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

　　“我买了套水手服，”年承旭抬起手，苍白的指尖弹动般的，拨了拨苏启明嘴里的木棍：“本来你有机会看到的，但是你没有按时联系我，所以一一”
　　他眉梢一挑，转身拍了拍陈争的肩膀：“作为观众来说，他代替了你。”
　　“……”
　　原本满心期待好戏的陈争和满腔怒火的苏启明就这样轻而易举被强制地、牵着走地转移了各自的注意力。

　　苏启明怎么会不知道水手服，他可是动漫社的，而陈争又怎么会不知道水手服，他可是在大家都玩泥巴的年纪就用卧室里的电脑在网上冲浪的，所以他过早地戴上了眼镜……但这不是关键，问题就在于此刻从年承旭嘴里听到水手服三个字，没人联想到女装。
　　更没人能具象到年承旭自认为已经用水手服三个字表达了的“短到露肚脐的短袖，带折子的裙子”和观众两个字表达了的“将会穿在我身上”。

　　纯白方领上装，背带短裤，纯白袜圆头皮鞋，纯黑皮质书包。
　　一一陈争脑海里已经有了一整套实物。
　　他不由地转过头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年承旭，目光刹那间亮了：“……欸嘿，你还真别说，挺配啊。”
　　这话真是真心实意有感而发的，毕竟从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脑袋后扎小揪揪的年承旭时就盯着人家使劲看，之后还将年承旭视为非传统意义上的小模特一一跨越次元的小模特。
　　比如出现在漫画书、动画片，甚至是贴纸上的，只要是他喜欢的男性装扮，那么他都能通过想象往年承旭身上套，而年承旭总是能完美满足于他那些跨次元的“换装小游戏”，后来年承旭头发越来越长，他就将那些长发的男性角色装扮往年承旭身上套。
　　毕竟他是真的没多少零花钱，只能通过想象。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假如我家里有跨界集团或者千万亩地”第一次在陈争脑海里产生。

　　其实，若陈争家里真的有跨界集团或者千万亩地，那么陈争一定会是第一个教会年承旭何为cosplay的人，年承旭也一定不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而且就算陈争家里真的有跨界集团或者千万亩地，那陈争也会对年承旭很好，毕竟陈争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换装小游戏”，只是喜欢看自己喜欢的装扮出现在年承旭身上。
　　一一大家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会想要自己试试看，陈争却想着全部用在年承旭身上。

　　很多很多装扮，从遇到年承旭开始，真的太多了。
　　现在想来，让他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动漫《元气少女缘结神》中的巴卫，因为巴卫的形象除了长发以外还有短发，而当时剪了短发的年承旭依然完美满足。
　　所以无论是扎小揪揪，亦或是长发披肩、及腰，甚至是短发，在他心里年承旭一直完美至极无可挑剔，是早已超越网络上所谓“撕漫男”的真正意义上的跨次元的存在，而这一点早在他第一次看到苏启明画的年承旭时，就已和苏启明达成共识。
　　但他面前年承旭闻言似乎愣了下。

　　——愣倒不至于，以年承旭现在对情绪的感受程度来说，他还做不到，或者换句话说，还没有什么事能够让年承旭愣神。

　　年承旭只是不明白。
　　为什么觉得他会和女装配？就因为他小时候留了太久的长发？
　　他眉心皱起隐约的弧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然后又转头看了看陈争的身体，最后和陈争对视，道：“你比我配，毕竟你比我矮。”
　　陈争：“……”你礼貌吗？我真心夸你，你却依然在强调事实。

　　这么可爱，当然是男孩子啦~
　　个子小一些，可能离可爱更近一些，年承旭如此以为。
　　不过这句当时出现在服装详情、搭配图片让他觉得刺眼的句子，确实是他买水手服的原因。
　　一一刺眼的不是句子+衣服，是句子+模特，但凡换个塑料假人模特，那么句子+衣服都不会那么刺眼。
　　但这只是直接原因，毕竟是这个原因让他点进了店家的聊天窗口。

　　购买原因起源于他一连发给店家的八条消息：
　　[图片]
　　[这么可爱，当然是男孩子啦~]
　　[很刺眼]
　　[补充一句]
　　[在我看来]
　　[当然，我并不质疑你们的水平，或衣服样式]
　　[换个塑料假人模特，或者直接挂衣服架子上拍不行吗]
　　[？]

　　刷屏的消息发过去，也得亏是店铺积分为四个金冠的客服，素质极高地回来句[你好，，/玫瑰]。
　　而从那个多出来的“，”再次看得出来，客服的素质真的极高，对方极有可能已经欲言又止了一篇《道德经》。

　　而购买原因结束于他得先购买那套水手服，然后穿在身上拍成图片，最后发给那个比托尼二号还会做人的店家：
　　在一番文字、图片、表情包混合以及对面紧急换人继续的交谈后，整个聊天内容以看进他眼里的几个点总结为一一
　　1.得先购买。
　　2.无需妆造，素颜即可。
　　3.收到图片后全额退款。
　　4.签聘用合同。

　　这就是水手服的整个购买过程，让年承旭来做最后的总结就是一一他又找了份平平无奇的兼职。
　　一份在别人眼里名为《女装大佬服装店的模特》，简称《女装大佬模特》的兼职。

　　汽车驶过，强光刺得苏启明挤了挤酸涩的眼睛，但眼睛是之前就瞪酸的，毕竟与蜡烛、红酒、环景落地大窗比起来，看水手服的观众身份被陈争代替了也没什么。
　　一套新衣服而已，他和年承旭住在一起，衣服和人总得回家，什么时候看不是看？
　　而且水手服可是夏装，换之前肯定脱得剩条裤头，只要他把脸揣进裤兜里，让年承旭换给他看都不是不可能。
　　“一一吭。”

　　点燃心火的念头冲得太快，苏启明措不及防呛了口唾沫。
　　“……”
　　那种专属于雄性恶狼般的狠戾气势瞬间跟着一口唾沫呛得荡然无存。

　　年承旭闻声顿了下，从陈争那儿收回视线，抬头看到苏启明突然背过身去。
　　苏启明个子本就高，再加上肩膀厚实宽阔，脑袋一垂下去，让身后的人都看不见他的脸。年承旭走到他面前，整个人瞬间被他庞大的身躯遮盖在阴影之下，右侧眼角却被从他身侧擦过的路灯灯光照射，被长密眼睫一下下覆盖的狭长眼尾刹那间闪闪发亮。

　　混着风声都能听到对方呼吸声的距离，苏启明却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不动实属正常，因为苏启明的耳朵也被路灯照得发亮，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耳朵红到似是能滴血。
　　陈争第一个看到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悄咪咪地笑着蹲回马路牙子上，准备看好戏。

　　“怎么了？”年承旭又往前凑了点距离，头也跟着视线歪出些许角度：“脸怎么红了？笨一一”
　　苏启明的大手抬起来捂到他嘴的速度快出了残影。
　　“……”
　　“不一一”苏启明终于开口，却猛地一顿，专门挪了挪庞大的身躯，觉得完全背对着陈争，这才顶着一张爆红的脸更小声地囔囔：“不许叫我笨蛋！”
　　然后他扭头以刀片的质感刮了立刻对他微笑眨眼的陈争一眼，大声囔囔道：“滚回你房子睡觉去！”
　　你这个蜡烛、红酒、环景落地大窗、恶毒、尖酸、刻薄、扭曲的人！想看我丢脸？！没门！！！！！！！！！！！！！！！！！！！！！

　　-

　　夜里气温骤降，站着不动被风吹可以归类为自虐行为，走动起来就可以挽救生命。苏启明双手揣了揣，没找到兜，这才想起来这件卫衣没兜，嘴唇一挤瞥了眼走在身边的年承旭。
　　年承旭抬头看他，又视线下移看他蜷起来使劲拱衣摆的手，伸手牵住他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另一只手缩袖子里。”
　　苏启明冻得冰凉的手背瞬间被温暖包裹，却拒不从命地往外一抽，算是表达了自己的不爽，瞥了眼年承旭，想验收一下反应，但心里有点小忐忑，慢吞吞地抓着袖口把另一只手缩进去，然后又瞥了眼年承旭。
　　年承旭看着他做完一系列动作，重新牵住他的手揣进自己兜里：“你不用故意这样，你不高兴我看出来了。”
　　“……”
　　“所以下次你手在兜里揣着，我帮你拽袖子就行。”
　　“…………”

　　年承旭语气淡淡，和平日里没什么差别，但在此刻，兜里的拇指指腹一下下轻抚大手的手背，以此来帮助回温的此刻，让人觉得很温柔，以至于苏启明短时间并没有面子丢失的感觉。
　　但是，被年承旭知道感受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年承旭笑了下：“你的手也会被冻得这么冰啊？我还以为你阳气上亢。”
　　“……”苏启明立刻神情严肃地纠正：“那是病，我身体好着呢！我这叫阳气旺盛，阳气充足。”

　　苏启明说完低下头瞅了瞅自己身上，面朝年承旭侧过身从兜里抽出他的另一只手，然后牵过来放在自己的身前，忽地顿了下。
　　一一他不知道把年承旭的手按在哪。
　　苏启明重新低下头瞅了瞅，选定目标，裹着年承旭的手背按在自己胸上，还暗自憋了股气，只为展现最完美的肌肉状态，心头扑火导致耳朵瞬间发烫，提高的声音显得他有些虚张声势欲盖弥彰：“怎、怎么样？！是不是很一一”
　　他又顿住了，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炫耀自己的肌肉。

　　“大”？这可是胸啊。
　　怎么样年承旭，我的胸是不是很大……Oh shit，想想就可以原地死亡了。
　　其实自岛上的那段日子过后，他很少在年承旭面前炫耀了，可以说是几乎没再对年承旭炫耀过有关于自己的事、物，能记起的只有漆黑色摩托，而那次的炫耀让他心跳得都快窒息，真的无比激动。

　　不得不说，最初对年承旭炫耀的那些海产，古董机，作业等等等等，让苏启明萌生并且衍生了一颗想要得到年承旭夸赞的心。

　　年承旭边走边拢了拢指尖，却还是没探到块状肌肉的完整边缘。
　　按理说年承旭的手除右手手背的刀疤外毫无瑕疵，精致好看，手指更是各指节都为优越比例的纤长，是能够完美掌控各类乐曲的手。
　　一一苏启明滚烫宽厚的掌心将他的手死死按在自己胸前，导致手无法移动。
　　年承旭扭头看了看手掌按压处，抬头看到苏启明涨红的脸，顿了几秒，回头继续看路，开口道：“恩，肌肉很硬。”
　　说完想要抽回手，毕竟胳膊缠在身前不好走路，却被大手掌心更用力地按压住。年承旭重新看向苏启明：“怎么了？”
　　他略一思索，又说：“恩，不光硬，还很大。”

　　“……”苏启明后脖颈上的大筋突然抽了一下。
　　原来一个硬字说出来，不同的人会是完全不同的效果，而硬和大两个字组合起来，原来会产生这样的化学反应。

　　空气冰冷，苏启明却顶着张红到冒蒸汽的脸。
　　别看他这样还能走路，实际上他的身体绷得实在太紧了，除了机械迈步的两条腿和暴跳如雷的心脏以外，全身各部位都是僵硬的，他这样强行活动，大筋抽一下都不算什么，该庆幸抽到的不是麻筋：
　　“硬、硬吗？大、大、大啊……？恩恩……其实、其实、其实……没什么。”其实你每天都埋在上面睡觉……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一一他哪敢说。

　　“……”年承旭看了看他，又再次看了看自己手，最后再次试着抽回手：“恩，很硬很大，放开我的手，不方便走路。”
　　几句话拼在一起语气没差，苏启明听到最后忙放开手。
　　苏启明用空出来的大手挠了挠头，立刻揣进年承旭兜里，也不知道该干啥，干脆傻笑起来：“嘿嘿嘿……”
　　“笨一一”年承旭顿了下，淡淡地笑道：“傻瓜。”

　　等红绿灯一变他们沿着斑马线走过马路，苏启明突然想起什么，整个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变得有些沉重：“你记得田宇吗？就是那个还没我咯吱窝高的小男生。”
　　年承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他的咯吱窝，片刻，道：“不记得。”
　　“。”苏启明只做短暂的停顿，露出酒窝笑起来：“也对，你的脑瓜里记得都是知识，想当年人家李莉给你送包子都被你擦肩而过过呢。”
　　年承旭摇了摇头：“只是我记住他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
　　“你觉得呢？”
　　“……，那我也这样觉得。”

　　路过东校区旁的烧烤店时，年承旭投去短暂的目光，问：“你们来这儿喝酒了？”
　　苏启明一愣，兜里牵着年承旭的手都不由地蜷了一下。
　　年承旭怎么知道的？
　　他身上有酒气，嘴里肯定也有酒味，年承旭一路都没提就说明没事，但年承旭怎么知道他们来这喝酒的？

　　年承旭蜷起两根手指用指尖掐了他一下：“回答。”

　　-

　　苏启明偏过头，狗狗眼挤了挤，然后回头吭哧吭哧地开始回答：“咱俩闹……不是，我跟你闹脾气嘛，然后我一下午都生气，进校门的时候都想把路边的树撅折，正好他们要聚一聚嘛，我就想着你晚上还得兼职，我就想着先去嘛……但是！我没跑远，我让他们来这儿聚，这儿不是离你校门口和兼职的咖啡店最近嘛……”
　　烧烤店还在营业，回头还能听到酒瓶碰撞的声音，应该是在做打烊工作。
　　年承旭收回视线，胳膊连同半个身体朝苏启明靠了靠，指腹一下下摩挲刚掐过的地方。
　　连苏启明自己都说“我跟你闹脾气”。
　　从不打算去想那些关于情绪的“为什么”到现在，情绪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年承旭感觉到苏启明短暂僵硬后朝自己斜了斜肩膀，他顺势靠上去，另一只手伸过来抱住了苏启明的胳膊。
　　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挺熟练的，有时候睡觉就会把苏启明的一条胳膊当长条抱枕。
　　但苏启明应该不适应这个姿势，每次他睁眼看到苏启明脸都很红。

　　“额……”苏启明胳膊颤了下，一卡卡地回头，看他的一眼却堪称光速，接着光速转头。
　　他枕着苏启明的肩膀抬头看：“怎么了？”
　　“就那啥……”苏启明支支吾吾地扫了一眼路边。
　　年承旭顺着目光看过去，发现路边停着一辆摩托，上边骑着一位外卖小哥，手里端着手机，但眼睛在看他俩。

　　年承旭见过很多这样的眼神，不是以眼神分类，而是这些眼神都在看他和苏启明。
　　这样的眼神真的有过太多了，像比较早的在第五中学时一一在他的身体被医生宣布告别营养不良前，苏启明都是背着他的，毕竟有许多地方不能骑自行车，但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他根本就无法做到长时间行走，去商城时苏启明会背着他，去超市时苏启明会背着他，有次在医院的电梯里，一个女人背着自己两三岁的孩子，而苏启明背着他就站在女人旁边，他和那个小孩用同样的姿势趴在各自“家长”的背上大眼瞪小眼。
　　再到比较接近现在的，高三时一一苏启明每天都会学到凌晨两三点，睡觉争分夺秒，幸好身体好精力足，睡眠质量没问题，但早起后还有排着队的学习任务，导致没有在家吃早餐的时间，再加上冬天骑摩托不安全，也太冷，苏启明就背着他往学校走，说是要想学不死，就得锻炼身体，坐公交等于浪费，而他就负责趴在苏启明的肩膀上，给自己和苏启明一人一口地喂早餐，一路都会有人看过来。
　　问题就在于为什么总是有人看呢？他大一时问过陈争，陈争给出的解释只有四个字一一大庭广众，说了，但又没说。
　　后来大一时他和苏启明住校，除此之外他还不用做高中时那种程度地兼职，所以空闲时间几乎全部变成和苏启明在一起，但看在大家的眼里就变成了苏启明跟在他身边，也许是苏启明堵过人的缘故，并没人太敢关注他俩。
　　再次见到这样的眼神还是有些怀念的，年承旭眉梢轻轻一挑，头靠着苏启明的肩膀，朝外卖小哥哥吹了个口哨。

　　“……”苏启明愣了下，连忙伸出手：“你、你、你干嘛啊你？！”
　　年承旭的脸被温热宽厚的大手包住，被带地转了回去，抬起头眨了眨眼：“上夜班挺不容易的，给他加油鼓劲。”
　　“……？？”苏启明颇感震惊，一眨不眨和那双仿佛带笑的眼睛对视：“你……？”
　　一个字道不出千言万语，年承旭点了点头，说：“恩，我给他加油鼓劲。”
　　“……”

　　“小伙子才回来啊？”
　　“恩，谢谢叔。”
　　住所门口的便利店24小时营业，年承旭从老板大叔手里接过快递件，顺便买了袋蛇油膏就出了便利店。
　　这就不得不再次感叹不愧是四个金冠的那家服装店了，一套衣服的包裹居然方方正正，丝毫不给挤压内里的余地，而且重量也让人有些疑惑里边到底装了多少东西，不像是一套衣服该有的重量。他刚踏出便利店苏启明就迎上来，伸手帮忙拿快递件，忍不住好奇地瞅：“这是啥啊？”
　　“水手服，”楼下风大，年承旭步伐加快往前走：“包得像个电饭煲。”

　　“……”一直以来苏启明对年承旭的想象力还是没什么太大期盼的，拿着电饭煲就大步追上去。
　　哔哔哔几声，年承旭打开门锁，往里走时顿了顿，退了两步开始对着密码锁操作起来。
　　别看这是租房，门却是专门换的，包括这个年承旭最为满意的密码锁一一本来今天出门前他是换了密码的，想把苏启明关在门外的。
　　年承旭把密码换回自己的生日，然后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苏启明，走进门勾了下手指：“进来吧。”
　　“……”

《少年的狂》
何彦松x年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