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遥遥

　　沈常逢的执行力很强，第二天上午就找到了收店的下家。

　　一个敦厚黢黑的中年男人，在沈常逢店里看来看去，从鸡蛋里挑骨头，好不容易才找出几处毛病来。
　　“老板啊，你这店才装修好一年多，就这么卖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他斜着眼问。

　　沈常逢语气平和道：“没有，最近急用钱。”

　　“这生意好好的，怎么忽然急用钱了？”他说着就瞥了眼林若风，“急着娶媳妇啊？”

　　“关你什么事？不买就走。”沈常逢道，“出门左拐。”

　　“不是你这人是不是毛病？你这态度还想卖店？”买家脸上肌肉不可思议地挤在一起，“说了句还不行了？”

　　沈常逢：“哦，我不卖了，你走吧。”

　　“走就走！他妈的老子还看不上……”

　　眼见着买家怒气冲冲地去推门，林若风拉了把沈常逢，追上去说：“是啊，急着卖钱娶我呢，他自尊心强，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买家这才停住脚步，上下打量林若风，笑说：“还是老板娘懂事。”

　　林若风心里直反胃，面上却得端着，“我看你也挺满意的，要不今天就把合同签了吧。”

　　买家眼睛一转，“听说这店之前有人闹事砸过一次，也算是二次装修了，说不定有什么隐藏危险，这样吧，六万块钱，我马上签合同。”

　　林若风脸上的笑容凝固，说：“说好八万就是八万。”

　　“老板娘，刚刚可是你留着我啊，你现在又要赶我走呢？”

　　林若风不卑不亢道：“从九万说到八万，我们已经让步很多了。”

　　“那我们没得说了。”买家说，“我去别家看看吧。”

　　沈常逢抱着手，下巴一扬，“去吧。”

　　“妈的……”买家这会真气冲冲地走了。

　　“真就这么让他走了？”林若风问。
　　沈常逢说：“他还会联系我的。”
　　“怎么说？”
　　“他之前跟我提过三次，好不容易要到手了，不可能随便放弃的。”

　　“好吧。”林若风想了想，“下次跟他聊的时候，不要这么冲了。”
　　沈常逢看她一眼，说：“知道了，陪我去把卖车合同签了。”

　　卖车比转租店铺要顺利的多，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出了二手车店，沈常逢忽然笑了笑。

　　林若风却笑不出来，说：“哎，别这样。”
　　沈常逢摇头，说：“没有，我是开心，总算处理好了一部分。”
　　“也是。”林若风认同他的说法，“接下来呢？”

　　“去他家看看。”

　　这是林若风第一次来沈常逢的家，在一个地段还算不错的老小区里，三楼。
　　沈常逢用钥匙打开门，站在门口看了会，忽然说：“你信不信，我已经五年没来过这里了。”
　　“这么久了？”
　　“对，不想来，这里倒是一点没变。”

　　三室两厅，一百多平。

　　沈常逢带着林若风参观每个房间，一边看一边拍，等到沈东的房间，他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股烟味，窗帘半拉着，沈常逢皱着眉把窗帘拉开，阳光斜照进来，他忽然瞥见桌上放在的东西。

　　一个信封里装着一沓钱，下面压着一张纸。
　　他推开那些钱，手按着纸，看了看上面写着的字。
　　眼里有晦暗不明的情绪。

　　林若风也跟着看了看。

　　“彩礼钱”。

　　她感觉到沈常逢在颤抖，控制不住的颤抖，于是悄无声息地出去，坐着等着他。

　　过一会，沈常逢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那些钱，说：“折腾这么半天，还不是落得这么个下场。”

　　林若风无声地叹气，“叔叔他，心里还是有你的。”

　　“或许吧。”沈常逢有些失神，“我们先走吧，去吃点东西，下午去找中介。”

　　跟中介聊好，已过五点，日头尚好，二人去在就近的菜市场买了些菜，拿回沈常逢的出租屋，配合地做起菜来。

　　以前沈常逢不爱让林若风进厨房，今天算是破天荒让她参与进来。
　　却是在这种时候。

　　林若风把西蓝花一块一块掰下来，浸在水里慢慢洗着，问沈常逢：“你大概要去多久？”

　　沈常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年两年三年，都有可能。”

　　林若风说：“我会去找你的。”
　　“太远了。”
　　“不远。”

　　沈常逢把切好的葱装进碗里，把刀冲了一下，声音混在流水中，“林若风，说真的，找我很浪费时间。”

　　林若风烦躁地说：“我去旅游不可以吗？”

　　沈常逢：“可以。”

　　“那你就闭嘴。”她没好气道，“我不洗了，快点做，很饿。”

　　沈常逢很快就做好菜，又把碗筷备好，轻轻叫了声林若风，她没吱声。
　　他走到她身边，她已经靠在小沙发上睡着了。

　　沈常逢蹲下来，目光柔和，全都落在林若风脸上，看着看着，眼睛竟有一层水波涌现。

　　燥热的三伏天，他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仅存的一丝温度，来自于林若风。
　　他舍不得林若风，一点都舍不得，所以他迟迟不敢再说分手两个字。他想，或许用一些意味不明的话，一点一点让林若风接受，等着她说出来……
　　这样他就不会纠结，会干脆放手。

　　可林若风不会给这个机会，她好执拗，也好坚定，让他手足无措。

　　沈常逢弯腰在林若风嘴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林若风睁开眼，双手扣上他的脖子，加深这个吻。到后面，她就报复性地咬他的唇，直到他的呼吸一下比一下重。

　　林若风松开他，看着天花板，说：“看吧，你喜欢我喜欢得要死，你确定要分手吗？”

　　沈常逢心乱如麻，一时失去了语言功能。

　　林若风继续说：“能不能不要分手？”

　　“先吃饭吧。”沈常逢不正面回应，“不是说饿了。”

　　“沈常逢，你就是个胆小鬼。”林若风看着他说，“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嗯。”沈常逢应她，“被你看出来了。”

　　“随便你吧，我暂时不讨厌你这个胆小鬼。”林若风说，“放心，你还甩不开我。”

　　吃完饭，两人出去走了两个小时，谁也没再提分手的事，回来后，林若风洗好澡，躺在床上发呆。沈常逢十一点才躺下，小心翼翼地裹好被子，林若风让他挨近点。

　　他便过来一些，还隔着些距离。

　　“抱着我。”她背对着他，发号施令。

　　他就又轻轻将她拢入怀里，气息打在她的脖颈上，却不说话。

　　“我可以关灯吗？”沈常逢低声问。
　　“关吧。”林若风说。

　　随着“啪”的一声响，屋内陷入一片黑，林若风闭上眼睛。
　　“有话想说吗？”
　　“嗯。”
　　“说吧。”

　　黑暗中，沈常逢深吸一口气，缓缓说：“我这次会出去很久，不会经常回来，我得赚钱，得快点把钱还完。”

　　“嗯。”

　　“你不要来找我了，很累，还浪费钱。”

　　“不好。”林若风还是这个回答，“你拦不住我，也劝不住我。”

　　“林若风，事到如今，我一定会给你带来压力。”他顿了顿，“你不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累，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该承受的。”
　　林若风提高音量，“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活得累了？”

　　“叔叔阿姨难道没有说什么吗？”他说，“你身边人难道都没劝你吗？”

　　“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才想和我分手，那我真是看错你了，我是个成年人，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你不要操心……”

　　“可事实是，你继续和我在一起一定会拖累你，当下和以后，你都会承受不同的压力。”沈常逢越说越激动，“我不想你活得那么紧张。”

　　“你就这么没信心吗？”林若风问。

　　“我再有信心也改变不了事实，我爸会坐几年牢，我会欠着一身债，到三十岁，依旧一身空。”沈常逢平静地说着，手臂慢慢放松，“你要怎么和我待一辈子？你一定要吃这些苦吗？”

　　“……”

　　“……就算你想吃，我也不会愿意的。”

　　林若风没想到，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会令她这般痛苦。
　　家人和朋友不止一次说过相同的话，她都能平静应对。可当当事人将它拆碎捅破，所带来的冲击力，是前所未有的。
　　“那你要我怎么办呢？我现在没法忘记你，我就这样了，没有办法了。”

　　沈常逢咬着牙，好半天才说：“所以，不要来找我，时间到了就好了。”

　　沈常逢想，从他得知沈东出事那一瞬间开始，他和林若风的缘分就已经断了。
　　再没有转折。

　　可他却听见林若风说：“放心吧，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他心中有一块墙骤然倒塌，于是心缺了一块，连带着泪腺也缺出一块。
　　“你这是何苦呢。”

　　“因为我爱你啊。”林若风嗓子紧巴巴的，“我现在根本放不下你，我不想分手，我们要不要再看一看，说不定事情能有转机……”

　　“……”
　　身后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林若风的眼泪也止不住，她转身，捧着他的脸，感受到他脸上的泪水。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哭，隔着黑夜，她看不真切。

　　“不要哭……”她轻轻说。

　　沈常逢温热的指尖掠过她的脸颊，拂去她的泪水，“你也不要哭。”

　　林若风咬唇，放开手，用唇贴上他的脸，尝到了上面咸味。
　　她闭着眼，胡乱地亲他。

　　亲着亲着，就不知道是谁在哭，泪水混在一起，又哭又涩。

　　他们拥抱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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