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照曦光

　　今天一家子人看起来都很高兴，他爸甚至还开了瓶红酒，破例恩准乔照也喝。

　　饭桌上，三人天南海北地聊着，却默契地绕开了工作的话题。

　　乔爸爸喝的有点上头，开始吹嘘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说自己以前一穷二白的，就靠着一股韧劲儿，最后房子有了，车子有了，老婆孩子也有了。他说到最后，有点唏嘘，乔妈劝他别喝了，他挡开乔妈的手，“别劝我，我今儿高兴！”

　　话虽如此，屋里的气氛却渐渐冷下来，三人沉默地坐在桌旁，各怀心事地盯着桌面。

　　尔后几天，乔爸爸信守承诺，一直待在家里，每天早起做饭，一日三餐准时准点，乔照和乔妈妈都叫苦不迭，早上还在睡梦中呢，就被从被窝里挖出来吃早餐。

　　一连一周后，有人敲响了门，乔爸爸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开了门。

　　小李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

　　乔照震惊了，“小李，你怎么还肩负买菜的职责？”

　　小李道：“现在又不用开车，改做采购了。”

　　乔爸哈哈一笑，热情邀请道：“小李，吃了没？要不要进来尝尝我的手艺？”

　　小李摆手，“不用了，我吃过了。”他左右望了望，缓缓道。“你们要小心点，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围墙外有不少人。”

　　乔爸爸的笑收了收，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们会注意的，你自己回去也小心点啊。”

　　小李点头，转身走了。

　　乔爸爸回头又像没事人一样，哼着小曲去备菜了。

　　吃饭的时候，乔妈妈向往道：“这时节樱花开了吧？我听说A大的樱花美极了，我还没看过呢！”

　　乔照点头，“确实很好看，去年我们还说今年要去看呢！”

　　乔爸爸说：”A大的不算什么，及川的才好看，想不想去及川看樱花？“

　　乔妈妈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去及川看樱花？“

　　乔爸爸揽住她，认真道：“就得这个时候去看，再晚点，樱花就谢了。我一会儿跟你们买票，你们过去，多拍几张照片。”

　　乔妈妈拉住他的手，“什么叫跟我们买票？你呢？”

　　乔爸爸苦笑，“我这时候哪脱得开身啊，你们先去，我晚几天再去。“

　　乔妈妈瞪着他，一言不发。

　　乔爸爸在她的瞪视中目光闪烁，败下阵来。

　　乔照低头扒饭，食不知味。

　　乔爸乔妈陷入了冷战，乔妈饭都没吃完，气呼呼上楼了，留乔照和乔爸一起收拾碗筷。

　　两人分工，乔照洗碗，乔爸擦桌子拖地。不一会儿乔爸进厨房倒厨余垃圾，乔照冷不丁道：“爸，把施坦威卖了吧。九成新，一百万得有吧？”

　　他爸埋头收拾垃圾，半天无应答。

　　“爸？”乔照转过去看他。

　　乔爸的头埋在阴影里，手却很抖。

　　乔照说：“还有我以前那些旧钢琴、球鞋、衣服、表什么的，卖了都能攒点。”

　　他爸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一直垂着头，低声说：”儿子，爸爸太窝囊了。“

　　乔照的泪奔涌而出，他偏过头，用衣袖擦了擦，“怎么能说自己窝囊呢？我们只是......运气不好。其实也没关系，那些钱以前能挣回来，以后肯定也可以。其实我们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不管我们遭遇了什么，只要我们平安、健康、齐心协力，就总有度过困难的一天。”

　　他爸抬头，认真地审视他，好一会儿才说：”儿子，你好像长大了。“

　　乔照笑了笑，“我一直都这样，只是你以前都不关注我。”

　　他爸眼里泪光闪烁着，说：“我不想你长大，一直像以前那么浑，其实也挺好的。”

　　乔照内心苦涩，低声说：“还是早点长大吧。”

　　长大了才能为在乎的人遮风挡雨。

　　乔爸爸说：“以后，我如果不在了，你要保护好妈妈。”

　　乔照喉咙哽住，他很想反驳，可当他抬头，看见他爸略带哀求的眼神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知道，他爸已经决定好了。

　　乔照在他爸爸殷切的期望中，被迫点了头。

　　第二天，他又看见小李了。小李开着车，载着他们的行李，赶往机场。

　　乔爸坐在副驾驶，有一搭没一搭跟小李聊天。乔妈坐在后座，一路沉默地望着窗外，什么也不说。

　　乔照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爸的脸，他爸一路都在笑着，目光却时不时透过后视镜与他相撞。

　　他知道，他爸在看他妈。

　　机场明明那么偏僻，却那么快就到了。

　　他爸接过他妈的行李，小心翼翼跟他妈并排着走。一行人办理值机、托运行李，排队过安检。他爸也跟着排队，快到他们的时候，他妈突然从长长的队伍里出来，狠狠抱住了他爸。

　　乔照也趁机从队伍里脱离出来，一行三人的怪异举止，招惹了周围队伍的频频侧目。

　　乔爸内敛而古板，很少在公众场合跟乔妈有亲密举动，尤其还当着孩子的面。可此时他已经不管不顾了，狠狠回抱住乔妈妈，将脸埋在她温暖芬芳的颈窝，默默地流着泪。

　　好一会儿后，乔妈妈狠心把他推开，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行了，再抱会儿赶不上飞机了。”

　　乔爸说：“多拍几张樱花的照片。”

　　他妈红着眼睛笑着说：”拍照多没意思？我到时候跟你打视频，让你也体验体验。“

　　”好。“乔爸爸一转头，看见了乔照。伸手想拍他的背，又突然停在半空，改为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你长大了，要好好地保护自己，也要好好地保护妈妈，知道吗？”

　　“我一定会的。”乔照承诺道。

　　“好，时间快到了，进去吧。”乔爸笑着，轻轻把他们往闸机推。

　　乔照母子慢吞吞往队尾排，这次乔爸爸没有跟上，他站在原地，一直望着他们。

　　过完安检后，一根细细的红线将三人分隔两端。乔照和妈妈三步两回头，乔爸爸抬起手，微笑着跟他们说再见。

　　乔照在泪眼蒙眬里终于悟到，人生啊，永远都是聚少离多。

　　他们扭头，狠了狠心，告别了永远站在原地的乔爸爸，抬步向及川走去。

　　登机的时候，乘客们推推搡搡的，一人火急火燎向乔照挤来，他妈下意识挡在他身后，回头怒喝道：“小心点，他背后有伤！”

　　乔照脑袋微微空白，抬头直愣愣望着他妈妈，原来他们知道了。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昨晚妈妈还那么生气，今天就那么轻易地同意跟他去及川。

　　因为看见了他的伤。

　　乔照的座位靠着窗，目光所及，都是灰扑扑的跑道。不一会儿，飞机在跑道上飞驰起来，慢慢腾空。地面的万物逐渐化为一个小小的点，乔照贴在窗上往下望，猜测他爸爸是哪一个小点。

　　不一会儿，就只能看见空茫茫的云了。乔照望着云，心想，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一切的悲伤、烦恼、仇恨、不痛快都能像云一样散去，所有的一切都能回到最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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