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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管严
国王生日宴会之后,随亦可备受青眼的消息不胫而走。
与这消息一同散播出宫外的,还有国王对花束的喜好转变。宫中有流言,自那日国王与随亦可游湖夜话之后,便放下了对黄玫瑰的执念,转而喜欢上了小飞燕。
花市中,因国王专宠而备受追捧的黄玫瑰一落千丈,而国王的新宠小飞燕却水涨船高。每年都会来参加国王生日花展的花艺师们已经在思考,如何用小飞燕设计明年的参赛作品了。
庄园外的消息,随亦可一向后知后觉。那日他从皇宫回来,管家和华一枝亲自到庄园门口迎接,并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仪式。
但贾臻真仍在软禁,随亦可同他们喝酒碰杯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
舒究一眼看出了他的心绪,帮随亦可挡了几杯酒,又对众人说他这几日是如何操心劳累,这才让他得以从人群的中逃开。
布莱尔庄园每年都会参加国王的生日花展,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获得了国王的赞赏。华一枝作为园丁组的负责人,格外高兴。随亦可走出食堂老远,都能听到他大着舌头说话的声音。
随亦可的确有些累了。他原本想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好好睡一觉的,脚步却不听使唤地走向主楼。
远远地,他便看见主楼二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整个主楼,只有那一块小小的地方是亮着的。
喝进胃里的酒又甜又涩,直让人上头,随亦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为贾臻真用花朵摆的图案已经被打扫,现在他站在那里,仰头望着贾臻真,笑得天真无害。
谁都没有说话,但随亦可从贾臻真的眼神中可以看到,他在为自己高兴,带着赞赏和表扬。
只是贾先生的脸色有些苍白,头发也是一副没有好好打理的样子,眼尾泛红看上去有些憔悴。随亦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一时间竟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要跟他说。
只是他脑袋昏昏涨涨的,耳边热闹的喊声还未散去,思绪也没有驻点,因此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阳台上,贾臻真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随亦可便听话地垂下头,没有再看他。
但他并没回去。他不想回去,他想待在这里,想看着贾臻真。即便见不到也没关系,他想待在离贾臻真更近的地方。
他在主楼旁的长椅上坐下,依旧抬头看着贾臻真。
贾臻真便也这么看着他。
夜色深了,贾臻真再次抬手,示意随亦可回去。但长椅上的人依旧岿然不动。两人沉默地对峙许久,竟是贾臻真先败下阵来。
他收回望向随亦可的目光,转身走进了卧室里。
卧室里一片狼藉。床边的柜子上安抚情绪的药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贾臻真坐在地上,颤抖着拿起桌上的水杯,拾起一片药片塞进了嘴里。
今天是他服药的第二个周期。
酒精和这些安抚情绪的药物对他来说根本没有用,他第一次服药的时候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比第一次还要难熬。
而唯一能让他好受一些,让他不被情绪吞噬的人,却坐在楼下上不来。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任那股想要拥抱他的冲动愈演愈烈,在他体内猛烈地叫嚣,挣扎着寻找一个突破口。
烦躁逐渐演变成暴躁,疯涨的欲望迟迟没有被满足,终于在与理智的拉扯中失去控制,外化成破坏欲。
贾臻真猛地推翻了床边的柜子。
玻璃杯被打碎,药片滚落到床底。巨大的声响,让贾臻真短暂回神片刻,但很快情绪的深海再次汹涌而来。
贾臻真眉头紧皱,他闭了闭眼,努力让理智暂据上风。
手指摸索着捡起一块玻璃碎片,贾臻真犹豫了几秒,然后猛地将碎片攥进了掌心。
鲜血从指缝间流出,尖锐地疼痛暂停了情绪的翻涌。
贾臻真仰头倚在床边,嘴角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但疼痛并不持久,掌心逐渐变得麻木。于是被握在手里的玻璃碎片,又对准了床边垂落的胳膊。
一下又一下。
时间变得格外缓慢,但好在持续的疼痛,压抑住了情绪的反扑。
贾臻真本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独坐一夜,与这接二连三翻涌的情绪对抗到底。
但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贾臻真侧耳一听,便知道是随亦可上来了。
他来不及想随亦可为什么会突然上来,只是觉得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会吓到随亦可。手心里的玻璃碎片变成烫手的山芋,被他猛地扔到地上。
他慌慌张张地起身,想找东西遮一遮自己身上的伤口。
可还来不及动作,卧室的灯骤然亮起,是随亦可找了过来。
贾臻真慌乱地把满是伤口的手臂往身后藏,他眼睁睁看着随亦可眼睛里的欢喜变成震惊和恐惧。
他似乎真的被自己吓到了,甚至紧张到咽了下口水,目光在房间里扫过一圈后,又落回到贾臻真身上。
“你在做什么?”随亦可开口,声音不自觉颤抖。可不等贾臻真想好说辞,他便跨过那一地的玻璃碎片走到贾臻真面前,强硬地从他背后拽出了那条藏着的胳膊。
灯光下,鲜艳的伤口不断有鲜血涌出,随亦可心脏收紧,皱眉看了贾臻真一眼。
本就慌乱的情绪因为那一眼更加慌乱,贾臻真手上的挣扎停了下来,想好的说辞到了嘴边也不敢再开口。
他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被随亦可强硬地带出卧室,来到客厅的沙发上。
随亦可没再跟他说话,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只是熟练地翻出医药箱为他包扎伤口。可贾臻真知道,他生气了。
所有试图翻涌的情绪都被这个念头压得安静下来,贾臻真看着随亦可垂着的眸子,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消气。
过于安静的氛围,让贾臻真觉得连呼吸都是煎熬。
突然,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贾臻真的视线从随亦可脸上移开,只见手背上一滴眼泪滚下,悄无声息地落进地毯里。
他更慌了,无措地抬起手想给随亦可擦眼泪,却不小心将手掌中的鲜血蹭在他脸上。
“对不起。”
他颓然地收回动作,手掌虚虚地搭在沙发上,说出口的话也十分心虚。
随亦可没有理他,认真帮他处理好左臂,又将他的右手抓过来。
掌心裂开几道交错的伤口,皮肉外翻,看上去被胳膊上的要严重得多。随亦可看得心头发堵,眼泪再一次砸了下来,让贾臻真不由蜷缩了下指尖。
“疼吗?”随亦可终于开口。
贾臻真连忙摇头,“不疼的。”
随亦可闻言看了他一眼,眼底泛红,睫毛湿透。这是他今晚看贾臻真的第二眼,黑漆漆的瞳孔压抑着怒火,让贾臻真鬼使神差地改口,“有一点儿疼。”
随亦可这才收回目光,继续为他处理伤口。他其实不怎么会给人包扎,绷带一圈又一圈将贾臻真的手缠成一个胖乎乎的包子,直到再也没有血迹洇出,才笨拙地在他手背处打了个结。
他低头收拾药箱,瞥到贾臻真被缠成包子状的手,再瞥一眼沙发上如临大敌、不知所措的贾臻真,又突然觉得好笑。
他笑了一声,眼泪却控制不住般,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随亦可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哭起来这么可怕。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哭过了。小时候的他倒是经常哭,但那时候哭,其实是他用来吸引院长关注的手段。
随亦可不知道,他的眼泪让贾臻真害怕极了。
贾臻真心里酸酸涨涨的,所有的情绪都彻底蛰伏,为随亦可的眼泪让步。他想把人抱进怀里,可是左右两边的手和胳膊,没有哪一边是完好的。
贾臻真突然觉得很后悔,他不该用伤害自己的方法对抗情绪,他该再忍一忍的。
就在贾臻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随亦可主动靠进了他怀里。
鼻涕眼泪蹭湿了贾臻真的衣服,随亦可埋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地开口,“对不起。”
贾臻真慌乱的情绪被他一句话抚平,他举着胳膊,任随亦可抱着,动也不敢动。
“是我太紧张了。明明去皇宫之前,还想着今天是你吃第二次药的日子,从皇宫出来却全忘了。我还喝了酒,还在楼下傻坐了半天。”
“我好笨,我该早点上来的。都是我不好,没有看住你。”
“不是的,不是的。”贾臻真再也顾不得自己伤口笨重,他将随亦可整个圈在怀里,用左手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背,“是我不好,是我没控制住情绪。”
贾臻真终于明白,原来随亦可不是在生他的气,他只是在气自己。
心像是吸满了水的棉花,堵得贾臻真喘不上气,又坠得他生疼,迫使他慌乱地给出保证,“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我保证。”
随亦可安静下来,在他怀里点头,又仰起一张哭得湿漉漉的脸看他。
“你是不是很难受?”
说谎的念头在贾臻真心头一闪而过,他摇了摇头坦诚道,“刚刚很难受,现在抱着你就不那么难受了。”
“那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有一点儿,但还可以忍受。”贾臻真摘掉随亦可的眼镜,看着他那双湿润清澈,装满依赖的眼睛,“第一次说不疼是骗你的,我不想让你担心。但真的没那么疼,我可以忍受的。”
“那你刚刚也算说谎了吧?”随亦可终于收住了眼泪,眼睛眨了眨。
湿长的睫毛像是拂在了贾臻真的心尖上,让那颗沉重的心变得轻盈起来。
“算。”贾臻真眼带宠溺。
“你前几天也说谎了,在那个司法署的人面前,你否定了我们的关系。”随亦可不依不饶。
“那也是我不对。”
“我要代表镜子国的公民惩罚你。”
“好,随你怎么罚。就算是去流放之地,我也甘愿。”
“别胡说!”一听到流放之地,随亦可的神情立即变得紧张又严肃。
他瞪了贾臻真一眼,脸上露出些薄红,“就罚你今晚睡沙发,不准上床!”
“你陪我吗?”贾臻真眼睛里带上笑意。
“再说吧。”随亦可把脸在他身上蹭了蹭,从他怀里起身,“我先帮你把卧室收拾一下。至于要不要陪你睡,还得看你表现。”
深夜,随亦可和贾臻真并排躺在沙发上。
因为随亦可产生的慌乱与紧张散去后,被压抑的情绪有如潮水,缓慢上涨。贾臻真躺得不老实,几次想将随亦可抱进怀里,都被随亦可以他身上有伤为理由拒绝了。
他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默默在心底叹息,听着随亦可讲白天发生的事,他在皇宫中的见闻,以及和国王在湖边的对话。
说着说着,随亦可都快将自己说睡着了。可他想起刚刚进主楼时的情景,尴尬地抓了抓脚趾,又觉得清醒了几分。
他侧身背对贾臻真,继续说道,“贾先生,我刚刚有点儿丢脸。”
“嗯?”
“就是刚刚在楼下,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你第二次服药的日子,二话不说就冲到那个司法署的人面前一通解释,求他放我进来。”
“结果,结果他们早就收到我可以自由出入主楼的通知,压根不想拦我。”
“他还很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说不定会觉得我是个傻子。”
“不傻。”贾臻真侧身,盯着随亦可的圆绒绒的后脑勺,“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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