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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闲事
柳子韫此刻哪里还顾得上那道士说了什么,赌约又如何,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产房里的那个人,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房内,浓郁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但更刺目的是炕上那人苍白脆弱的模样。
宋小树虚弱的躺在炕上,浑身汗湿,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脸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了血色,脆弱得像一捏就碎的瓷娃娃,连呼吸都显得微弱。
柳子韫的心狠狠一揪,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微凉的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哽咽:“小树,小树,我在这里,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宋小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依赖和委屈,声音又轻又哑,带着生产后极度的疲惫:“子韫……我……我好难受……”
一旁的宋阿奶和稳婆正抱着两个襁褓,脸上带着疲惫又欣喜的笑容,干净的热水又重新送了进来,谷小草本想喊柳子韫先出去,毕竟产房污秽,男子久待不吉,可见柳子韫已经抢过她手中的布巾,动作轻柔又熟练地开始为宋小树擦拭额头、脖颈的汗水,那专注而心疼的神情,让她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让开了位置。
柳子韫仔细地帮宋小树清理干净,换上干爽柔软的寝衣。然后,他俯下身,一手小心地探到宋小树的肩胛骨下,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轻柔却稳当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宋小树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颈。
“子韫,你……”宋阿奶想说什么。
“大伯么,麻烦您快些把被褥换一下,湿的睡着不舒服。”柳子韫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谷小草见状,立刻手脚麻利地将那被血水和汗水浸湿的被褥撤换下来,铺上柜子里干净柔软的新被褥。
王稳婆在一旁看着柳子韫这一系列体贴入微的动作,心中感慨万千,她接生几十年,见过太多人家,孩子一落地,当家的汉子多是急着先看孩子,追问是男是女儿、是儿子还是哥儿,产妇或产夫在鬼门关走一遭,若是生了闺女或哥儿,有时连句暖心话都得不到,甚至还要被埋怨,好一些的,也不过是进来看两眼,问两句,刚生完孩子的人浑身不适,动弹不得,都是她们这些稳婆费力伺候,有时还得产妇自己忍着剧痛配合,像柳子韫这般,不顾污秽,亲自细致照料,满心满眼都是夫郎难受不难受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宋小哥儿真是好福气啊……”她不由低声叹道。
等到被褥重新整理得干爽舒适,柳子韫才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极其轻柔地将宋小树重新放回炕上。
脱离了那湿冷黏腻的被褥,身上干爽洁净,又重新被柳子韫那温热结实的胸膛包裹着抱了一回,宋小树只觉得那蚀骨的难受都被驱散了大半,他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看着近在咫尺、满眼都是自己的夫君,再听着旁边隐约传来的孩子细弱的啼哭,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幸福缓缓流淌过心间,虽然身体依旧疲惫虚弱,但心里却被填得满满的,暖融融的。
将宋小树安顿妥当,确认他舒适了许多后,柳子韫紧绷的心弦才算是真正松了下来。
这时,他才有余暇将目光投向旁边由宋阿奶和稳婆抱着的两个小襁褓。
王稳婆脸上堆着职业性的、又带着几分真诚喜悦的笑容,凑过来道喜:“柳童生,柳老爷,您快瞧瞧,两位小少爷模样多周正啊!老婆子我接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刚落地就这么俊俏的娃儿!您看看这眉眼,将来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谷小草也在一旁笑着附和:“是啊子韫,这孩子长得真好。”
柳子韫听着这恭维,心中也不由升起一股初为人父的骄傲与期待,他带着笑意,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去——
只一眼!
柳子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呼吸猛地一窒,那口刚松下来的气差点直接卡在喉咙里!
这、这两个孩子长得……是不是有点太抽象了?
在他的想象中,新生儿应该是白白嫩嫩、玉雪可爱的,可眼前这两个小家伙,小脑袋上的头发稀稀拉拉,几近于无,浑身皮肤红彤彤、皱巴巴,像两只褪了毛的小猴子,脸上甚至还有些许脱皮的痕迹,实在……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柳子韫脑海中莫名冒出一个念头:当年猴子进化的时候,他家这俩小子怕不是冲在最前线?这进化得是不是有点过于积极了?怎么连点绒毛都没留下?
几乎是孩子靠近的一瞬间,躺在炕上的宋小树就敏锐地察觉到柳子韫身体几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
他看着夫君那副想夸又实在找不到词、一脸被“震撼”到的模样,忍不住虚弱地牵起嘴角,有点想笑。
刚才孩子刚落地时,他也看过,心里也清楚,确实是有些……不好看,即使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即使昧着天大的良心,他也说不出半句“俊俏”来。
但他知道,刚出生的孩子多半都是这样,他自己小时候,阿奶也说丑得像个小老头,他一点都不嫌弃,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此刻,两个小家伙倒是乖巧,紧紧闭着眼睛,睡得正沉,对自家父亲这番复杂的心理活动毫无所觉。
柳子韫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看着这两个小小、红彤彤的生命,一种奇妙的血脉相连的感觉逐渐涌上心头,压过了那点对外貌的“失望”,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其中一个孩子的小拳头,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丑是丑了点……但,毕竟是自己的崽啊!
哥儿与女子不同,自身并无奶水哺育婴孩。寻常人家,若家境尚可,便会寻了正在哺乳期的母羊或母牛,取乳喂养;大户人家则多会聘请乳母。而贫苦人家,也有自己的智慧,会用熬得浓稠的米油来勉强维持。
柳子韫早有准备,在宋小树进入预产期前,他就未雨绸缪,特意托人买了一只正值哺乳期、奶水充足的母羊,暂时放在老宅由宋阿奶帮忙照料着。
这不,两个孩子刚清理干净,许是哭累了,又或许是那羊奶尚未送来,暂时安静了一会儿。
待宋小桃和宋小榆小心翼翼地将两碗温热的羊奶端来时,两个小家伙仿佛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小脑袋不安分地动了动,随即细弱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柳子韫和宋阿奶连忙接过碗,用小木勺一点点、极其耐心地喂给两个新生儿,令人惊讶的是,这两个看起来红彤彤、皱巴巴的小不点,食量却着实不小,一碗羊奶下肚,非但没有饱足睡去,反而咂咂嘴,哭闹得更大声了,显然是不够。
“哟,这两个小祖宗,胃口还不小哩!”宋阿奶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柳子韫赶忙让宋小榆他们再去盛,又是两碗羊奶被小心翼翼地喂下去,两个小家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奶嗝,停止了哭闹,砸吧着小嘴,慢慢陷入了安恬的睡梦之中。
但那小模样,似乎还带着点意犹未尽。
柳子韫看着空了的碗,再看看并排躺在宋小树身边、睡得香甜的两个儿子,不由得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低声笑骂了一句:“这两个臭小子,还真随了我!”
他想起在现代时,孤儿院的老院长曾跟他提过,说他小时候被送到院里时,就比别的孩子能吃,奶量总是别人的一倍多,让院里本就不宽裕的支出更是雪上加霜。
“看来,光靠这一只母羊是不够用了。”柳子韫对宋阿奶说道,“明天我就去打听打听,看看谁家还有奶羊,或者……干脆买一头奶牛回来,总不能饿着这两个‘大胃王’。”
他的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为人父后,那种甘之如饴的责任与满满的疼爱。
……
夜色深沉,院子里帮忙的族人早已散去,只留下满室安宁。
宋小树因极度疲惫,在看过孩子、喝了点滋补的汤水后,已沉沉睡去。
两个吃饱喝足的小家伙也并排躺在父亲身边,裹在柔软的襁褓里,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柳子韫却毫无睡意,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目光温柔地流连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大两小身上,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与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从柜子深处搬出了那个属于他们小家庭的大钱罐子,又取出了宋小树平日管理的那个小钱匣子。
就着昏黄的油灯光,他仔细清点起来。
大钱罐里是宋小树当初卖玉佩剩的钱,抛开之前县试、府试一路以来的开销,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七锭五十两的大元宝,以及五锭十两的小元宝。
“七五三十五,加上五十,这就是四百两整。”柳子韫在心中默算。
接着,他打开宋小树打理的钱匣子,这里面是日常的流水和近期收入:他每月二两的工钱结余、老宅豆皮生意这几个月按“五分之一”股分到的红利,以及上次东家赏了二十两,买地、预备生产等花用后剩下的约二两碎银,再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铜钱。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个匣子里,大约也有百十两银子。
“老宅的分红,还是占了大头啊。”柳子韫心中感慨,若不是当初果断将方子交给宋家,光靠他当账房的工钱,绝无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积累下如此身家。
看着这些银钱,柳子韫心中踏实了许多。
柳子韫又看了看床上安睡的夫郎与两个孩子,再环顾这低矮破旧的土坯草房,柳子韫不由蹙起眉头,眼下已是九月,寒冬转眼便至,这四处漏风的屋子如何能护得住两个稚嫩的新生儿?
既已分户另立,盖一座属于自己的宅院便是当务之急。
他想要的是青砖黛瓦的结实屋子,冬暖夏凉,再大的风雪也不怕,可方才盘算家底,全部积蓄约莫五百两,若真要起一座像样的砖瓦宅院,这五百两怕是刚够材料与人工,再无余钱应对其他开销。
“还得想办法再挣些银子。”柳子韫轻声自语,茶棚要尽快建起来,那是个细水长流的进项,醉霄楼那边,或许还能与胖师傅琢磨些新花样,眼看两个孩子这般能吃,买奶牛的事也得抓紧。
第二天一早,柳子韫仔细叮嘱了宋小桃和宋小榆好生在家陪着宋小树,又去老宅请了宋阿爷压阵,便一同往里正宋大东家去了。
宋大东见到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拱手道贺:“子韫,恭喜恭喜啊!听说小树给你添了两个大胖小子,真是大喜事!这洗三还是满月酒,可得好好办一场,热闹热闹!”
柳子韫笑着回礼:“多谢大东叔挂心,酒席定在满月办,到时候您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不过小侄今天过来,是另有事想麻烦您。”
“哦?什么事,你说。”宋大东引二人进屋坐下。
柳子韫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来意:“大东叔,您也知道,我前阵子在村东南桃山脚下买了块宅基地,如今家里添了两口人,那旧房子实在住不下了,就想着尽快把新房子盖起来,这第一步嘛,自然是得先把那片坡地平整出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想从咱们村里雇些人手,要五十个工,工钱按一天二十文算,不管饭,眼下秋收秋种都忙得差不多了,大家应该也得空,不知大东叔能否帮我张罗一下?”
宋大东一听,心里迅速盘算开来,一天二十文,不管饭,这工钱在农闲时节算是相当不错了,五十个工,就是一天一两银子散给村里人,这可是件好事,他作为里正,帮着组织人手,既能给村民谋点实惠,也能让柳子韫承他一份情。
“这是好事啊!”宋大东一拍大腿,“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二十文一天,抢着来的人肯定不少,我这就去给你找人,保准都是干活实在的好手,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工?”
“越快越好,最好是明天就能动工。”柳子韫道。
“成!我这就去敲锣喊话!”宋大东也是个爽利人,立刻起身。
有宋阿爷在一旁坐着,加上柳子韫如今童生和府案首的身份,以及这实实在在的雇工钱,这件事办得出奇顺利。
消息一出,宋家庄顿时热闹起来,许多正值农闲的壮劳力都摩拳擦掌,准备去柳童生那里赚这笔不错的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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