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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风
“当年…”
赵怀风正想继续说下去,突然被一旁的孔昭拦了下来。
孔昭苦笑了一下,脸上的胎记随着表情的变化翻动着:“怀风,还是让我来说吧,你说不清楚。”
赵怀风点了点头,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只听孔昭说道:“当年我二十来岁,因为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跑船,自己也积攒了些经验,便不知天高地厚地跟着一伙人在南洋做起了生意。
结果,我不仅被歹人骗光了钱,还被丢在了一处闹鬼的坟场里。在那里,我遇见了一只道行高深的恶鬼,它一直跟在我身边。
幸亏,我一直随身携带的祖传吊坠保佑着我,让我顺利回了国。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有着特殊的招鬼体质,想着只要回了国,洋鬼子就追不到这边来。
结果是我低估了它,它不仅追来了,毁了我这关二爷吊坠,还在我的脸上留下了这片胎记。”
说罢,孔昭指了指脸上狰狞的胎记。现在仔细一看,活脱脱就像是一张鬼影。
“我被它吓的赶紧住进了我们当地的寺庙里,整日吃斋念佛,闭门不出,只盼着那鬼能赶紧打消缠着我的念头。
没想到,那鬼时日一长,竟然学会了附身到其他香客的身上来找我的法子。庙里的僧人们道行尚浅,也拿它没有办法。
我花钱找遍了全国各地有名的风水先生,就连国外的牧师也请了,期间还遇到了不少骗子。
但不管我请谁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还是甩不掉它。
我身上所有的积蓄全被它耗完了,我每天吃不饱吃不暖,还要忍受着它的精神折磨。
它很恶毒,它不杀我,反而每天变着法子来吓我。我曾亲耳听见,它说想等到我的这具身体完全成熟之后再来杀了我,这样他吸收后才能事半功倍。
我被它折磨的心灰意冷,便萌生出了投河自尽的念头。
就在我站在桥上的那天,我遇见了下楼买菜的恩人。恩人一把拦住了我,询问我自尽的缘由,我将一切都如实告诉了他。
他在听完我的故事后,让我先冷静下来。
他说,他愿意帮我试一试。”
“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他,还以为又遇见了什么江湖骗子,我跟他说我的身上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
结果恩人不但分文不取,还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去帮他买些画符要用的材料。
他告诉我,他要把恶鬼引去一处无人的地方再就地解决。
之后我便死马当活马医地照做了,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情。
后来有一天,恩人突然告诉我,那只恶鬼以后不会再来纠缠我了。
我也感觉的到,平日里那种阴毒冷血的视线消失了。
我很感谢恩人,当场就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想认他为义父。
但恩人婉拒了我,他只让我好好活下去,以后不要在寻短见。
在临走之前,恩人询问了我的生辰八字,告诉了我隐藏在我身体里的秘密。
他还给了我这枚着山鬼花钱,用来压制住体内阴血的气息,我把它编成了手绳,随身佩戴。
恩人还嘱咐我,以后每十年都要上一趟千蕴山,去找他的师弟赵怀风加强封印,以免再遇凶险。”
陆弈雪静默不语地将这个故事听完,他没想到这串并不起眼的铜钱手绳原来是出自父亲的手笔。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恶鬼不是已经被父亲驱散了么,后面的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赵怀风见孔昭这边已经将开端说完,便语气沉重地接道:“这个故事远远还没有结束。”
说罢,他便用一种不忍与心疼的眼神望向陆弈雪。
一股悲伤的气息从空气中弥漫开来。
陆弈雪被这道目光看的脸色发白,心脏也隐隐抽痛起来。
他突然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面对这个尘封已久的真相。
只听赵怀风又开口道:“那时候,师兄解决完那只来自南洋的恶鬼后,便回了千蕴山向师傅请辞。他准备用自己的积蓄买间房,从此告别玄门的生活,给你们母子二人一个平凡幸福的家。
师傅向来尊重我们的想法,他没有阻拦师兄。
那时的我们知道师兄要成家,又高兴又不舍,我们还一起下山去喝了他的喜酒。”
说到这,赵怀风又想起酒席那天,大家言笑晏晏的画面,眼眶透红。
“大家都不知道,那只恶鬼在重伤之后,并没有烟消云散。它通过一种保命的障眼法躲了起来,藏在了一处我们探不出气息的地方养伤,伺机报复。
大概又过了半年,你母亲有了身孕。
那只恶鬼也恢复了法力,找了回来。
孔昭身上的印记彼时已被封印,它追寻不到孔昭的踪迹,便把复仇的目标转移到了你父亲的身上。
有了之前的经历,恶鬼不敢与师兄正面交锋。但它心思狡诈,就把注意打到了你们母子二人的身上。
平日里,师兄为了悉心照料你们母子,几乎寸步不离,那恶鬼也一直找不到可趁之机。
于是,它一直等到你母亲临产之际才趁虚而入。
医院向来阴气重重,不易惹人怀疑。它便趁着师兄在产房外等候的时机,潜入了病房,在你的身上施下了邪术。
你母亲也因为被阴气袭体,伤了元气,自此落下了沉疾。
待师兄发现异常时,已经为时已晚。他选择向你母亲隐瞒了这件事,他担心你母亲知道之后身子会吃不消。”
“后来,师兄一边照料你们母子,一边夜以继日地翻阅古籍。好不容易,才从一本书上找到了关于这个邪术的一点记载。
书上说,这个邪术名为血咒,被下咒之人的身体发肤与血液会渐渐白化,最后全身溃烂而死,痛不欲生。
这是一种独属于异国的邪法,国内鲜少有人知道,更说不上有可供参考的破咒之法。
当时,师兄本想亲下一趟南洋,但他又实在放不下你们母子,就这样拖了一段时间。最终,他决定破釜沉舟,自己当面去质问那只恶鬼。
经过上一次的交手,他对这只恶鬼的能力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他知道,经过半年多的修养,那只恶鬼的法力必定又增长了不少,而自己早已洗手作羹汤,原有的底子都退步了。
这注定…是一场实力悬殊、有去无回的战役。”
说完这句话,赵怀风面色沉痛地垂下了头,但他还是坚持着继续说。
“师兄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只给你的母亲留下了一封信,或者也可以说是遗书。
在信里,他请求你母亲以后不要将这些事情告诉你。
他只想让你没有负担、快乐的长大。”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无一不泛起泪光。年纪较小、又最为性情的江衣白更是捂住眼睛,小声啜泣着。
“我了解师兄,他对所有事必定都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会出手。他知道,如果他问不出恶鬼破咒之法,便打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消灭它。
鬼死术消,大概也有破咒的一线生机。
最后的结局大家也知道了,那恶鬼果然不肯交出破咒之法,师兄就与它缠斗了一天一夜,最后一人一鬼尸骨无存。”
赵怀风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崩溃,他的嘴唇哆嗦了起来,讲不出剩下的话,楼越便接起了他的话匣。
“遗憾的是,师兄到死也不知道,这血咒依然没有消失。
你母亲随着你年龄的增长,注意到你身上各种白化的异常。
于是,这便有了后来你母亲上山求助师傅的事,她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们。”
二人的话,字字如锥,刺进了他的胸口。
陆弈雪的喉咙就像被人扼住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眼角的泪珠也如断了线的珠子,重重地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原来是他误解了父亲。
他情难自禁地将头埋进了双臂之间,任由愧疚的泪水洇湿他的双臂。
原来父亲一直都是爱自己的。
陆弈雪哭的一颤一颤的,断掉的音节略显无助地拼凑出了一句话:“对…对不起,我、我刚才不应该说那些的…”
一旁的楼越适时与张晋然换了个位子,她揽过陆弈雪的肩,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柔声安慰着:“好孩子,这不怪你。师姐知道你从小吃了太多的苦,心里有气。师兄的在天之灵一定不会介意这些的,他心疼你都来不及。好孩子,别哭、别哭。”
师姐的声音就像是润物无声的细雨,轻轻抚慰着他的心。
赵怀风也跟着叹了口气:“弈雪你不必因为这点小事就陷入自责,我们才是最对不起师兄的人。
师兄走之前,我们没能帮上什么忙。师兄之后,我们也没能好好照顾他的妻儿。”
赵怀风的心里满是挫败与苦涩,他感觉自己的胸腔中一直有一块巨石压着自己。
那时,师傅刚出关回山,他便马不停蹄地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师傅。师傅听后也是满心担忧,吩咐着他们二人下山去追寻方芙礼母子,而他自己则留在山上钻研破咒之法。
可惜的是,不知为何,方芙礼那段时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哪里也找不到踪影。
想着,赵怀风又痛心道:“为了找到你们母子,我们几乎将整个南省都翻了个底朝天,但就是找不到你们二人的踪迹,师傅为此也一直遗憾自责了许久。
就这样过了十八年,我们几乎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但师傅还没有放弃,有卦象告诉他你还活在人世。
所以,即便他老人家现在已经年逾古稀,也仍然坚持着下山寻游,他一直希望可以找到你们。”
这件事的原因恐怕只有陆弈雪才知道了。
六岁前,母亲一直在为他的怪病四处奔波,所以他们一直居无定所。
直到自己随母亲拜了三隰庙后,他们才渐渐安定了下来。
陆弈雪声音沙哑地回道:“没事师兄,我的病已经好了,你们不用为此自责。不过因为治疗的比较晚,留下了这一头白发。”
一旁的江衣白越听哭的越发汹涌了,她发现这个世上竟然还有和她一样命途多舛的可怜人。
曾经她也是一个被人抛弃在深山之中等死的女婴,但她又还算幸运,不仅有师傅收留了她,还有这些视她如己出的师兄师姐。
江衣白有些泣不成声地说:“小陆、哥…一直、和我说的、怪病原来是血咒…”
张晋然:“唉,小陆。不管之前如何,咱们现在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孔昭一个粗人也红了眼睛:“小陆,以后孔昭叔叔就是你的后盾。我今晚就写个承诺书,以后我的财产全都归你,我分文不要,叔叔只要你能开心快乐的活下去。”
有了大家的安慰,陆弈雪已经止住了眼泪,不过大家都看得出他现在依旧沉浸在伤痛之中,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冲。
“谢谢你们。抱歉,我现在想一个人回房间静静。”陆弈雪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他对在场的人说。
大家都没有阻拦他,而是看着他强撑起身子,步子虚浮地走了出去,他的背影显得是那么单薄又落寞。
江衣白和张晋然本想跟上去安慰,却被陆弈雪拒绝了,他们只好留在斋堂,帮师姐收拾起餐桌。
这顿饭吃的让人心情沉重,大家几乎都没动几口筷子。好在天寒地冻,饭菜就算是放上一晚也不会变质,明天热一热还可以接着吃。
…
是夜,明月高悬,夜半三更,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陆弈雪突然听见门外的响动。
一道熟悉的女声隔着门朝屋内喊道:“好孩子,师姐知道你现在还没睡,我给你端了小饭桌来,挑了几个你爱吃的菜。
我现在放门口了,你趁热吃,不吃就是不给师姐面子,莫怪师姐明早起来发脾气。”
原来是三师姐。
不过陆弈雪现在一点也感觉不到饿,即便他今天只喝了几口茶水。
出于礼貌他还是应了一声:“谢谢师姐。”
楼越听到那虚弱又干涩的嗓音有些心疼,她劝慰道:“好孩子,师兄不会希望你一直为他自责的,你想开一点儿,大家都在呢。”
陆弈雪揉搓着已经哭的视线模糊的眼睛坐了起来,屋内淡淡的木香让他的内心渐渐安宁。
他回道:“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明早起来我就没什么事了。师姐您早些休息。”
楼越没再说什么,她只留下了一声叹息就转身离开了。
她明白,有些事情,旁人多说无益,只能等当局者自行疏解。
师姐的话音犹在耳畔,陆弈雪无精打采地看向门外。一抬眼,他便看到了那副高悬的字画。
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是父亲留下的告诫。
他从前也在课本里见过这句诗,或许是因为当时年纪还小、心境未达,内心并无太多感触。
时隔多年,当他因为一番机缘巧合住进父亲的故居,又见到这句话时,内心却萌生出了一些共鸣。
这大概也算是父亲冥冥之中对他的指引吧。
或许自己也该将父亲那从容坦荡的心境继承下去,独自应对风吹雨打的人生。
想到这,陆弈雪恢复了一点儿精神。
他下床推开门。
有碎月的流辉倾泻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场涤尽铅华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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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都在填坑 还有三章就要开始下卷啦 到时候节奏会比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