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可怜要翻身

　　“梦中惊醒怨怼生，夜半空闺再无人。这村中沈家闺女意外成了寡妇，可怜美人日日落泪，没有夫君相伴，更惋惜这赵家痴儿冤魂不散，徒留怨恨在山间呐，那青云山每逢深夜，便传来孤鬼嚎哭之声，归根结底，都是因山中宝藏的虚言，误了性命，毁了安宁啊…”

　　“说得好！这书里的小寡妇就是老沈家的吧…”
　　“肯定是，那姑娘我见过，可怜哟..”
　　“继续继续，接下来怎么样了？”
　　……

　　台下看客听得起劲儿，掌声不断，好几人追着打赏，却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到了桌子正中，将这一派好气氛瞬间打散。

　　“好什么好！”

　　赵明舟不解气地将面前的桌子掀翻，茶水哗啦摔得满地，他一脚踩在断裂的桌角，指着周围众人道：“这说书人胡乱编的瞎话，你们要是再传，小爷我对你们不客气！”

　　一看这爷不依不饶的模样，看客们一溜烟跑没了，生怕被这魔王找麻烦。

　　说书人无奈下台，拱手道：“小爷，我这也是小本营生，更何况我也没点名道姓啊…”

　　说书人言辞委婉，环顾着空荡的四周，眼神堪堪定在了最前方还未离去的身影上，顿觉惭愧。

　　赵明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一紧。
　　原来她一直坐在角落里，淡然地听着关于她的故事。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萱神色平静，抬袖撂下两枚铜钱在桌边，“从他说第一句的时候。”

　　她似乎内心毫无波澜，但哭红的眼角掩饰不了她的无措。

　　赵明舟还想再关心几句，眼看小姑娘拂袖离去，不忍瞧着她那孤零零的背影，随即便跟了过去。

　　街道两侧皆是欢闹的吆喝声，但这些都与穿梭在人群中的沈萱无关。她加快脚步，堵住耳朵，不愿感受着这份热闹，径直朝着陈氏裁衣坊的方向走去。

　　沈萱躲在屋里哭了一个月，夜夜噩梦缠身，自前两日张氏提了一嘴裁衣坊，她才恍惚从梦中惊醒。

　　赵忱死了，她更得替他守好裁衣坊，城里的两家分店是她呕心沥血而成，不能轻易舍弃。若她再这般沉沦过去，那便是对不起她曾经的心血了。

　　原本陈氏裁衣坊有清雀二人帮忙，可自他们离开后，缺个主事的，沈萱便独自撑起这里，而那间沈家裁衣铺，她请了范姨和苏小玥照看，也为她们提供了糊口的手艺。

　　裁衣坊闭门谢客一月有余，如今一开门，不少要买衣的客人都涌上了门，沈萱忙得一时也将伤心事暂时放下。

　　待客人散去后，她才歇下饮了口茶，清凉的茶水入喉，却将她麻木的思绪再次挑起，她深深叹了口气，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不顾劳累，起身开始整理布料。

　　站在店外守着的赵明舟见状，抓住机会走近道：“蓉蓉，我知道你现在日子不好过，如果你信我，就让我帮你一回。”

　　沈萱顿了顿，疑惑地看向他那充满柔情的双眼，仿佛明白了什么，开口打断了对方即将说出口的话，“赵公子，不用说了。”

　　赵明舟看出她的拒绝，语气又急了三分，“赵忱已死，你难道要为他守寡一辈子吗？考虑考虑我吧，我能帮你，我也愿意帮你。”

　　“我不愿想以后的事，只想过好当下。” 她坚定道，“赵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你也会遇到真心待你的姑娘。”

　　赵明舟自当她是沉浸于悲痛中，一时头脑不能转过弯来，正要再多劝几句，身后传来张氏急匆匆的呼喊声。

　　“蓉蓉，我在宅里找了一圈没见你人，原来在店里啊。”张氏小喘着气，余光瞥见了一旁的男子，上下打量一番，咂舌道，“这位小郎君真俊俏，怎么称呼？”

　　赵明舟礼貌行礼道：“想必这位就是沈掌柜的母亲吧，我是她的朋友，赵明舟。”

　　张氏迟疑，“赵家的？赵县令的那个赵？那赵忱他…”

　　眼看气氛僵硬，沈萱开口送客道：“赵公子，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慢走。”

　　赵明舟无奈拱手告辞。

　　张氏瞧着他离去的身影，忍不住道：“蓉蓉，这公子也不错，我看出他好像对你有点意思…你如今整日不着家，独自经营着裁衣坊，苦了自己，娘看着心疼啊，要是你再能找个好人家，我们长辈也能安心了。”

　　“别胡说。”沈萱打断了张氏的话，转而问道，“阿娘找我是有事吗？”

　　张氏一拍大腿，“哎呦我这记性，有位京中的大官来了村里，起初还以为是为了那什么宝藏的事，谁知道那大官直奔着咱家就来了。说是要找这屋子的前房主，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带着些心虚。

　　沈萱从她的话里察觉到几分古怪，问道：“这土屋不是咱家的？”

　　张氏谄笑，亲昵地拉住女儿的手臂往外拉去，边走边道：“先回家，你爹也在等着你呢。”

　　*
　　土屋院外，约莫百十来个护卫持刀守着，将所有村里想看热闹的村民都赶去了百米外，只留出一条宽敞的路供沈萱二人进入。

　　村中人的窃窃私语被淹没在风声中，耳侧只隐约听见刀刃划过刀鞘的声响，张氏哪见过这场面，惊慌失措地跟在沈萱身后，叹道：“看来今日这大官讨债来了…”

　　沈萱深吸了口气，迈步走进屋内。

　　一中年男人正襟危坐于长凳上，神情平静中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倨傲，他眉眼压低，稍有嫌弃地环视着屋里简陋的陈设，厉色道：“十六年前，这间屋子哪有如今这般破落，纵是风雨侵袭，但屋内也干净整洁。”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顿住，紧紧锁在沈萱身上，起身喃喃道：“太像了。”

　　四目相对间，沈萱浑身一僵，脚步不自觉地停下，身体却因惯性往前倾，若不是手快撑在了门框边，此时她便要狼狈地摔倒在地。

　　“爹…”
　　她不受控制地即将脱口而出这个字，被生生咬牙咽了回去。

　　张氏口中的京城大官，正是她沈萱的生父—当今丞相沈焯。

　　脑海里回想起父亲逼婚时那严肃的神情，“你必须嫁给陈渝，否则，就别怪我将你关在阁中软禁！”

　　那时她想尽办法逃出去，可谁知却落得个坠崖身亡的下场。

　　如今，父女二人竟在这距离京城万里之外的村庄中相遇。

　　只是…父亲眼中那震惊的表情，好像并不是认出了她就是沈萱。

　　沈萱定了定神，开口问道：“爹娘，这位是…”

　　不知是不是沈焯的气场太强，吓得平日在家里横行霸道的沈大柱一句话都不敢说，将已经被吓傻的沈俊俊抱在怀里，两人一同缩在床角，等待着长凳上那男人发话。

　　一见到女儿，沈大柱仿佛有了底气，急忙唤道：“蓉蓉快过来，见过丞相大人…”

　　张氏呆愣着，也附和道：“对对，这是沈丞相，蓉蓉，快给大人行礼…”

　　沈萱克制着颤抖的手指，艰难抬起时，被沈焯按住，他摇头慈爱笑道：“无妨，在这里不拘礼数。”

　　在心中那份不详的恐慌感爆发之前，沈萱直截了当问道：丞相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沈焯声音一沉，带着愧疚道：“孩子，我是来寻你的，我是你的父亲啊。”

　　此话一出，沈萱甚至以为她穿越的身份被人看破了，但随即一想，被自己这无稽的想法感到可笑，既然不是为了沈萱而来，那只能是为了沈蓉蓉…

　　刹那间，她脑袋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

　　沈大柱依旧不敢多说一句，似乎是想逃避这场争端，免得波及到自己，便对着张氏使了使眼色。

　　“蓉蓉，你的身世，今天也是时候告诉你了…”张氏面露愁容，小心瞥了眼众人，犹豫道，“早在十六年前，住在这屋里的人叫瑶娘，她一直没成亲，但是怀了孕，村里还传过关于她的谣言，后来她难产死了，村长看这屋里没人住，就给了我们一家…那孩子就被我们捡来养着。”

　　她的话宛如一道惊雷闪过，沈萱惊愕抬眸看去，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难堪，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孩子…是我？”沈萱听出了张氏话里的意思，将所有的信息串起，得出了答案。

　　沈焯靠近想拍拍她的肩膀，但却将手收了回去，他无奈摇头道：“孩子，你猜的没错，十六年前，我来到这青云村，但我也是奉圣上之命，来此寻宝，因一场意外，遇见了瑶娘。”

　　他终于说出了那个被青云村掩埋了十六年的真相。

　　当年，村长为了改变青云村落后贫穷的局面，谎称山中有宝，还找了百晓生到处散播，广而告之，谁知这消息传进了京城里，朝廷派人来寻宝，派的人正巧是当时还在任职季州巡抚的沈焯。他发现了假宝藏的真相，却被当时利欲熏心的村长派人追杀。

　　他逃至山脚时，背后刀口的鲜血也流了一路。性命攸关之际，一位农家姑娘救了他的命，还将他带回家中，仔细照料。

　　那姑娘正是瑶娘。

　　两人渐生情愫，互诉衷肠，可沈焯毕竟要回京的，他又怎么会为了个女人放弃大好前程。但他唯一做出的退让，便是隐瞒了村中宝藏的秘密，以免圣上龙颜大怒，迁怒于村里其他无辜的人。

　　多年后他打听到瑶娘留下个闺女，但却寻不到瑶娘的下落，直到月前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提到了青云村沈家，他这才借着再次探宝的由头，匆匆赶来村里。

　　言罢，张氏手忙脚乱地扯着一旁听呆的沈大柱下跪道：“大人…草民我们只是、只是不想让蓉蓉她的身世遭人非议，并不是刻意隐瞒…”

　　沈俊俊见状嚎啕大哭起来，被张氏死死捂住嘴巴，只能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沈大柱此时的愣神不止是担惊受怕，更多的是自责怎么没早点找到蓉蓉他亲爹，讹上一笔，说不定如今家里还不至于这般困难。

　　沈萱被泪水浸红的双眼扫过屋内各有心思的几人，最后化为唇角边的一抹苦笑，扭头质问沈焯道：“你觉得你是个好父亲吗？”

　　她无助地看向沈焯，眉宇间尽是失望、怨恨。

　　男人鬓间的白发比她逃婚前又多了些，紧锁的嘴角已经深深印下了愁苦的褶皱。父亲疼爱娇纵跋扈的庶妹，担心流落乡野的私生女，却从未在乎她沈萱的感受，所谓的为她找了个好人家，不过是将她这个没有生母倚仗的女儿赶去别处，以求得他官运亨通。

　　可仔细一想，除了她自己被逼逃婚，沈蓉蓉又好到哪去，若是她还活着，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得有多么恨这个将她们母女抛下的父亲啊。

　　她冷笑着，流泪着，那憎恶的眼神落在沈焯眼中，又是另一层意思。

　　沈焯自知对瑶娘母女有愧，平日里的强势威严在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直面着女儿的指责，毫无怨言。

　　“孩子，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你们母女，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补偿你，我已然失去了瑶娘，如今既寻到了你，便不会继续留你在此受苦，孩子，跟为父回京吧。”

　　沈萱笑得更加放肆，她没有了丞相嫡女这层身份的限制，举手投足间也不顾礼节，她仿佛间真的成为了沈蓉蓉，自然要为那个曾经被欺负的姑娘讨个说法，“若是父亲真惦记我这个乡野村妇所生的女儿，若是真惦记着瑶娘，怎会在这么多年，单单只派几人来查探，查到瑶娘亡故后就不再继续查了，这算哪门子的惦记？”

　　您在抛下瑶娘归京之时，可会料到瑶娘会死，可会担忧你们的女儿即将遭人白眼、受尽苦楚。

　　张氏吓得拦道：“蓉蓉，别胡说…”

　　沈焯没有介意女儿的无礼，接着道：“孩子，为父知道这么多年你受苦了，不过没事，回京后，你缺的一切，为父都会补给你，身份、地位、金银珠宝，你会过上比这里好千百倍的日子。更重要的是，你还有两个姐姐在府中等你，你日后也不会孤单。”

　　“什么？”沈萱双眼一瞪，茫然道：“两个姐姐？”

　　“她”坠崖身亡，那丞相也只有沈雅这个女儿了，怎会…

　　沈焯还道她是对姐姐们有所好奇，笑道：“是啊，你大姐沈萱性格纯良温和，二姐沈雅更是京中才女，待你回京，就能见到她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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