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我们小心翼翼地呵护了半年，直到某个凌晨，心仪突然摇醒我，羊水浸透了床单。
　　去医院的路上她死死攥着我的手，指甲在我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
　　手术室外的等待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婴儿的啼哭声终于传来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后背已经全部湿透。
　　护士抱着襁褓出来时，我看见安琪第一个冲上去，却在伸手的瞬间迟疑了。
　　她转头看向我，眼里闪着复杂的神色。
　　孩子是个女孩，终于……我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很快我就发现，这口气松得太早了，接下来照顾孩子才是真正的噩梦。
　　凌晨三点，婴儿的啼哭声像警报一样划破黑夜。
　　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发现心仪已经抱着孩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孩子哭得小脸通红，怎么哄都不停。
　　"可能是肚子不舒服。"心仪疲惫地说，眼下挂着两片青黑。
　　我们轮流抱着她，在客厅里走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晨光透过窗帘。
　　白天更是一场持久战。
　　刚换上的尿布转眼就脏了，喂奶时总会被吐一身。
　　最可怕的是洗澡，那个软绵绵的小身体在水里扭动，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生怕一用力就会伤到她。
　　有一次真的手滑了，虽然只是轻轻磕到浴盆边缘，我却内疚得整晚睡不着。
　　孩子满月后，湿疹又找上门来。
　　她的小脸上布满红疹，痒得直哭。
　　我们不得不给她戴上小手套，防止她抓伤自己。
　　夜里要定时涂药，白天要记录饮食。
　　心仪的哺乳期食谱被删减得只剩下几样，就为了找出过敏原。
　　最崩溃的是孩子第一次发烧。
　　体温计显示38.5℃时，我和心仪手忙脚乱地往医院跑。
　　物理降温、喂药、监测体温，我们像两个蹩脚的士兵，在未知的战场上仓促应战。
　　那一夜，我们谁都不敢合眼，直到黎明时分体温终于降下来，两个人才瘫坐在沙发上。
　　但就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孩子悄悄长大了。
　　某天清晨，她突然冲着我们笑了，露出粉嫩的牙床。
　　又过了些日子，她学会了翻身，像只小乌龟一样笨拙地扭动。
　　现在她已经能稳稳地坐着，用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世界。
　　每当她伸出小手抓住我的手指，或是把沾满口水的小脸贴在我肩上时，那些不眠之夜仿佛都变得值得。
　　我这才明白，为人父母就是在崩溃和治愈间反复横跳。
　　而那个曾经让我手忙脚乱的小肉团，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一点一点偷走我的心。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她长得越来越可爱，光是看着她就感觉心要融化了。
　　圆溜溜的眼睛像心仪，肉嘟嘟的小脸也像心仪，小小的嘴巴还是像心仪……
　　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我的痕迹，如果不是曾经那么真切地为了她的降临付出努力，我都要怀疑她跟我有没有关系了。
　　不久，女儿会叫爸爸了，声音软软糯糯的，让人恨不得将世间一切美好都给她。
　　然而，就在孩子两岁多的时候，一切幸福戛然而止——心仪她要离开我。
　　某天夜里，我坐在婴儿床边，望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出神。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我轻轻摇晃着婴儿床，女儿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
　　她偶尔会无意识地咂咂嘴，睫毛在暖黄的夜灯下投下一片阴影，像极了心仪睡着时的样子。
　　“我们聊聊吧。”心仪进来将我叫出去。
　　我跟着她进了隔壁的房间，她仰头看着我，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决地刺入我的胸腔。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不能一直这样生活吗？"
　　心仪的眼神越过我，落在远处某个虚空点上。
　　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这样怎么生活？相敬如宾吗？"
　　"不能继续做朋友吗？"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她向前一步，身上淡淡的沐浴后的茉莉香气扑面而来，"曾经亲密无间的人怎么做朋友？"
　　我怔了怔，下定决心，"我可以给你，可那是你想要的吗？"
　　她沉默了片刻，毅然决然道："我们离婚吧，孩子归我。"
　　她下定决心了要离开。
　　"离婚我很难向家里交代..."我艰难地找出一个理由，却在下一秒感到一阵荒谬。
　　到了这种时候，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如何向母亲解释。
　　"没事。"心仪的声音柔软下来，带着一种残忍的体贴，"你可以不告诉你妈妈，我也可以继续演一个合格的儿媳。"
　　我盯着她看，这个曾经温顺得像只兔子的女人，什么时候长出了如此锋利的牙齿？
　　"孩子还这么小，你会很辛苦的。"
　　这两年来她都没有工作，而且执拗地不肯拿我一分钱，我只能不停地买买买，适时把她和孩子需要的东西都买回来，好在她没有拒绝使用。
　　"没关系，那你给够生活费就好了，我会请保姆的。"心仪平静的语气，每个声调都仿佛在与我划清界限。
　　我内心突然感到一阵愤怒，爱到最后全凭良心是吗？
　　她根本不在乎我给多给少，给多一点她也只会用在孩子身上，给少一点她也无所谓。
　　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常夫妻关系，因为孩子她一直认为是她一个人的，自然不会要求我尽到父亲的抚养责任。
　　"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我无奈。
　　"因为我无法面对你，你以为我愿意吗？我现在只要看到你，我的心就会痛……"
　　心仪的眼睛突然红了，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呜呜...有时候我会希望...为什么你不坏一点，渣一点，好让我对你死心...可是你却假惺惺地对我好，让我一次次沦陷在你的温柔里...可你却不爱我！"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
　　低头用手捂住呜咽的声音，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我僵在原地，看着这个向来克制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崩溃，却要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抱她的冲动。
　　原来，伤人最深的不是刻意的伤害，而是无心的温柔。
　　我无意间伤了一个人的心，看着她流泪，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下意识按住胸口。
　　原来心痛是这样的感觉吗？为什么我的心也在痛？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同志形婚的结果最后都是人财两空的原因。
　　因为人心啊，是最不可控的。
　　现实怎么能跟当初说好的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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