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她

　　司予将手中的信看了一遍，从赵炳楠的臂膀后探出头来，抬眼看着并肩持剑站在那的沈家兄弟，他们的眉眼很像，比起沈南慕，沈北辰浑身英气逼人更像沈将军一些，年纪不大却已有了沈将军的几分大将风范。

　　她将信叠好，递还给了沈南慕。

　　沈南慕见她看信时面色不变，已猜出了个大概，他心中还失落了一阵儿，若司予真的是他亲妹妹，他估计现在能高兴得把房顶都给掀了。

　　司予看了一眼挡在自己身前的赵炳楠，对沈家兄弟说：“信是伪造的，这里面有几个字跟我母亲写得不一样，我确实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有些事儿不记得了，不过是因为初来江南水土不服，和信中说得不一样，况且，怎么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巧合，这信漏洞百出，信不得。”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却听赵炳楠开口了，“郡主说得不错，是伪造的，此刻，这封信沈将军也该已经收到了。”

　　“就知道是你搞得鬼！赵炳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拿我们全家当猴耍啊？”沈南慕压制着自己紧握的拳头，语气激烈地质问他。

　　沈北辰和司予一齐看向沈南慕，他悻悻松了拳头，撇了撇嘴，提着剑朝不远处的桌子那走，将手中的剑啪一声砸到了桌上，自己就旁边的椅子坐下。

　　“南慕，你怎可这样对晋王殿下说话。”说着沈北辰朝赵炳楠弯腰拱手道歉，“殿下，我家南慕少不更事，说话没个轻重，还请殿下莫怪罪。还请殿下说个明白，可有我家妹妹的消息？”

　　赵炳楠摆摆手示意他无须多言：“若我找到你妹妹，也无需将郡主扯进来了。”

　　沈北辰面色一沉，眼角唇角都跟着垂下，尽显失望之色，他也同沈南慕一样，以为这次真的有了线索，毕竟依母亲所说，妹妹的那块玉佩真的出现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此为筹码，拉拢沈将军。”

　　“晋王殿下不及西王，当年西王所做之事，皆光明磊落。”

　　“西王光明磊落，所以落了那个下场。”

　　“所以，殿下就如此做？”沈北辰面色平和，说这话时，眉都不曾皱一下。

　　一根寒刺杀人于无形，直直地插入赵炳楠的身体，寒毛皆立了起来，他所有的光明在十年前就已经被葬在了棺木里，光明磊落对于黑暗中长大的人来说，太过奢侈。

　　赵炳楠正在聚力的掌心被司予温柔地握住，寒刺冷魄被驱散开，只见司予微抬着颌，对沈北辰道：“所以，他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殿下他已打算回京之后亲自拜访沈将军，将所有事都给说开，他……也是光明磊落之人，沈大哥不该那么说。”司予紧了紧手，盯着赵炳楠的脸，又说，“你也不该那么说。”

　　沈南慕像是看惯了这种场面一样，也不去那边瞧，只是在一边将脑袋压在胳膊肘上，随意地逗着跟小雪球一样窝在桌上的哈哈。

　　沈北辰进来之后一直不敢细看司予，她说这话时才算看清楚司予的模样儿，沈南幕说得不错，立阳郡主眼角的泪痣，和自己妹妹那颗很像，除此之外，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知道南慕初次见郡主时一定与自己感觉一样。来时路上南慕已将司予的身世告诉了他，他此刻心里打鼓，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不是沈家的孩子？

　　“郡主，李太傅或大长公主可有亲口告诉你，你不是沈首辅的女儿。”

　　司予怔住，握着赵炳楠的手微微发汗，她想撤回来，却被赵炳楠紧紧拉着。

　　是啊，流言蜚语也仅仅是流言蜚语，母亲与他都未承认。

　　她摇了摇头，听沈北辰又说：“可以寻一寻当年的嬷嬷，这种事，还是不要模棱两可的好。”

　　司予躲开沈北辰灼热的目光，道：“这于我而言，不重要了。”

　　“对沈家来说，重要。”

　　他嗓音低沉有力，武将身上的傲骨正气总是令人无意间心惊，司予禁不住想，沈将军年轻时应该也是如此。

　　正在挠哈哈肉肉软软肚子的沈南慕也停住了手，他表面不在意，实则一直在听那边说话，有大哥在，他心里也多了些底气，心想：这下若是与大哥联手把郡主给抢走带回去，赵炳楠估计也挡不住，又转念一想：不行不行，把青山给忘了，他也很厉害。想到这儿，长长一声“哎”叹出了声，将司予的目光给引了去想，顿时室内静了下来。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沈南慕走过来对司予说：“大哥说得对，对沈家，重要的。”

　　司予受伤的地儿在隐隐作痛，想摆脱也摆脱不了，发涨发紧的那种痛，当注意力集中在疼痛上时，会觉得越来越痛，痛到想哭，司予忍着这种疼，对沈家兄弟说：“嗯，我会弄清楚的。”

　　还好这场谈话以此作结，沈南慕看出了司予的难受，将沈北辰给拉了出去。

　　司予却迟迟走不出那个问题，密密麻麻的白蚁在啃食她的身、她的心，疼痒疼痒的让人无法抓挠，她于心中向神明祈祷，希望自己是李太傅的女儿，这是她第一次渴望母亲曾私下与李太傅媾和……

　　这祈祷有头无尾，戛然而止，她如何意识不到这种想法忤逆了双亲，可，可又能怎么办呢？她该如何面对正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司予的手还被他拉着，两人目光重叠交影，她再一次从那温柔的眼底窥探到了彻骨的冰凉，单薄的衣衫挂在他身上，显出空荡荡的空虚，如一抹幻影，来自黑夜又属于黑夜的幻影。

　　若没有十年前那档子事，他该会长成什么样子？说不定会和沈南慕一样，是一个俊俏倜傥的少年郎，所到之处尽是追慕之人，也可能长成沈北辰那样，指点江河天下，护这大成社稷。

　　可，他的一切都被埋葬在十年前了。

　　她黯然神伤，不自觉地一滴泪已滑到嘴角，渍到了唇间，是咸的。

　　他从怀中掏出蓝白色绣着鹤纹的手帕，身子往司予这边挪了挪，抬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额头的冷汗，看旁人时总似深寒幽潭的眼里看她却有千转百转的温柔，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宝物，动作极柔极软。

　　一阵不尴尬的沉默之后，赵炳楠对司予说：“信是冷月得知大长公主的事后擅自发出的，我不日前才知晓此事，未来得及收回，怪我，没有管好冷月堂的人。”

　　他太过在意司予的感受，无法忘怀自己过去的欺骗，以至于未曾猜中司予此刻心中所虑，也未曾想起沈首辅与自己这层关系，目光所及，皆是她。

　　可一个肯小心翼翼地解释，另一个肯耐耐心心地听。

　　“我知道不是你的意思，我信你。我……”吞下去未说出的后一句，是关乎爱的考验，她不敢说，亦担不起。一阵比腿上伤口还要疼的痛直攥入穴，如此顿了一会儿，她终是忍不住撅起了嘴，头一歪抵在了赵炳楠的肩上，嘟囔着说出俩字：“可疼。”

　　他颤着手将司予揽到自己怀中，他这三日守在这儿，盼她醒来，又怕她醒来疼，哪怕是割肉剔骨他也可以忍受，唯独受不了她眼角挂泪地如此对自己说，这就如在他心口上一刀一刀地剜肉。

　　“知道你疼，很快就会好起来，我在这陪你。下午还没这么疼，让我看看伤口。”

　　赵炳楠欲去解开司予腿上的纱布，手还没碰到，她便将受伤的腿拖着往别处缩。

　　司予双眸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浅泪，咬了一下唇，对他说道：“你别看，一定很丑。”

　　“这几日，都是我给你换的药。”

　　司予愣住，想着自己可能是疼傻了，心中思量着现在该说点啥好时，赵炳楠又说道：“我怕旁人手脚笨，弄疼了你。”

　　“我都昏了，指定是感觉不到疼了。”

　　“万一呢。”他眉拧成一团，道，“现在可以让我看了吧。”

　　这次司予未躲，但她不敢看，母亲尸首在她心中烙下了泯不掉痕迹，她现在怕极了关于血的一切，司予将脸别在一边，任凭赵炳楠侍弄着自己的伤腿，待一圈圈的纱布松解开，埋困了许久的肌肤与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痛感不再是隔着厚厚的一层，这让司予更怕起来，吓得腿也开始发颤，只觉一团冰凉的不知是什么的药被放在腿上，一瞬间的痛楚全消，接着又是一阵阵地隐痛。赵炳楠动作熟练得很，一圈圈纱布被缠上，连带着两根固定的夹板，再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好了。”

　　司予睁开紧闭的双眼，松开紧咬的牙关，正迎上赵炳楠紧皱的眉头。

　　“我现在不是很疼了。”

　　他朝她笑，只是那笑看着苦得很。

　　司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腿伤得不轻，此刻也是越疼越觉得害怕，从小在宫里娇滴滴养大的女孩，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儿

　　“我不会成个跛子吧？”

　　他欲伸又休的手犹豫了半晌，这才轻轻揉了揉司予的头，对她说：“不会的，咱们好好地养上一段时间，一定会完全恢复的。”

　　见司予不言语，又说：“就算是好不了，还有我呢，我在你身边，你怕什么？”

　　她好若心安似地点点头，哪个女人不想要这样的承诺呢？

　　史书中，她无名无痕，而他，是一朝九五之尊。

　　这已知的结果，已死的定局，在此刻是那么地不足为道，她信他永不弃她，也信凭这一承诺能变今改史。

　　因为，她太想，同他一道走下去了。

　　“你的膝盖还疼吗？”

　　“不疼了，你忘了，早就好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骗我的，指定没好全，你让我看看，我要看看。”

　　她说着便要去摸赵炳楠的膝盖，赵炳楠将她紧紧抱着，握住了她往下探的手，柔声道：“就是偶尔有一点点疼，不碍事的。”

　　“这怎么弄啊，有什么法子好全吗？”

　　“我的郡主呀，现在受伤的是你，莫操心我，我明日就让大夫给我开药，我按时涂药，你安心养伤，你好了我也就好了。我这两日让人给你寻了江南的好茶，我煮给你喝。”

　　司予在他怀里摇头，轻柔的动作扯动着赵炳楠的心，她爱喝茶，此前在船上一日不饮都不成，现在这个局面，司予脸喝茶的力气都没了，只想就这样缩在他怀中，不去想那些想不通的事，不用弄清楚自己到底该姓什么。

　　“方才你该同沈大哥先回京都的，那里有许多事等着你，沈将军那还是你亲自说的好。”

　　“我走了，你怎么办？”

　　司予的脸被赵炳楠弄得紧贴着他，她的唇蹭着他胸前的衣服说：“我有竹桃在这儿，南慕哥哥也在，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她说完嘟起了嘴，有些心口不一，想到赵炳楠此刻最应该先回京都，可比起这，自己更愿意他留在自己身边。

　　“还是陪你要紧。”

　　“我不想成为你的牵绊。”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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