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上

　　江夜莫名松了口气。手里抓着的是真实的宋醉的手，看宋醉的神态模样，也不像是入了什么幻境中的幻境的样子。
　　宋醉的手在江夜掌心里轻微一动，像是被人猛一拉拽时的条件反射。他道：“招星？你怎么也在这里？”
　　什么叫“也在这里”？
　　江夜疑道：“这里是哪？”
　　宋醉道：“是陈忘的回忆。准确来说，是用他的回忆编制成的一个幻境，一个如梦令。”
　　畏畏缩缩躲在江夜身后的阿续由于太过害怕，凑到江夜和宋醉的身旁，谨慎地朝四周张望，说：“这里好像是，好像是天虞山。”
　　江夜与宋醉对视一眼。
　　天虞山？他们刚刚不是还在道中庭？
　　宋醉略带疑惑地看了眼阿续。因为这个人他并没有见过，而且就算见过也合该没什么印象，所以看见这么一个陌生的人出现在幻境里，还一语道出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不免引人注目。
　　江夜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他叫阿续，是道中庭的弟子。”
　　被点名的阿续立马冲宋醉行了一礼，恭敬道：“宋仙君安。”
　　宋醉施手以示免礼，道：“你说这里是天虞山，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从小就住在这山脚下啊，”阿续道，“我们村子里的人经常回来山上砍柴猎兽，我也来过几次，所以知道。”他说着一指远处一个昏暗到看不清任何东西的地方，说，“仙君你看，那个地方有个突出的岩石，是飞升谷那一带的。”
　　宋醉顺着阿续的指引看了过去，只见模糊一片，没怎么看清哪里有岩石。但看江夜的样子，应该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岩石的棱角轮廓，所以阿续并非欺人。
　　宋醉道：“你眼力不错，要是修行得当，有一长所依，飞升一定在望。”宋醉这么说，一定也悄悄探过阿续的天资与修成仙锁飞升的资历，三思而言，所说非虚。
　　这么一番话可把阿续给说脸红了，他挠头抓耳，羞赧道：“真的吗？可是道中庭里的长老仙者，都说我资质不怎么样。不过我还是相信宋仙君的话，因为宋仙君看着就很可信。”
　　江夜有点看不惯阿续的扭捏作态，道：“那这么说，你是不相信道中庭里的人说的话了？”
　　阿续闭上嘴，站直了身子，不再开口了。
　　宋醉失笑道：“你和我那徒弟还挺像的，若是你们相逢，一定很投缘。”
　　阿续自然知道宋醉的徒弟是哪位，纵然他只匆匆地见过上阳一眼，但是来道中庭的仙神，哪怕只是见过一片衣角，他也能把人和名字对上号。然而出于江夜无形的威慑，他没有再说话。
　　宋醉似乎也是料到阿续不会再说话，说完便自顾自捏了个诀，一道闪亮若冰的光便浮现在他的手掌上。
　　阿续没学过什么仙法，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尤其是亲眼瞧见仙神施法。于是他口无遮拦道：“宋仙君，你这个亮光跟冰一样，是和刺冰一体的吗？”
　　宋醉：“什么刺冰？”
　　阿续：“就是招星仙君的……”
　　江夜打断了他：“没什么，走吧。”说完，一把揽过宋醉就开始往那块岩石上走。
　　有了宋醉的火光照耀之后，这昏暗的环境终于得以清晰。如阿续所说，他们正处在天虞山的飞升谷一带，这一带本是陈忘飞升之时造成的断带，所以岩石极为陡峭，谷下黑水深不可测，飘扬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怪味。
　　来到岩石前，江夜便感觉到了点不对劲。
　　误入幻境的人只要破除了自己的梦魇，那么再看到的幻境里的事物，大多数是布境的人幻想出来的，或者是跟随着记忆的摸索再尽力地复刻出来，不可能全部都和现实一模一样。如果是那样，只能说明这个场景对于布境的人来说，实在太难忘了。然而道中庭里的景还会有些小瑕疵，有时候走廊尽头多一棵树少一棵树都是存在的，但是这里实在太怪了，简直和真实的飞升谷一模一样。
　　先前已经推断过，这个幻境的攻击性不强，并不是要拿心魔困住人，十有八九就是钟乐布下，以备不时之需的了。那钟乐什么时候来过飞升谷，还留下了这样深刻的回忆？换而言之，飞升谷里有什么？
　　宋醉率先走到那块之前被江夜踩过的岩石跟前，面色平静，十分淡然地触碰了下岩石，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说：“这岩石好怪，轮廓圆润，应该是被水流冲刷出来的，没有棱角，极易滚动，可是它位于断壁之处却没有滚落下去。”顿了顿，补充道，“陈见欢飞升的时候竟然没有滚下去。”
　　阿续道：“会不会是从高处滚落下来的？”
　　宋醉道：“不会，如果是从高处滚下来的，都滚到了这个地方，不可能滚不到谷里。”他舒了口气，说，“这不是天然的石头，是人为的，有什么人特意把它放在了这个位置，要镇压什么东西，或者完成什么阵法的绘制。”
　　江夜曾经在这里遇见过楚君，如果这真的是要完成什么阵法打绘制的话，楚君不可能不知情，否则也不会像江夜一样，在玄武宴当天不在玉瑶台，反而出现在飞升谷。
　　阿续又道：“是不是镇压业障的阵法？”
　　宋醉道：“说不清。”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一介药师，平时设个结界打斗一下还是可以的，但真要问起什么仙法是什么来头，什么阵法如何区别如何作用，他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这个阵法倒真像是镇压什么东西的，”宋醉又道，“但是镇压的什么，我就说不清了。”
　　江夜也走了过来，冲着那块诡异的石头施了个仙法，飞升谷底方才那阵若有若无的怪味霎时间浓烈了不少，谷底的水像是被狂风席卷而过，不停的拍着浪，和风声一起合奏出一阵短暂的呜咽声。
　　宋醉抬手虚盖住了鼻尖，眉头微蹙，说：“什么味道？”他行医三万来年，还从来没闻过这样的味道。
　　像是草药的苦味，又夹杂着漫山遍野的花香，一会像是腐烂的食物，一会又像是饕餮盛宴。
　　江夜道：“你也闻不出来？”
　　宋醉摇摇头说：“闻不出来。”这比他做出来的饭的味道还复杂多样。
　　江夜道：“这个阵法古怪，像是两个阵法叠加到一起，一半用于镇压，一半用于豢养什么东西。”
　　阿续也紧跟其后凑上前来，颤着声音说：“招星仙君，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夜转过身看下脚下不远处，仿若深渊的飞升谷，漠然道：“去谷底看看。”
　　阿续跟看救命稻草似的看向宋醉。宋醉身为药师，本身会给人一种没有由来的温柔感，但是只要多说上几句话，就会发现他这个人并不温柔，甚至有点……不解人意。
　　宋醉冲阿续点点头，表示赞成江夜的说法。
　　阿续道：“我我我，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老实说，我在这里总有点莫名其妙的害怕……”
　　宋醉道：“去一趟谷底而已，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阿续咽了口唾液，问：“真的吗？”
　　江夜回过头道：“你要是不想去，也可以在岸上等着。”
　　宋醉淡然一笑。
　　那哪成啊，阿续立马改口道：“不不不不，我愿意去，我想去，我乐意去。”
　　三个人三两步就走到了崖边，脚下的风声不断，谷底的黑水也如浪涛般滚滚不息，由于峭壁与水面都近乎黑色，所以从上往下观望，这个高度让人产生一种看不到尽头的眩晕感。
　　江夜抬手凝灵，一道狭长宛如星辰璀璨的亮光，挥手一撒，便纷纷扬扬而去，一一附着在了陡壁之上。这一道亮光立竿见影，整个峡谷顿时亮如白昼，谷底看着不再是黑黢黢的一片，也就不再那么吓人了。
　　相比之下，宋醉手上的那道光烛就逊色了不少。两个人幻化出的光一个像是日光透彻，一个像朦胧的烛火，宋醉手上的光在江夜那几道光的照拂之下，也就失去了作用。他十分淡定地熄灭了自己的光。
　　江夜道：“我先破了入谷的那层结界，离人，你先下去，我再带着阿续一起下去。”
　　宋醉道：“好。”宋醉亲眼见过江夜随手破了西洲结界的场景，所以本能地觉得江夜能破除一切结界。
　　话音刚落，江夜便抬手，一道寒光随着他挥袖的东西与空中舞动。他由右及左，又绕回到右边，旋即抬手自上而下干脆利索的划了一道，像是在空中写了一个“中”字。
　　阿续在一旁看得认真，还来不及去细看江夜转掌转指之中的关窍，便忽听耳边狂风骤起，谷底的水疯狂的涌动，像是在沸腾，片刻之后，竟然开始倒流往上涨。
　　原来护着飞升谷不让人随意出入谷底的结界早已在江夜那道看似简单的仙法之中被击溃了，还游刃有余得顺道给他们开了个条路。
　　江夜对宋醉说：“宋离人，你先下去。”
　　然而宋醉仿佛没听到，纹丝不动。正当江夜疑惑时，却见宋醉伸出手，掌心霎时间出现一团白光，光流逝过后，只见两只雀尾铃放在他手里。
　　宋醉道：“这两只雀尾铃，你和阿续先配在身上，以免遭遇不测，好及时叫人。”
　　江夜飞快地看了眼宋醉并没有过多表情和情绪的面容，转而又挪到他手里的两只雀尾铃上，伸手抓了过来，说：“多谢。”
　　宋醉道：“不必言谢。”说完，纵声一跃，十分干脆利索地跳了下去。
　　江夜转而将一只雀尾铃递给两眼放光的阿续，说：“拿好这个。”说完，也不管阿续反应过来没有，抓着他便是纵身一跃，也行云流水地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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