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道漂移

作者:是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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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7 章



      车在上街区前停下。

      四人又找家营业的汉堡店吃了一餐。柳丝丝对此格外喜欢,还打包俩汉堡带上车了。

      大霜驾照没满一年,驾驶员换成了柳丝丝,让映年在副驾驶睡觉,等会儿替换下来。分工事情,有好的策略,映年向来听指挥,披着一件外套,开始眯着睡觉了。

      车继续往前开。

      期间大霜妈妈打来电话,问她去哪了。

      大霜:“我去看海了。”

      大霜妈妈不太相信:“明天吃鱼啊,今天掉了好多,你爸已经炸了一些。”

      大霜:“那我后天吃。”

      大霜妈妈:“又去哪晃了?带着海洋家小姑娘参观吗?”

      被点名的昭岁看向大霜。

      “她也在。”

      “住咱们家的话,你去买套新的被单,给人换上。”

      “不住家,我们去看海,等会儿给你发定位。”大霜说,“后天回来。”

      “那我让你爸别杀,后天回来再吃。”

      大霜转头向昭岁问:“要不要给我妈打声招呼?”

      昭岁和大霜算熟,但很少接触她父母。这会儿要打招呼,她也不扭捏,不过问的是:“我该叫什么?阿姨还是姨婆?”

      这问句不知怎得戳中了大霜,她笑起来,把手机靠近昭岁:“叫潇姐。”

      昭岁便这么叫了:“潇姐。”

      那头潇姐很高兴,笑声很像是鹅叫,她说:“大霜不说你来了,不然今天我也不会去钓鱼。”

      这份热情不是客套,听着昭岁很喜悦。

      大霜让昭岁又讲了两句,挂断电话。

      昭岁:“你爸身体怎么样?”

      大霜:“还行,体检没问题。”

      昭岁松一口气。

      大霜:“丝丝她爸有问题。”

      昭岁:“啊?那……”

      大霜忸怩:“早晚的问题吧。”

      昭岁想说话,大霜把外套盖在脸上,做出一副睡觉的姿态。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也不想我疲劳驾驶吧?”

      唯一没有驾照的昭岁住嘴了。

      上了高架,车就要离开螺市了,这是刘海洋的故乡。昭岁下午扫墓的心情还没完全缓过来,这会儿情绪又在浓郁的黑夜中蔓延开。

      “你没必要再过来。”柳丝丝在说话,昭岁往前看,在后视镜中对上了她的眼睛,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你有你的生活,你可以旅游过来,可以探望大霜过来,可没必要每年因为祭奠过来。”

      昭岁没说话。

      “如果总要每年分两天刻意给过来扫墓,没必要的,没什么欠不欠的。对自己好点,这事对你的折磨太大了。”柳丝丝继续说,“死了就死了,就管活着的事。”

      “……我还是回来看他,他对我很好。”昭岁倏然笑了。

      “……你这小孩。”柳丝丝窝火。

      “那你呢?”

      “你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不是,”昭岁对自己的虚伪感到悲痛,却异常痛快,有种松懈下来的舒坦,“你解放了我。”

      昭岁遏制自己不能有这样的念头,可心里清这样的走向似乎无可避免——无关纪念刘海洋本身——她总觉得做的不够、不够、还不够,总是沉溺着去忏悔过去的私欲中,并且警惕自己不能再这样想,便在循环往复的自我苛责,以此表决心: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孩子。

      不准许自己有任何一闪而过的不道德,想要绝对赤诚、绝对干净、绝对无私,可这如同胸前的两片布一样,一定要蒙住,才能抬头挺胸。

      现在柳丝丝帮她说了这样的话。

      昭岁问:“你呢?”

      柳丝丝早已戒掉了强行交换童年的陋习,不管谁来,这份徒劳感都没法减轻。

      可能是前方的路太黑了,她竟然说出口了:“我有个项目停很久了,需要钱。”

      “为什么不众筹?”

      “我心存幻想。”柳丝丝的笑,带着天然的纯真。

      柳丝丝明白一件事:支撑她的不是爱,也不是怨,更多是愤怒。愤怒更好消弭,才能让她心无旁骛地继续下去。

      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柳丝丝要做损害自己的“共谋”,哪怕是假装。所以心中的不认可,促使她还是去找了一份旅行社的工作。

      忙起尤其能够用这份自欺欺人填补另一副面具。她以为很难,没想到成长环境赋予了她这样的能力。

      “你是做杰克游戏的什么板块?”昭岁问。

      既然昭岁都不客气将游戏称为“杰克游戏”,柳丝丝看多了评论,也清楚这话中的不满:“那策划是我做的。”

      昭岁“呵”一声,道:“所以因为这个你拿不到众筹的。”

      “不是要问杰克吗?怎么关心起投资了?”

      “为什么呢?”

      “你问详细一点。”

      “杰克先生的三个选择,为什么呢?”

      “你选的什么?”

      “我都选了。”

      “你第一次选的什么?”

      “‘是’。”

      “大霜也是这样选的。”

      “她不是不玩游戏……”昭岁转头看蒙着头的大霜,话顿住了,调转视线看向前方,柳丝丝的目光也移到了后视镜上,二人再次交锋一瞬,很快错开。

      不说话了。

      大霜呼吸放缓了,她睁开眼,视线里是一层黑黢黢的布料遮挡。车厢变得安静,只能听见高速行驶的车呼啸着,衣服是昭岁的,带着一股浓郁的洗衣粉味,跑满呼吸,呼出去又回来,整个面部都热熔熔的。

      她乐意于去享受可能将来的疾病,似乎带着一种诅咒的惩罚,反而让她好过。

      没法读档选一二三次,没法删档退游,只能接受。她深陷在必选项中。

      _

      开车到后半夜,映年醒了,和柳丝丝在服务区换座位接力开。柳丝丝坐着调整姿势,打开笔记本在工作。

      “不休息会儿?”

      “你做什么工作的?”柳丝丝问。

      “呃,还没工作。”映年被这问题难住了。

      “你学什么的?”

      “地理。”

      “我有同事和你一样。”

      “你不是做游戏的吗?”

      “那是以前,现在搞旅游。”

      映年笑了,专业就业没吐槽中那么窄吧。

      “那你学什么的?”

      “本科读的播音,读研是舞台设计。”

      这次两人都笑了。

      “你打算做什么?”

      “没想好。”映年纳闷,“你搞游戏就是因为打游戏?”

      “对啊,我喜欢。”

      “旅游呢?”

      “也还行,就是重复。”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你不会玩滑板?”

      “那不是我真实的喜欢。”

      “什么叫‘真实的喜欢’?”

      “……呃。”映年卡壳了,“我带着目的性去玩,更多是想征服……对,征服。”

      “我玩游戏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喜欢。”

      “那滑板也不能当职业,网球都不算热门,何况是滑板。”映年说着,想起了老秦,“我也不想开店。”和人交往,对老秦来说是乐趣,对映年来说是挑战。

      柳丝丝笑了。

      她工作没持续太久,困意抵住了,笔记本电量没撑住,还是睡了过去。

      _

      五点钟下了高架,柳丝丝还要吃汉堡,大霜受不了,拉着昭岁和映年在隔壁的夜宵摊嗦粉。

      “能一样吗?藤椒炸鸡、蜜汁牛肉、奥尔良鸡扒……”柳丝丝对这肉的成分报得很在行,好像专业学的贯口被她改良成了汉堡版,连哪家店哪家好吃都了如指掌,说起来完全不腻,“你为什么说一样?”

      昭岁投降:“我觉得你可以考虑做一个汉堡模拟经营游戏。”

      柳丝丝:“不。”

      昭岁:“为什么?”

      柳丝丝:“游戏是团队做,就我一个人爱吃,会干到死。”

      映年:“为什么不能一个人?”

      柳丝丝:“是有这种大神,我不是。我代码敲得不行,这点就不行。”

      映年吃了着粉,盯着碗里的韭菜。如果是她,她会愿意去学代码,太扯了,不要带入自己。

      期间,映年收到了一条粉头发的消息。

      她想不到和粉头发,有除了以歌之外的联系。

      粉头发:有人在乐队到处打听你,可能翻到了你微博上的照片。我去问,知道了,通知你。

      粉头发:说是让你等着福报,这人是本来想加你的,你的微信没法加。微博私信过你,你没回。

      粉头发:那个第一名酒驾,本来换座位暂时躲过去,线都查出来了。就那场车祸,酒吧那次。

      自从上次微博视频中浏览中,出现了第一名的头像后,映年倒没什么心虚,只是觉得这样下去的状态很不对劲,直接卸载了。

      看着粉头发的消息,她也没有再去下载的想法。

      齐美裳也被那场车祸波及了。映年只觉得愤怒,没有侥幸感。这份愤怒带着对彼时的冷漠。下一秒,映年又去假设另一种可能:齐美裳去那不是为了昭岁,是为了她。

      她对这份心猿意马感到荒唐,又怒又幸福。

      映年不清楚粉头发话里的“这人”是谁,通知又有什么必要性。

      不过她还是回复:谢谢你的通知。

      粉头发:以歌要回来了吧?

      这很像是交换情报,但如果不是以歌的面子,粉头发多半不会私聊她。归根结底还是单方面的,映年不买这账。

      映年:你有她的微信吧。

      粉头发没再回了。

      昭岁想看呢,又碍于礼貌克制住,映年察觉到她的眼神,直接把手机屏幕摊给她看。

      “那你就等着入职?”昭岁问,“这是诈你还是真的?”

      “我不想去。”映年说。

      昭岁以为她这骨气到了这份上:“没必要吧,你的成绩照样真实的啊。”

      “是不想去。”

      “为什么?……噢,咚咚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做什么都是优秀的。”

      映年没说是或不是,只淡淡“嗯”了一声。

      其实映年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多年后会梦到高考的人。她想要游离,可又没办法绝对游离。比如她把人生的阶段量化成一次次考试,考试让她的人生可控,让生活在这恒定之中。

      吃完了继续开车上路。

      到达海边天蒙蒙亮,刚开通的隧道很长很长,她们穿过隧道,行驶在海边的公路。

      这条路人烟罕至,路过的车没几辆,一是时间尚早,二是路刚开,建筑稀少,三是这片海滩设置了很高的台子,没有开放下去的路口。

      要日出了。

      “我申请开天窗。”昭岁说。

      大霜按下来开天窗的键,车顶天窗打开。她干脆把空调都关了,全部窗户打开。

      海风灌了进来,带着一股湿黏的潮气。

      昭岁伸手,举过了天窗,抓了一缕风,她兴奋地说:“到海边了。”

      三人也把手伸在窗边,探了一下,很快缩了回来。

      似乎有召唤般,远方传来一声声嘶鸣声。柳丝丝听着很像骡子的叫声,不是往常骡子的叫声,是骡子刚生下来,那股叫声,虚弱又带着生命力。

      她顺先发现洼地上有几处泥疙瘩。

      “是不是有东西?”她轻轻叫,怕是自己看错了。

      “那是什么?”昭岁显然也看见了。

      大霜找了一个车行较少的辅道停下来,柳丝丝优先下了车。她们最初猜测的是垃圾,但这一坨一坨的模样,是垃圾未免太过规整了。

      昭岁:“石头吗?”

      距离较远,江边还有雾气,四人分辨不明,那一处发出了清而闷的叫声。

      大霜震惊:“什么动物!”

      大块头、还能发出叫声。

      昭岁判断:“有鱼搁浅了,还不少。”

      这滩涂上有雾,四人没经验也没行装,不可能贸然下去,若是不知深浅入了坑,还是徒添工作。再说,似乎没下去的通道。

      昭岁说:“先电话警察,联系动保组织一起来看看。”

      四人站在原地与民警沟通,将会联系当地海洋专家前来查看。

      前一晚的睡眠都是断断续续的,现在又有临时状况,她们精力还是有限,重新上车,窝在座位车上休息。

      可真到上了车,却怎么也不安稳。

      尤其是太阳快出来了。

      昭岁说:“先找地方看能不能下去。”

      大霜绕到后备箱:“把睡袋拿下去,打湿了盖上去。”

      映年和大霜下来了,柳丝丝坐在驾驶座没动,她也有找到任务:“我去看看有什么店开没,找点冰来。”

      映年问:“这上哪能找冰?”

      柳丝丝说:“有钱就行。”

      大霜却说:“我去买,你来看这。”

      不说触类旁通,柳丝丝多少也接触畜牧,留在这,兴许能帮上什么忙。

      映年看她们要交换位置,道:“我去吧,你提能好点。”

      于是分了两头,映年开车去找冰,昭岁三人留在原地看能不能尝试救援。

      水雾散去了些,手机摄像头拉近时,能在画面里瞧见活动的生物,它的头已经现在被泥土覆盖了大半,只露出一条尾巴还在不停拍打淤泥。

      像是鲸鱼。

      她们绕在街道旁饶了一圈,找到了一处比较高的洼地,距离道路隔了三米的距离。大霜先下去,攀着道路,把身子放下去。半斜的地方还是坡,踩着稍微有水泥的落点,她便慢慢往下。

      落下来时,沙泥稍稍陷下去,吃进了鞋跟。昭岁把睡袋和帐篷都丢了下去,让大霜先过去,她们慢慢下来。

      大霜也没等,往鲸鱼的地方赶去了。

      昭岁和柳丝丝陆续下去,在这方面,柳丝丝的身手完全不像外表那么小巧,和在草场长大有很大关系。

      大霜把睡袋沾湿了,靠近鲸鱼,让昭岁和柳丝丝牵在一角,去铺在它的皮肤上。

      “这比我想象中大,又没我想象中大。”大霜伸手摸了一下灰黑色的皮肤,不热不凉,有点粗粝,没想象中那么滑溜溜的,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沾了泥沙,但很软,这么大的生物也是柔软的,她发出感慨,“哇!”

      “胡言乱语什么呢。”柳丝丝笑她。

      “鲸鱼呼吸孔呛水会导致死亡,”昭岁下来前恶补了一趟,“要补充干净的海水,防止被泥沙呛到。”

      “你是提前体验了救援是吧?”大霜说。

      这会儿太阳已经钻出来了。三人说话间没闲着,帐篷的防水功能正好能当作盛水的工具。各自成三角的形状捧着,来回穿梭浇在鲸鱼身上降温。

      警方的速度很快,滩涂边聚集的人多了起来,三三俩俩把车停在路旁。

      有人往下来了。

      映年连打了一排电话,终于有接通并开门的了。距离不近,开过去,再反过去,她不确定那会儿更专业的救援已经抵达了。

      不过还是在电话里定了两车冰,并且开车过去了。装车时,对方讶异,几次三番确认她是否确定不卸车位就直接放冰,答案是肯定。

      重新抵达海边时,专业的救援的确到达了。

      她让工人卸货冰块时,询问救援人员是否需要,对方说:“哇,感谢你。”

      无预兆的充盈填满了映年。

      可下一秒,她点开手机,有一条新的微信。

      陈恩柔:[转账]

      映年:?

      陈恩柔:不用给我寄纪念品啦!心意领啦。

      映年盯着转账片刻,接收了。她重新点开室友群,那是前阵子室友们收到姓名挂坠时,都在发语音感谢。她放在耳边,反复地听,手还是受不住在抖。

      过了会儿,陈恩柔又有一条消息。

      陈恩柔:小学同学会你来不来?去度假山庄,正好能玩滑板。

      映年熄灭了手机。

      冰块全部派上了用场,一块一块往下运输。警戒线已经拉开了,映年下不去,只能在岸上帮忙传递物品。

      她从上至下眺望,看到了赭红色的睡袋,再去寻找昭岁的身影,泥沙洼陷,更多是沾满泥沙的水,不停向上传递,动作机械又整齐。

      踏实的传递声,微弱的喘息声,还有大海的呼唤,在燠热下流动,像一场具象的声波,带着拯救生命的仪式。

      昭岁口很干,可不敢张嘴,怕喝到了一口咸的。她们整个人陷进去了,快到大腿的地方,这一片格外黏稠,踩踏着翻涌着一股腥味,不确定是土的气味还是海,或许两者都有。

      没挪动位置,和一群后来的志愿者组成了,传送小队,挨着拿桶以人工的方式传递着。

      昭岁转头对柳丝丝说:“我还是坚持差评。”

      “什么?”柳丝丝疑惑。

      “你们就是做一个烂游戏。”昭岁说,还发泄一把,“你不会真把家业赌在这种故事里吧?”

      大霜把新的水传递给昭岁,空出来手故意糊了昭岁的肩膀一坨泥:“你有毛病吧?”

      昭岁瞪她:“刘凌霜你是不是有毛病?”

      突然被叫大名,大霜还有点不适应:“比基尼太阳欲变成泡泥潭,心情怎么样?”

      “这两天我一直在算概率的事情,我发现我算不明白。”昭岁说,“我反倒是挺羡慕你的。”

      “羡慕什么?”

      “羡慕你预判了自己怎么死。”

      “你有毛病。”

      “你没想过吗?你提前预判这样死,反而应该轻松,清楚这病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提前做好到时候的对策。”

      “可能今天我就会因为睡眠不足猝死。”

      “你拿意外来谈预判不科学。”

      “你算的概率难道科学?”

      “所以你也可能没不会遗传到。”昭岁感觉飞溅的泥沙跑进嘴里了,她呕一下,看大霜在嘲笑她,昭岁继续说,“你还是猝死算了。”

      “哪有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大霜恼羞成怒了。

      这场救援浩大,历时半天,到午后才经由渔业全部转移。

      参与的支援领头,挨着给大家发放了水。上岸的人有个挨个的冲洗服务,映年拿着水管,泵的那头接着海水,冲干净上来的人身上泥沙。只能冲个大概,指甲缝里、头发、胳膊肘这些地方还是会有,太阳晒后干燥,指尖一下就搓下来了。

      有电视台的过来采访首批发现人,问的是大霜,可能是形象更符合,大霜推给了昭岁,昭岁没拒绝。

      记者问:“你们不是本地人,什么契机让你们发现的呢?”

      昭岁说:“我朋友临终关怀呢,出来旅游散心,偶然遇见了。”

      记者问:“是哪位朋友呢?”

      昭岁指着大霜,在记者疑惑的眼神中解说:“她得了五十年后必死的绝症,所以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这段当然没让记者语塞了。

      昭岁自觉增加了记者的额外工作量,看大霜的表情,还是爽了一把。接下来的采访,说得很认真,把网上学来的那套志愿理念说出来,讲完觉得单调,另一头运冰任务的话筒递给映年,映年拒绝了。

      后续没什么事儿了,上车时,柳丝丝才发现车上被贴了一张乱停放的罚单。

      三人都湿哒哒的,座位也湿哒哒的,还是干着的映年继续当司机。在去海滩还是酒店选项中,四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海滩。

      没带泳衣,直接在现场买的,就着更衣室换了出来。

      身上还带着泥,进入海中,温柔地干净了。

      柳丝丝和映年游了一会儿,上岸在晒太阳。映年是补觉,柳丝丝是工作。

      大霜不会游泳,教学的人成了昭岁,她比起大霜更严厉,有要报刚才争执的仇,教大霜怎么蹬腿,是初学者的蛙泳姿态。

      大霜在呛了几口水后,她申诉:“不,我不要这么游。”

      “那你狗刨吧。”

      “不,”大霜说,“鲸鱼怎么游的?”

      昭岁看她,笑了:“不想当青蛙,想当鲸鱼?”

      大霜说:“不行吗?”

      昭岁想了想,说:“蝌蚪和鲸鱼的泳姿应该是一样的。”

      话刚落,大霜掬了一捧水浇在昭岁脸上。

      昭岁又说:“你右手更有力量的话,游起来会不会倾斜呢?”

      还没等大霜说话,昭岁扎在了水中。她在游泳的掌握上不错,用海豚式潜游了五米,出水时,也捧了一手水淋大霜。

      映年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睡相不行,翻身摔在了沙滩上。她干脆就着沙滩上躺着,继续睡了会儿。

      醒来时,柳丝丝还在做事,不知道哪里拿来的移动供电,插在笔记本的电源线上。

      映年去买了两杯冷饮,递了一杯给柳丝丝,对方感谢,喝了一口,看她一眼,把笔记本合上了。

      “不介意的。”映年说。

      “我有点烦我这样。”柳丝丝说。

      映年笑了:“旅游社能这么忙?”

      柳丝丝说:“自己的事,谁拿那点薪水,加班成这样。”

      映年道歉:“车的事,抱歉,养护的费用我陪。”

      柳丝丝说:“没必要,我也会这样做的。”

      她们把个人物品重新放回车上,关掉后备箱时,柳丝丝说:“死了两只。”

      “不是都迁移走了吗?”

      “我看说是这样。”

      映年拿出手机想去确认,又感觉实在没必要。柳丝丝没有骗她的理由。

      她们投奔入海。

      昭岁和大霜已经玩了很久,从探险到游戏,从潜水到漂浮,这会儿正飘在海上发呆。

      见映年过来,大霜又要学游泳,并且谴责了昭岁不是好老师,这点都教不会。

      学生教师的身份转换,映年成了教学的那位。她把面试用的那套教学体系用在大霜身上,在一旁的二人看来,很像是在哄小孩,可大霜很是受用。

      大霜运动细胞很强,真掌握要领,就能漂一截了,不要映年继续教了。柳丝丝不放心她,跟在后面。

      映年和昭岁漂在海水上。

      “我就缺个墨镜了,晃眼睛。”昭岁说。

      “回头买。”映年说。

      “那你要不要玩冲浪,或者桨板瑜伽,这里可以。”

      “不要,太累了,没力气。”

      “我们装备没了。”

      “回去了吧?”

      “回去了?”

      “嗯。”

      “可以再买的。”

      “回去了吧。”

      “你累了?”

      “不是。”

      “入职体检也是没这么快吧?”

      “我不去。”

      “你当老师挺不错的啊。”

      “我不去。”

      “那为什么?”

      “总有结束的时候吧?”

      “未必是现在。”

      映年没说话了。她是觉得该停了。

      这趟旅程,让她有了来之不易的归属感。映年很少有这种感觉,在家庭中、在班级中、在宿舍中、在社会中,旁人讲的时候,更多是听的那个。属于集体的荣誉或耻辱、褒奖或贬低、高兴或失落,她通通没有。

      什么聊恋爱,谁谁又和谁谁勾搭一块,谁谁又辜负了谁谁;什么谈娱乐,哪个明星因什么爆剧而飞升,某某网红又翻车;什么聊今天的事,碰见个漏水的公交车、奇怪的树、跌涨的房价……她可能就最后一个房价的话题能参与进去,还是别人问她意见的时候,点评两句。

      于是映年发现了自己的偏爱——她能够在集体中获得目光,以此满足自己的爽感——必须承认的是,她很爽朋友圈一堆点赞的,很爽站在舞台上享受观众的鼓掌,很爽在任何领域上的成功受人夸赞。

      仰望和成就,是映年和世界搭建的桥梁。她并没有多么乐于成为第一名,而是第一名享有的话语权和关注度,让她对在世界上拥有感受。同时,她很满意,众人的目光望向她时,望向的是她头顶上的冠冕,而非她本身。

      这份距离的舒适度让她觉得刚刚好。

      到现在,这趟旅程到现在,距离似乎变得窄了一些,而踏出的是她,可她还是没摘掉冠冕。

      她远没有昭岁的活力:无所谓居室的装修风格,没有击球就断掉的网球拍,带了一路没有用处的滑板,真值得津津乐道的可能就是自主漂流的鞋子了。

      鞋子比她自由。

      二人像是一块浮木,一前一后漂在海上,一如诞生之初。约定的纪律中,让她们无法完全袒露着。

      “那天漂流的时候,人就这么浮着,像现在一样。我当时理解了三姨的感受,找到信仰并求索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映年知道这份感受,带着对咚咚的利刃,可她说完,感觉卸了一口气。

      一旁的昭岁没有如同设想中的那样大发雷霆,沉默漂在她身边。

      昭岁说:“其实我那时,在想能有正当的理由,不接妈妈的电话。勇气都是之后的事儿。”

      映年睁眼是晃眼儿的太阳,感觉的确缺了一副墨镜。可闭眼下来,也不需要墨镜。

      昭岁继续说:“说不定拿到手机那会儿,我还会打电话哭着说想她。”

      映年想到从前,她电话给齐美裳,好像每次报告的都是学习成绩。很少讲别的,不知道讲什么。

      沉默了会儿,昭岁讲:“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真当着我的面问起,我总是很担心,每次都语焉不详的。”

      “什么?”

      “我喜欢女孩,是想成为伴侣的那种喜欢,是带着欲望的那种喜欢。”昭岁说,“这无关于去‘勇敢’,是与生俱来的。”

      “喜欢就是喜欢,没必要去分别喜欢的是什么。”

      “你真这么想?”

      “是……这种关系那种关系,本质上就是关系。”

      “你真是。”昭岁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有喜欢的人?”

      “没有。”昭岁说,“以前的重点更多是察觉吧,认识自己。”

      “咚咚知道吗?”

      “不知道。”

      “那还有谁知道?”

      “黄柠檬、大霜、丝丝姐应该也知道了。”

      “丝丝姐不是就和你见过一面吗?”

      “刚知道的,昨天吧。”

      “她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

      “她是学艺术的。”

      “我就说……昨天笑什么呢。”

      映年的追问让昭岁笑出来。

      “笑什么?”

      “没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可以一开始就告诉我的。”

      昭岁笑得更大声。她还是能分清为什么映年在这方面会在乎先后。

      映年似有察觉,但她还是说:“你要是恋爱了,优先告诉我。”

      昭岁笑了一会儿停了,说:“我不清楚怎么告诉妈妈和爸爸。”

      “不用纠结。”

      “我没法。”

      “她让你做决定,你就自己决定。”

      昭岁感觉真的漂起来。此时此刻,终于环抱着接纳了自己。

      昭岁:“我不知道。”

      映年:“说不定她知道。”

      昭岁:“不会吧?”

      映年:“在自己婚姻还是性向影响你的婚姻……不然,她是道歉,不是让你决定。”

      昭岁鼻尖一酸。

      这一年间,齐美裳经历了丧夫和失妹,最为亲近的两个人都离她远去。齐美裳所失去的,不是她能理解的。

      可齐美裳永远坚韧,永远强势,那次低头,她还这般误解。

      她说:“你真坏,居然站三姨,咚咚和你那些日子算什么?”

      这次轮到映年笑了,联动着胸腔,海水不听使唤地漫上来,灌到嘴里,咸腥味呛喉,让她咳嗽不止。

      最后翻身跌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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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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