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愿世清平

　　紫苑恨铁不成钢地瞧了傅莽一眼，又连忙转头跟上。
　　她心想着，这世子手脚不干净，他脏了，他脏了啊！
　　小丫头虽不知，自家公主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从面色看，公主肯定很不开心。
　　公主不开心，她便不开心。
　　登时就在心里物色起其他驸马人选，这个不沉着，那个又太沉闷。
　　将往日见的嫌弃了遍，要么看着不太聪明，要么相貌不够俊俏。
　　思来想去，忽然想起最近有一位孟姓的公子，风头正盛。大家私下讨论，都说他才高八斗，相貌不凡。
　　便在心里敲定了，下回定要找机会撮合他二人。
　　若是叫别允知道紫苑心中所想，她定要笑紫苑，真是戏本子看多了，何时学会乱点鸳鸯谱了！
　　傅莽这边呢，也是后知后觉。
　　还是飞鸿追出来，点醒了他。
　　她从大堂过来，翘首企盼，不见公主人影。
　　便问:“世子没有追上公主？”
　　傅莽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出来了？小心掌柜起疑。”
　　她叹了口气，道：“我说，我来向公主致谢。只是，世子怎么如此冥顽不灵，公主已然吃味，世子还不赶紧去哄？若等人气性过了，再怎么哄，也于事无补了。”
　　傅莽心虚，正色道：“你好自为之。”
　　转过身，脸上是抑不住的喜色。
　　飞鸿说，她吃醋了，那便是代表，她心里在意他。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她对自己面不改色心不跳。
　　甚至怀疑起自己少年纨绔的时候，那些人说自己人见人爱，是不是都是胡说，是在恭维。
　　可她心里既然有自己，为何总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对他那样疏离。
　　心里好奇得紧，他顾不得惹不惹人非议，径直跑出门去，追上公主府的马车，一个借力，跳入车内。
　　别允坐在车上，思绪混乱，理了半天也理不清，正燥郁。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吓得她猛地战栗。
　　侍卫们当即就要拔剑，一旁的紫苑看清了形势，连连阻拦。
　　“无事，无事，是傅世子。”
　　气不过傅莽，她又附身问车内：“公主，可需护卫？”
　　车中应不用。
　　如此，队伍众人神色各异继续前行。
　　车中二人亦是神色各异。
　　见是他，别允心中热血沸腾，再加上他凭空出现，猝不及防，此时说是心要蹦出来了也不为过。
　　她却仍是敛起诸般神色，面色清冷，语调也清冷，说道：“世子为何在此？难道是我方才话说的还不够明显？”
　　她正说着，却见他开始动手解自己腰带。
　　她瞬间慌了神，字也吐不清了。
　　“你，你，你要做什么？”
　　他堂而皇之，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公主说，不喜欢我这身衣服，沾染了其他女子的气息，是故将它扔掉。”
　　说着，他大手一挥，脱下外袍，随手丢出车外。
　　别允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她面如火烧，却仍正色斥责他道：“你真是疯了，真是疯了！”
　　她双手发抖，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她叱骂他道：“青天白日，你将我置于何地，又将礼数置于何地？你，你赶紧穿好。”
　　说是叱骂，偏还要防着被别人听到，因此便少了许多威严，徒增无限遐想。
　　他见她满面通红，脸色却未缓和半分。
　　“你是我未来的妻，你便是我的天，我的礼法。若你不满意，我还可以继续。”他也是红透了一张脸，说这话时却是一字一顿，连贯清晰。
　　非但如此，他当即脱下一层灰色袍子，又扔了出去。
　　别允既想伸手去拦他，又生怕真的碰到了他，一双手哆哆嗦嗦，进退两难。
　　紫苑跟在马车边，看着一会儿掉出件衣裳，一会儿又掉出来件衣裳，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吓得她一步也不敢落后，生怕等会儿再掉出来什么，而她不能及时捡了藏好。
　　还好再没有衣裳出现。
　　春寒还未完全褪去，这个时节，绕是脱去两层袍子，他身上仍算工整，一身里衬，从头到脚，白得分明。
　　傅莽忽然靠近别允，两身白合做一身。
　　“如今我浑身上下，可还有，令公主不喜欢的？”
　　别允脑中轰然，连转过头去看他一眼都不敢，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停听他自顾自地说道：“既然公主不答，便是没有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剩下的，都是公主喜欢的？”
　　是不是，连同他这个人在内，都是她喜欢的？
　　别允想反驳，她觉得她该反驳，转过脸去，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
　　她开不了口。
　　她动弹不得。
　　她不会撒谎了。
　　看，这就是应对真诚之人绝佳的办法，只要你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她就忘记了该怎么撒谎。
　　又或者说，其实在想要真心相对的人面前，人是没办法撒谎的。
　　总之，她明白，他也明白了。
　　然，她心惴惴，他心跃跃，终究，真心人也不同心。
　　明心之后，她的内心反而突然静下来。
　　“诚然如世子所说，你我婚约已定，世子便不必多此一举。我，没有精力耽于那些情啊爱的，也不打算花时间去想。总归我们日后肯定会做夫妻，不是吗？”
　　他怔愣着退回一旁，心里涌上酸楚。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想到这些，他突然想起她的身世。
　　生来被亲母所弃，八岁与至亲分离，历经生死，重回故里，等待她的，却也是一场又一场夺她性命的意外。
　　他醍醐灌顶。
　　她压抑的性情，她的寡言少语，她那懦弱无能的表象，在一瞬间有了答案。
　　明明他曾与她一同经历过，那些生生死死他都见证过，可他过去竟从未细想过这些。
　　眼下她说，总归要做夫妻的，倒让他心里有些不甘。
　　难道她们之间，便只靠那一纸婚约支撑吗？
　　顿了顿，他与她笑道：“能娶你为妻，我心如饴！”
　　别允心里有许多甜，也有许多苦，但她将这些一并咽下，不予他答复。
　　“紫苑，将衣裳拿进来。”
　　她不愿再交付自己的真心，她用无情镇压自己如岩浆般翻涌的内心。
　　“世子，还是将衣裳穿上吧。否则，明日朝堂之上，便该有弹劾你我的折子。”
　　他看着她重新恢复平静的脸庞，心里像是陷入了一个混杂的漩涡，彻底迷失方向。
　　暴风雨之后的宁静，便是如马车中这样，看似平静祥和，实则那满地的狼藉，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方才的喧嚣与疯狂。
　　他一脸平静地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将它们穿回去。
　　别允从始至终端坐着，再未看过他一眼。
　　他想着，今日是自己着急了，竟将自己当纨绔时那些下三滥的招数都用上了。
　　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
　　“公主，今日是傅某孟浪了，公主莫怪。”
　　这时，她才睁开眼，望了望他。
　　“你放心，我并未见怪。”
　　回了府中，紫苑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别允旁边寸步不离，还用一直她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
　　好在，别允在大家的耳濡目染之下，脸皮已经不像当初那样薄。
　　她已经可以做到视而不见了。
　　紫苑不甘示弱，单刀直入，直接问道：“公主！方才，奴婢看到。”
　　别允径直打断她，“看到，看到什么呀？你什么也没看到！”
　　旁边的婢女连忙凑上来，“紫苑姐姐看到了什么，这么开心？”
　　紫苑故作神秘道：“我的确是没有看到，不过，公主肯定看到了。”
　　婢女们又好奇地围过来，“公主到底看到了什么呀，好看吗？”
　　“还，还行吧！”她神神秘秘地抛下这么句话就跑了。
　　还挺好看的！
　　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要脸，她要体面。
　　她想，正常女子应当都是说不出口的。
　　把别允送到后，傅莽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府。
　　岂料，次日上朝时，被太常寺卿当朝弹劾，罪名是，聚众饮酒，时辰地点一一分明，说得煞有其事。
　　嗯？聚众饮酒？
　　他当即反驳，说，“微臣并未聚众饮酒，昨日在万春园时，清平公主亦在场。”
　　然后，太常寺卿更加理直气壮。
　　“好巧不巧，正是清平公主的婢女，向在下投的帖子，指控世子聚众饮酒，世子还有何话可说？”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堵塞了一般，堵得他哑口无言。
　　如此，他便被圣上一纸令书，扣掉了半年的俸禄。
　　他心里苦哈哈，不是说好了不见怪麽。
　　下朝后，同僚们都安慰他。
　　“世子能结到清平公主这样深明大义的妻，真是三生有幸啊！”
　　他也只能笑哈哈地回应，“是啊，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正说着呢，他就看见那位‘三生有幸’，正从长乐宫的方向悠悠往这边来。
　　他刻意慢下几步，等那人靠近。
　　“微臣参见公主，公主安康！”
　　别允恍然抬头，有些意外，竟能在出宫时碰到他。
　　“免礼！”她道。
　　他在心里想着，如何拿聚众饮酒的事，与她评个是非曲直。
　　就听紫苑兴冲冲地与他说：“世子过两日可有空闲？”
　　傅莽好奇，为何这样问。
　　然还未及他说出口，紫苑又说道：“是我多嘴了，过两日我们公主补办生辰宴，世子就算没空，想必也会抽空来的！毕竟，宴上还会补上公主的及笄礼呢。”
　　别允拦她不及，只好邀请傅莽。
　　“是啊，今早请安时，皇后舅母有心，想为我补办生辰，届时世子若有空，可来长公主府一同热闹热闹。”
　　她的生辰宴？及笄礼？
　　傅莽当即应好，抱拳道：“傅某必到，今日被罚半年俸禄，日后，少不得要同公主蹭吃蹭喝！”
　　说完，他还特意冲她挑了挑眉，似是在提醒她，这半年的俸禄皆是拜她所赐。
　　她心下慌张，可面上又不甘落了下风。
　　“哦，是吗？那世子尽管来，一顿饭而已，世子千万要吃得尽兴才是！”
　　闻言，他看着她，眼中满是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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