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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钰君起身,垂着头躲避他的视线。但帐子就这么大,她避无可避,就在她忍受了很久很久的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抬眼去看他之际。
首领道:“坐吧。”
说完他自顾自坐到了榻上,将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在了小几上,里面装着一块牛后腿肉。
“要尝尝吗?”他切了一块肉挑在刀尖上,朝她伸了伸。
李钰君读懂了他的暗示,喉间泛上恶心,怒目圆睁地盯着他。
“呵呵。”首领冷笑出声,慢条斯理将那块肉塞进嘴里,“你很美。”
他嚼碎了咽进去后又说:“你来不就是为了嫁我吗?否则在野地里为什么不逃跑?”
“如果我逃了,就没命了。”
山火的温度根本不足以将尸体烧成灰烬,再者即便只剩骸骨也可以分辨出性别。巴森驻扎地离着火处不超六十里,不出预料巴森人赶来一定可以分辨出她的尸体在不在其中。
如果她逃了,他们会向郢国发难,郢国也不会对逃婚的和亲公主手软。届时追杀她的除了巴森人还有郢国皇室。
她唯一的活路,在巴森,而且有些事她还没做完。
“既然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欺骗我的下场。”首领冷冰冰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玉儿的刀伤是从后方刺入的,她不会将后背交给不信任的人。”
“那就是巴森内部有鬼了。”李钰君道。
首领阴森森笑了,“我巴森勇士的尸体悉数找到,你难道要说,是你为玉儿报了仇?”
“我只是猜测而已,当时我蒙着喜帕,什么都看不见。难道大王要说,我也算大王姬信任的人之一吗?”
“不,是轻视,玉儿不相信你这样的郢国女人能杀得了她。”提起郢国,首领语气轻蔑。
你这样的。郢国女人。
李钰君的注意力在这两个词上打转,她是什么样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想活下去。
“那大王相信吗?”
她柔顺到没有一点锋芒,微垂的脖颈表现出一种愚蠢的脆弱。除了砸伤阿勒坦以外,没释放过任何攻击性。
阿勒坦说,她捡起了一块锋利的石头,那像是大自然雕刻的神兵,可以轻易杀死一头狼。
可即便有神赐的武器在手,她也只让阿勒坦的头顶破了一个小洞。
首领忍不住动摇,玉儿从小跟在他身边,骑射武功一流,再怎么大意也不会死在一个女人手上,还是娇生惯养的公主。
气氛沉寂,他手中的匕首磕在桌上发出闷响,“过来。”
“什么?”李钰君瞳孔一缩。
“难道要我再为你重申一遍,你是为何而来的吗?”
李钰君退后一步,盯着他复又拿起,捏在手心的锋利匕首,寒光闪了她的眼睛,她道:“你我还未举行典仪。”
“送你来的郢国人都死光了,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首领起身,目光不离李钰君,“而且这是我的地盘儿,当然是我说了算。”
“你羞辱我,就是在羞辱大郢。”
首领笑出了声,他道:“哈哈哈哈是吗?天真的小公主,我以为我已经做过了。”
李钰君又退几步,撞到身后的柜子上,首领步步紧逼。
她忽然灵光一现,道:“大王姬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首领脚步果然停顿,李钰君继续道:“大王姬同情我,一路上对我很好,更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我要做什么也该等到为她报仇雪恨之后。大王姬高贵的灵魂尚在营地盘旋,等我们为她报仇,难道大王你作为父亲,要放任杀了自己女儿的仇人逍遥吗?”
“我会为他报仇。”你有什么资格?
李钰君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并没有什么反应。
一阵凉风吹来,帐中除了她外空无一人。
李钰君大喘着气,伸手向后探去,果然摸到濡湿一片,她僵硬地挪到梳妆台前的椅子边慢慢坐下。
小几上的肉散发出油腻的气味,令人作呕,比起食物,更像尸块。
李钰君神思恍惚,直到塔娜进来才回神,塔娜将小几上的碟子拿到她面前问,“小王妃,你要吃吗?”
见她脸色不好看,塔娜有些不好意思,“大王说这就是你今晚的食物,不吃也没有别的。”
“拿走吧。”
“这个还你吧。”塔娜把一个东西放在梳妆台上出去了。
是李钰君下午给她的糖。
李钰君慢慢将糖纸拨开,舌尖充斥着甜味,在这寂寥的深夜里,她仿佛回到了芙蓉殿,那人带来一小罐饴糖,温柔地说:“我担心你畏苦。”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火烧公主府时她没哭,和母后告别时她没哭,离开郢都时她没哭,第一次杀人她没哭,和巴森人周旋她也没哭……
但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任由泪水决堤,她拼命含着那一小块糖,感受其中的甜腻,就像那人拥抱她时呼吸间的甜蜜气息。
乌灵骁,你好吗?
我一定,一定会逃出去,来见你。
她缩着肩膀,伏在掌心间极力抑制声音。
一夜未眠,天大亮时,她依靠在椅背上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塔娜端进来一碗羊奶。
她站在帐子口,见她醒了才进来,将碗筷放在桌上,笑眯眯说:“小王妃,这一碗羊奶是我从小羊羔嘴巴里抢来的,你要都吃光哦。”
她哒哒哒跑出去,马上又回来,手拿着一块饼,和一柄匕首。她先朝李钰君亮了亮匕首的前后,道:“我的,干净的。”
随后站在不远处将那饼切成小块推到她面前,“快吃吧。”
她明明年纪很小,眉眼间却很成熟,也很会照顾人。
李钰君擦过手吃了一些,五六分饱之际,塔娜说:“你吃吧,我去给你打水。”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她将桌上的空碗收了,随手将李钰君剩下的两块饼塞到嘴里,含混道:“你洗脸吧,我出去洗碗。”
梳妆台的架子上不仅有一盆水,还有一小块奶酪,塔娜探头进来,“甜的。”
如此过了两日,第三日一大早,李钰君听到帐子外传来鼓声,她迷迷糊糊站起来,到帐子口也不敢动。她喊了一声,“塔娜。”
“是大王姬的丧仪。”塔娜胳膊上别着一朵白花,把一朵一模一样的替她挽在手腕上,“我们出去吧。”
李钰君不动,在塔娜抬头之际,李钰君说:“我要戴帷帽。”
“啊,郢国好像是有这个习惯,但今日还是别带了吧。大王姬从前待你很好,今天她要走了,就让她最后再看看你吧。”
李钰君心惊一瞬,几乎以为这丫头什么都知道了,低头看清她眼中的天真神色,这才安下心。
“给我一块布覆面便好,人多眼杂,我身份特殊,不想给你和大王添麻烦。”李钰君低声道:“进了灵堂,我会摘下来的。”
塔娜给她找来,二人一同进了灵堂,里面已立起灵位,上书“巴雅玉弥”,最中央的垫子上跪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妪,她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塔娜拉着李钰君跪下,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下一瞬,她脸上就多了两道泪痕。
李钰君听到她小声说:“巴雅阿姐,你不要走。”
由默不作声到小声啜泣不过几息,贵妇人拍拍她的肩膀抱住她,温柔道:“好孩子,不哭,骏马一样的英雌玉儿会和你再见的。”
“真的吗?”
“真的。”贵妇人注意到李钰君的视线,朝她看来。
李钰君转而面向灵位,摘下面纱,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她想说些什么,却张口结舌,脑中一片空茫。
就着这空茫,她深深弯腰叩首。再抬头,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好虚伪的一滴泪,李钰君心想,如果大王姬在天有灵,一定会杀了她的。
“好孩子。”贵妇人同样拍拍她的肩膀,待她睁眼后道:“你就是郢国来的吧?”
“是,大王妃。”李钰君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很熟悉,熟悉地让她恍惚。
既不是母亲的味道,也不是母后身上的药材味,但她仿佛感到她们二人就在她身边。
她明白了,其实这味道她闻所未闻,只是天下慈母给人的感觉大多是相似的。
李钰君低头深深忏悔,她终于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对不起,巴雅玉弥。”她说。
她跪着转向大王妃,叩首道:“对不起,大王妃。”
“不是你的错。”大王妃扶起她,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她示意她手中的面纱,道:“戴上它,回去吧。”
李钰君和巴森首领擦肩而过,他身边跟着那日营地口见过的青年。
“截杀戚楚!为玉儿报仇!”身后传来妇人坚定有力的声音。
“玉儿枉死,可戚楚他……”是首领,声音低沉哽咽。
“那木罕因他而死还不够吗?他还要杀我最疼爱的玉儿。无论他是何身份,我都要亲手射瞎他的眼睛,把的尸体喂狗!你只说,你配合还是不配合?”
“父亲,母亲,我愿为阿姐报仇。”
……
李钰君跟着塔娜走了一会儿,就听不到他们说话了。
截杀戚楚,这会是一个逃出去的好时机吗?
在她思考这个问题之际,她日思夜想的人终于收到了她的信。
当时已六月二十七。
再有三天,就要举行王储之争的最后一战了。
符月顺利通过了文考武试,宝珠已放入赐福帐,只待明日一早由王上亲自放入万毒林。
乌灵骁读信那一刻便有不好预感冒上心头,她强撑着冷静召来下属,问:“郢国近来有何动向?”
“大人,郢、燊和巴森混战激烈,战区危险,一个月前王上就已下令所有情报人员撤出战区,保全自身为先。目前我们只知道有休战迹象,其中内情不甚明晰。”
乌灵骁想起来,女希从前根本不会在各国安插探子,处于和整片大陆脱节的状态,自王上上位以后才选拔人才,出境为女希刺探情报,也只对王上负责。
她们是王上的下属,更是女希的子民,危急时刻,王上会舍弃一切保证她们的安危。
往常她们是半个月传信一次的,自她从郢国回来,王上允许她查看来自各国的以往及最新情报。
她们撤出战区的命令,她也知道并认可的。
乌灵骁让困惑的下属离开,翻找起她拿到的郢国情报。
——五月十五,郢皇广招方士,安王、璟王奔走,疑其二人欲毒杀郢皇。灵骁大人离郢,望平安。
——六月初一,破七城,危。
信件极尽简短,没提到李钰君任何。乌灵骁曾彻夜研究郢国地图,只要汇水渡口不破,郢都就是安全的。
她本打算处理完兰尔城诸事,七月初快马加鞭赶到郢国,请李钰君兑现诺言。
没想到先一步来的是李钰君的信。
“也许是她想通了。”林昭听说郢国来信,立刻猜到是李钰君,匆匆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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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残酷之一就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死,无论她曾是好人还是坏人,幸福或是不幸。玉儿站在了钰君的对立面,但不妨碍她是一个好人。
即便是古代背景的小说,我也想让每个人都有基本的人权,就像钰君虽然想活下去,但她不会带着一个女人让她替死,乌灵骁也不会为了一己情爱让女希的情报官待在战区为她传信,这样的她才是我心中天生就像领袖的乌灵骁。兰尔城的居民也会更信任她,不是吗?
快了,快见面了。
猜猜看钰君会以何种姿态见到灵骁吧~
我连番外怎么写都想好了,奈何每天都好忙哦,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