枫哲准备要去哪儿，中途会不会改变交通工具、有哪些人与他同行，这些问题在云父云母的心中如折了翅膀的鸟儿——只能沦落为“走地鸡”。

　　有了上次奔逃的经验，云父云母当机立断，立马就跑到警察局报案。随着汽车发动机声音的减小，云父云母急急忙忙地下车。没过多久，又一辆车在警察局的停车位上停下来，从车上下来的是别人，正是柳父柳母。这两对打死不愿相逢的“亲家”在这样一种奇特的、神奇的、难以置信的情况下再次见到对方的面。

　　这次事件的性质与上次奔逃的性质截然不同，从法律层面上讲，上次是因为两人是未成年，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危险，这才被受理了。但现在两人都是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只有在三天后仍找不到，才可以以“失踪”为理由被受理，且只要可以联系上对方，都无法算作失踪。

　　两人为了减少被抓的风险，选择了分头行动：云枫哲坐火车，柳鸿尧则选择坐长途大巴。在离开后的第二天，两个各自写了一封信寄往了四位家长报案的警察局，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没有失踪，并且在信中他们谎报了自己的目的地，将自己的父母引到了完全远离黑龙江的其它省份。

　　高考分数出来了，可喜可贺，虽然云枫哲比起中考成绩下降了不少，但要上目标中的大学已经绰绰有余了。柳鸿尧更是绝杀，根据后来的排名统计，柳鸿尧位于全省第二！这就导致了后来即使已经确定了他就读于一所专科院校，国内的各大名校都仍旧在试图挖走柳鸿尧。

　　高考志愿填写的很顺利，因为密码是自己设置的，所以也就不再有父母强改孩子志愿的后顾之忧了。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两人一直盯着自己填写的志愿直至最后填写平台关闭的那一刻——没有人修改过他们的志愿，两人顺利进入了同一所大专。

　　坐在火车上的云枫哲很惬意地靠在座位上，漫无目的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这趟列车已经进入黑龙江的省内了，周围的一切都与家乡的一切全然不同。东北平原一望无际，小麦还处在生长期，透过列车的窗户极目远眺，万物都被绿色包围。全机械化的耕作方式大大地减少了人工的需要，人们有了很多时间去追求、寻找和漫游在幸福生活的道路中，拥有自我的能力去开辟崭新的道路。

　　云枫哲收回放在窗台上的手，手指上的戒指几乎还是崭新的——为了阻止云父云母发现，云枫哲几乎就没有戴过。将另一只手的手指放在戒指上时，明明都是自己的身体——体温都是一样的，但从主观感觉而言戒指的温度就偏偏比体温要高。

　　他的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云父云母的电话他一个也没有接，他并不担心柳鸿尧给他打电话——自己的手机号码早就被换过了，此时的柳鸿尧没有一点办法联系上自己。

　　“瓜子、花生、啤酒！”火车上的售卖员推着一个小车满车厢地来回转悠，经常用微笑来面对所有人。

　　在晃动的车厢里，睡意总是会趁着人神经虚弱的时候侵占人的意识。面对着来势汹汹的睡意，云枫哲抱紧自己的包，再次确认戒指还戴在手上后，才安然接纳了困意。

　　………………………………

　　列车一路颠簸，车厢里很热闹，大家素不相识，却如家人一般交谈着，在这样一种氛围里，云枫哲安稳的睡着，沉醉在自己的梦境里：

　　这是最开始的那个初中，云枫哲刚刚午睡睡醒，自己的左边还是柳鸿尧熟悉的面容。云枫哲老是管不住自己的“爪子”，捏着柳鸿尧的脸直到他起来把云枫哲的手打走，同时送了云枫哲一个“滚！”。

　　每个人都曾做过类似时空错乱的梦，云枫哲也不例外。

　　炽热的、火燎的、完全不输于盛夏的阳光，与寒冷的、如冰似的、完全不输于凛冬的飘雪同时从天空落下，教室里除了两人外再无一人，所有的灯却全部打开了，整个教室并不存在任何一处缺光的地方。

　　云枫哲几次三番地搅扰着柳鸿尧残余的梦魂，柳鸿尧实在受不了了就抓住云枫哲的手指舔了一下。柳鸿尧湿润的舌尖舔上云枫哲手指的那一刻，云枫哲在短短一瞬间就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你变态啊！”
　　“嘿嘿，尝尝老婆是什么味道。”
　　“你……”

　　云枫哲早已羞红了半张脸，却在伸手遮脸的时候偷笑了一下。

　　“什么味道？”

　　云枫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就是想再听听柳鸿尧的声音。

　　“大白兔奶糖。”
　　“甜甜的！”
　　“还带有一种清凉的气息，属于甜而不腻的那种。”
　　“真的假的！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假的，一般汗臭味。”

　　梦里的柳鸿尧很明显的笑了一下，毫不掩饰自己正在挑逗云枫哲的态度。

　　“你……！算了，人不跟狗计较。”

　　………………………

　　梦里的一切再次在云枫哲毫无察觉的时候悄然变化，反应过来时，云枫哲再一次看见了拿着戒指单膝下跪的柳鸿尧。只不过，这次是在一个婚礼殿堂中，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衣领下还打着领带，是一个崭新的他。低头看着自己，那身星光点点的洁白西服，在自己身上更加显得合身，伸出去的那只手，被柳鸿尧真实的体温包裹着。戒指还是那对戒指，只是经过梦境的美化，它更加艳丽、动人、且光彩夺目。

　　“我，柳鸿尧，愿成为对方的爱人！此生唯一，无论前途光明与否、失意与否，我绝不抛弃对方！”

　　“我，云枫哲，愿成为对方的爱人！此生不变，无论未来健康与否、悲痛与否，我绝对坚守对方！”

　　“我们，愿成为彼此的永恒！”

　　………………………………

　　从香甜的梦乡中醒来，也不过是从已经体验过的美梦中转移到对现实重逢的期待中。

　　已是残阳时分，天色黯淡下来，层云只给夕阳留出了一道道的缺口，光线从中逃逸出来，便连成为一条条光的丝带，飘飘洒洒地落在东北平原生长的麦穗上，给那层生机勃勃的绿色镶上了一道金边。车厢里已经打开了灯，但这份暖光却怎么也无法勾住云枫哲的眼睛。在这一片肥沃的土壤中，孕育着无穷尽的希望——包括人的希望——也包括了云枫哲和柳鸿尧爱恋一生的希望！

　　戒指还戴在手指上，从车窗外吹来的一缕风将它的灰尘彻底吹净。

　　过去似残阳般落下，未来如新月般升起。他们或许只能存在于黑暗中，但月光不会吝啬它的光辉。生命与爱恋，必将如璀璨的星光般永无坠落之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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