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星星

　　大雨早就停了，只有不灭的骄阳，乐此不疲地灼烧大地，看着人间的热浪笑嘻嘻。
　　那一周，辜莫卿和陆巳云每天都见面。
　　她早上就出门，去市场买菜，然后带去陆巳云家，陆巳云就给她做好吃的饭菜。
　　下午，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有那么一两天的下午出去散步了。
　　方戎也不拦着，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间了。

　　留学手续本就复杂，但方戎过去的一个月解决的很迅速，没有拖到三中下一学期开始。
　　飞机是后天的，刚好是三中高三开学。
　　早上辜莫卿去买了排骨，上一次陆巳云给她做糖醋排骨已经是上学期给她补英语的时候了，她早就馋那个味道了。

　　他家没有装空调，一开火厨房就闷热。辜莫卿想站在门口守着他做的，结果被毫不留情地赶到客厅里吹风扇去了。
　　外面的世界热火朝天，这间老旧的小屋安静的像另一个世界。风扇，电视，一切细微的动静都可以忽略。

　　陆巳云做饭动作很快，一点也不拖拉，没让辜莫卿在客厅里饿着肚子等太久。
　　他手艺很好，一手糖醋排骨做的香糯不腻。
　　辜莫卿吃得很享受，一双杏仁眼微眯。
　　陆巳云笑着看她：“你就这点出息。”
　　她不反驳。

　　午后，太阳稍微下去点。
　　辜莫卿突然想起看电影，暑期档的电影很多，她都没看过。
　　她之前都不让陆巳云没事出门溜达，只有她想出门的时候才会拉着他一起。
　　好不霸道。

　　电影院冷气十足，比待在家里还要舒服。
　　辜莫卿抱着个爆米花桶在几张海报前来来回回，纠结半天。不过她这次有自知之明，恐怖片那片没看一眼。
　　“看这个吧。”她指着一部喜剧片。
　　陆巳云看什么都行，点点头。

　　一部喜剧片，集合当下热门的喜剧演员，又请了大咖客串，加上剧情也还过关，总的来说这票钱花的很值当。
　　接近两个小时，巨幕影厅里笑声不断。
　　辜莫卿就爱看这种，每次笑起劲了就伸手去掐陆巳云的胳膊。
　　她这人笑点低，泪点更是低的出奇，中间有一段偏抒情的情节，别人笑声都还没降下来她眼泪就已经冒出来了。

　　陆巳云觉得这姑娘很多方面也是个人物。
　　总爱在看电影这件事上迸发些奇怪的点。
　　比如明明害怕恐怖片，却还是会因为懒得等下一场所以选恐怖片，然后被吓得一整场都维持在魂不守舍的状态。
　　小孩爱看的动画电影她也看的起劲，但要看一半才分清好人坏人。
　　又像现在，不知道哪个点戳到她了，前一秒还在跟着旁边的观众哈哈大笑，下一秒就擤鼻子流眼泪了，把旁边的人都搞蒙了。

　　但转念想想，她这样也挺好。
　　很鲜活。
　　和平常在学校里对外生人莫近的样子很不一样，就好像这样情绪敏锐多变的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如果到了国外也能维持这种状态，估计可以交上很多新朋友。
　　没什么不好。

　　他想着，视线长时间落在她身上。
　　过了好久辜莫卿终于注意到，不满地瞥他：“认真看啊。”
　　摆明了在说他在亵渎喜剧艺术。
　　陆巳云收回视线，和她一起把接下来的剧情看完。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饭点，但外面天还没黑下来，透亮的，就好像这一天还很漫长，还有很久才会结束。
　　陆巳云问她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
　　她今天没买晚上的菜，于是说，想打包一份菌汤锅回家吃。
　　他问她要不要就在店里吃。
　　辜莫卿摇头：“不，就要打包去你家吃。”
　　他知道她在执拗什么，没再多说。

　　从万荣街到四通街，去了他们之前去过的那家菌汤锅，打包了一份汤，还有几样爱吃的菜，然后在夜幕降临前回到了他家。
　　电磁炉在下面，上面的汤锅热了会儿就开始冒泡，辜莫卿下巴抵在筷子头上，看着陆巳云把她喜欢的菜一样一样往下倒。
　　其实她胃口真的不大，这么多菜真的吃不完。但今晚就是很想较真，锅里有多少她都想吃完，明明已经吃撑了还是不断在往自己碗里夹。

　　被陆巳云看出来了，他拉住她拿筷子的手，眉头紧蹙：“好了，不吃了。”
　　本来是想让她想吃什么吃个够，而不是吃明明饱了还想全部塞完。
　　如果早知道她会这样，他就不会下那么多菜。

　　好在辜莫卿也没死犟，陆巳云让她不吃了她就放下筷子，但还是给自己灌了碗汤。
　　饭吃到最后，她说：“不知道下次吃是什么时候了，这次我要多吃点。”
　　这一整天，他们没人提起分别的事，却已经在一举一动里酝酿告别。

　　月牙悄悄攀上夜幕中央，外面早已月影朦胧，树影婆娑。
　　夏天的夜晚会给人一种在燥热里寂静的感觉，站在窗边，耳边不止有唧唧蝉鸣，还有无声无息的风。

　　身后传来动静，陆巳云收拾好残局从厨房里走出来。
　　辜莫卿看了眼时间，然后说道：“我还想看一遍录像，这次只看我们的舞台剧。”
　　他不作声，俯身从电视柜里找到光盘，放进DVD播放机里。
　　这次不一样，辜莫卿去关上了灯。

　　昏暗的客厅，电视机上的画面都显得有些模糊。
　　辜莫卿脱了鞋，缩在沙发里，旁边坐着陆巳云。
　　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影像不断变化。

　　舞台剧的最后一幕，是他为她加冕。
　　或许这一场精彩的剧集，从去年冬天就悄默着上演了，只是命运无声，让人忽略了原来某一处就是故事的开场。

　　画面暂停，一切都静止了。
　　可能故事也就在这暂停吧。
　　但就这样，也太让人不甘心了。

　　她仰头，晶莹滚烫在眼眶里打转。
　　半晌，辜莫卿扯了扯陆巳云的胳膊。
　　她一双杏仁眼又大又漂亮，饶是在低暗的灯光下，也是亮晶晶的。
　　她说：“陆巳云，我也想要好处。”

　　她身体一动，另一只手不下心压到沙发上的遥控器。
　　电视机上的画面突然继续播放，声音也传出来。
　　陆巳云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辜莫卿抬手，微凉的指尖触碰他的脖子，点了点。
　　“这里，你应该记得。”

　　他立马反应过来：“你记得。”
　　陈述句。
　　辜莫卿点头：“我记得。”
　　也是陈述句。

　　舞台剧拿奖，庆功宴那一晚，她吻了一下他的脖子，于是少年依着她，背她在住宅附近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是真的喝醉了，所以那晚才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
　　但她没断片，第二天醒来后依旧记得。

　　客厅里只有电视机和那台电风扇发出动静，陆巳云没说话，也没动。
　　辜莫卿抿唇，再张口跟撒娇一样叫他：“陆巳云。”
　　她歪头，指着自己的脖子：“我也想要好处。”

　　他眼皮跳了一下，呼吸沉重，身体向她倾斜，低头。
　　只是闭眼后的下一秒，辜莫卿的头埋得比他还低。
　　一张柔软的唇带着略微凉意覆上他的唇。
　　这个吻浅尝辄止，没几秒就结束了，以至于辜莫卿退开的时候他的心脏依旧跳的剧烈。

　　她眼睛里泛着不舍的泪光。
　　她说：“好处你给我了，但我还没想好怎么还，就当我欠你的，等我以后回来还给你。”

　　-
　　松城三中高三开学那天，酷暑里意外下了一场潮湿的暴雨，把这个城市浇个透彻，不少高三生阴阳学校挑了个好日子。
　　飞机从头顶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白色尾迹，陆巳云不知道这一天里的哪一次才是辜莫卿离开的那一趟。

　　校园里，围绕着罗宋红的讨论声还在继续，却很少有人关注到高三四班少了位常常独来独往的少女。

　　偶尔路过操场的时候，江逸凡会发现陆巳云在盯着某一处走神。
　　没几次他就反应过来了，那是辜莫卿坐着看书的位置。

　　网络发达，但距离产生时差。
　　开始还能找机会发消息，可高三学习节奏一加快，后来联系的时间间隔就越来越长。
　　某一天，陆巳云发现彻底联系不上辜莫卿了。
　　这一本未写完的故事好像就这样匆匆结尾，无人观赏，无人在意。

　　又是一年冬天，三中校外那条恶名昭著的小巷终于被整改，每天都会有值班老师守在那，哪个学生有想法，还没靠近就被赶走了。

　　某天早上，陆巳云脖间缠着粉色围巾路过，往里撇了一眼。
　　只是那儿再也没有少女会突然跳出来，把他当成勒索同学的恶霸。
　　这年冬天，松城没有下雪，却冷得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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