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不明

作者:洛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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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生剖开来的疼痛比不上信期的难堪,生利的齿尖撕扯着谢不宁的皮肉。他在踏入大殿时就闻到了过浓的龙涎香,却还是踏进来。

      他当然忍不住不去看这场报复,难有的痛快取代这几月被幽禁宫内的郁色。

      冷硬的龙椅硌着他的脊背……潮为他缓着皮肉之苦。

      他甘愿引颈就戮,为这点痛快。

      没有暖炉的大殿太冷,谢青若身上太热,龙涎香灼着他……引他向更深的欢愉。

      甚至挥散……的难堪,让他仍旧清醒着,几乎居在高处往下看谢青若的挣扎,看他因为丧母而崩溃至此。

      句句落入谢不宁耳边,那身帝袍披在他的身上,遮掩上面的红痕。

      首尾相接的游龙绣金,明黄的颜色衬出冷白的皮肉,将他变得更高不可攀,又极配谢不宁那双眼睛。

      白衣多显坤泽的病气,钗裙和红妆不过装点他的绝色,只有龙袍遮住他的信香,自然而然映出他的城府,映出他的野心。

      垂落的青丝遮蔽龙目,谢不宁听过谢青若的诘问,听着他为自己编织的妄言,想到他们下的第一盘棋。

      那是在给庄妃下蛊的晚上,素来受宠的皇子闯进他的偏殿,曾经在庭中戏蝶的人跪倒在他面前求药。

      翻尽医书炼得的蛊虫自有解药,只不过那孤本在太医署的一场火中烧成了灰,其上的药方只存于自己脑中。

      从上自下,谢青若排行第七,同为先帝的血脉,谢青若在那时太恣意也太逍遥。上有两位已经是乾元的皇兄,下有庄妃和庄妃背后的本家撑着,而他自己也分化成了乾元。

      他几乎要是这宫里唯一能逃脱的人。

      与他同父的皇子跪在他的面前,那张脸上再不情愿都只能低下头求他。一切却都是徒劳,他为谢青若摆上一盘棋,命令他与自己对弈。

      不精于棋的乾元落座在他对面,下一子,被吞吃一子,这盘棋吞没着谢青若从前的恣意,同样吞没掉得以逃脱的前路。

      一句解药将谢青若变成了自己手中的棋子,和盘托出的身份则是最后一道筹码。

      那把龙椅,将来只会有谢青若能坐,这是这场报复最后的一环,是局再精妙不过的棋。

      因为他最妒谢青若的,就是生来就拥有那条能够从宫里逃脱的前路。

      这身帝袍太冷,这身帝袍太大,梅香涌动在薄绸之下……潮染污着这件帝袍。

      他并非不敢想这样的高位,却不会自己坐上这样的高位。

      常年用药造就的病弱不是假象,他的心力不够,也不愿耗尽心思为这天下算些什么。

      黎民有黎民的苦乐,群臣有群臣的党争,天不幸他,给了他那样一场分化。从此,他只为自己求病死之前的几年自由身。

      这样激将勾不起他的苦痛,这样诘问真正遮盖的不过是谢青若自己的妄念。

      这样受宠的皇子以为宫内的所有人都纵容他,可以任由他今后闲散封王,一切都按他的心意,一切都如他所愿。

      ……谢不宁后仰靠在龙椅上,交融的信香将欢愉变到极致,因为苦痛所生的欢愉让这样的蛇蝎几乎饱食。

      冷淡的面上染上绯色,显贵的帝袍终于揭露出他的面目。他已经不再是四皇子,他仍旧是谢不宁。

      报复的快感胜过任何高/潮,谢不宁攀上乾元的脖颈,将自己撑起来,微微张开唇替谢青若剖白所有的妄念。

      出口的言语似利刃,似惊雷,“我说,你学我几分。”

      ……享受着情欲的饱足,谢不宁的声音不再冷淡,含着喘息轻念。

      他教了谢青若这么多年,只看差了一点,就是谢青若对自己切深的恨意。

      “你又何必似我,”他笑起来,攀附在谢青若身上,帝袍敞开露出各样的红痕和血迹,显得妖异又淫/靡,“我冷心冷性,我不择手段。”

      “陛下恨我,却又似我。”

      他的声音变轻,尝过谢青若流下的泪,又咸,又苦。“你和庄妃母子离心,从来都只是你们自己的过错。”

      “我不见生母,我难见生父,”而庄妃向来长伴谢青若身边,“中蛊只是让她失宠,我可从未阻止你们母子相见。”

      “经年种种,是谁疏远你,是谁不见你?”他问着,梅香蜿蜒过帝袍,侵占原本的龙涎香。

      他教谢青若谋算,他替谢青若夺权,倒没有教过他那般凛然的杀意。

      “赐婚的念头陛下不会是即位之后才生,可是你又怎么会不记得,当时甘愿做我手中棋子,不就只是为母妃求蛊虫的解药?”

      若非他们母子情深,自己当年未必能有如此好的契机。赐婚的圣旨让他半生谋划成空,却的确是他事先未曾预料。

      “为我赐婚,这般恨我,”谢不宁的咬字变重,因着……泄出沙哑的呻吟,“是将自己的母妃都忘了吗?”

      他知道谢青若没有忘,也真正看清楚谢青若当初在想什么。

      即使谢青若缄默于口,但他今日不必深埋于心,“不是,没有忘,陛下怎么敢忘呢?”

      “你只是累了,”他攀得更紧,任由暧昧的水声响着,任由这般亵渎龙椅的事继续。

      “谁人不知你的母妃在殿中常常点龙涎香,闭门不出的日子时时念着先帝,又是企盼又是诅咒。”

      “是她不肯见你,在你分化成乾元之后,在你成为我手中的棋子之后。”

      “她厌恶你,她怕你,”谢不宁贴在乾元的耳边,闻到那越来越浓的龙涎香,“日日神志恍惚,你当然要听她日日的诅咒。”

      “你那样恨我,自然听不得她也同样恨我,”他的双臂环得极紧,将每一句话都竭力说得连贯。

      “七八年的时日里,你忍不了她不愿见你,你忍不了她满是恨意,你忍不了为安慰她放着自己的信香。”

      “她恨我,她怨先帝,被落下的却只有你一人。”

      “所以才下了那道赐婚的圣旨,没有如她所愿直接赐死我,”他解着这盘棋,早已通晓每一步棋子的落意。

      “你觉得她的恨太深,又觉得自己经年煎熬,所以不能不有一步杀棋,不能不看我算计成空。”

      太可笑,方才加诸在他身上的妄念,谢青若为庄妃流下的泪都太可笑。

      谢不宁往后撤身,抬指擦去那未止的泪,直直看入满是痛苦和挣扎的眼里。

      谢青若怎么会妄想渴望在今日得到解药,怎么会妄想脱去一身帝袍就能一笔勾销。

      他算错的一点便是,谢青若同样冷心冷性,同样只为自己。

      “陛下啊,”谢不宁唤着,望着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你何必演得自己都信了。”

      他勾起唇,剖白谢青若所有的妄念,望着现在的谢青若,望着那日跪在自己面前的谢青若。

      “庄妃死了,你便终得解脱。”

      “你不用再从庄妃口中听到先帝,不用再做我的棋子,不用熬着那母子情深的谎话替庄妃求药。”

      “你到底是悲痛欲绝,还是欣喜若狂呢?”

      积聚的阴云终于在天幕炸响轰然的雷,那声音响在殿内,随之而来的光亮照清楚龙椅之上的两人。

      照清楚谢不宁含笑的面,照清楚谢青若扭曲的脸,照清楚天家的这一对蛇蝎。

      “若我是你,自然是欣喜若狂。”

      梅香不再是解药,交/合不再是解药,信期的乾元被惊雷叫醒,被这剖白于天下的话叫醒。

      是解脱吗?谢青若望着谢不宁身上的帝袍,望着他那含笑的面。他的母妃的确日日都燃着那龙涎香,的确日日都念着先帝。

      他的母妃以为他事事都学着谢不宁,所以不愿再多见他,经年的恨意只融成希望他赐死谢不宁的念想。

      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谢不宁去死,不顾他经年都求着那一枚解药,不顾他还是她的独子。

      忘忧的妄想不足以承载他的悲痛,森然的恨意在此刻重新凝聚。

      谢不宁说得没错,庄妃死后,他终得解脱。那些赢不了的棋局远去了,那些跪地求药的绝望远去了,那些受制于人的困苦远去了。

      是他离不开这样的高位,是他渴望爬上这样的高位,庄妃想要他披上帝袍,谢不宁想要他坐上龙椅。

      终得解脱的今日,他何必困苦,他何必悲痛。

      “皇兄啊,”谢青若将自己嵌得更深,托着谢不宁的腰任由坤泽的信香款待自己。

      他唤着,像在曾经的年岁里,像跪在谢不宁面前的时候,他只剩下身居高位而有的无上权力,他只剩下化不开的恨意。

      “你最知我。”

      谢不宁教他,谢不宁助他,谢不宁知他。

      挥之不去的疼痛仍旧缠绕他,帝袍仍旧困住他,他咬着谢不宁的肩头,利齿深深刺进去,带出最新鲜的血。

      腥甜的味道安慰他,坤泽的信香承载他。

      同承自先帝的唇相贴在一起,他们像纠缠在一起的蛇蝎,任由冬日的惊雷劈下,却始终合抱在一处。

      “我亦知你,”只有恨能撑起他,只有恨能让他得以解脱,而谢不宁和他之间,从始至终恰恰都只有无解的恨。

      冷硬的龙椅上,荒唐的……中,他们注定纠缠到底,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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