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

作者: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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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6


      面前男人黑色T恤,精壮上身轮廓若隐若现,还是留着将五官凸显的板寸头。四年的时间,容貌气质都没变。齐致辰看在眼里,甚至觉得好像他们昨天还有过见面。

      “走走走,进屋。”艾云辉嚷嚷着把人往大门里迎。

      孟饶走过来搂过齐致辰的肩膀,寒暄道:“你小子是不是还上学呢?”

      齐致辰露出一口白牙的笑着说:“你猜呢孟饶哥。”

      “上呢上呢,”艾云辉大笑着接过话:“就在我新开的店附近的那所工业大学,哎你说缘分不缘分吧,愣是让我给碰见了!”

      走在后面与周继良并肩的邵勇战轻声开口:“时间可真快,距九八年都四年了。”

      周继良点点头,边走边视线落在前面那个白衫黑裤的高瘦背影上。

      对于周继良来说,再见齐致辰让他惊讶,四年前那次离别,他的定义是永远。之后日日夜夜生活继续,与往昔再无交点,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在记忆里渐行渐远,那段没标注的情感虽偶尔回闪心间,也慢慢变成了转瞬即过的缱倦。

      而此时那人活生生现于身前。灵动的眸子,年轻的肌肤,均匀的呼吸,真实的让他喜不可言。坐在车里听到艾云辉说是呈塘的小齐时,他沉寂的心猛然跳动,开车门下来后那记忆里的人落入眼中也沉于心间。

      少年个子长了,曾稚气的脸多了些许成熟,却依然鲜活的耀眼。与他对视时平静自然没有慌乱,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长大了的标志大概就是学会了掩饰,齐致辰用不停的与身边人聊天掩饰着他已乱了的内心。他的说笑不是他此时的心理写照,他的余光都在侧后方那抹黑色上。

      自从刘景利去世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他曾经的战友不定期过来给他上坟并看望他的父母,仿佛成了习惯。通常碰到一起来的战友也算是一次私下小聚。

      听闻邵勇战他们开车从部队出来先去的沿路一个县城,艾云辉回屋后问:“那母女俩还好吧?”

      孟饶笑着点头:“她们一切都好,娇娇上初中了,在一所聋哑学校。”

      艾云辉叹气:“我上次去还是前年快过年时,离得太远,再就没去过。”

      “有心意就行了,”邵勇战端着水杯过来递给孟饶后回身坐在了椅子上,“我们绕了个远路过就去看看。”

      齐致辰跟着去了厨房想帮老两口忙活,但被刘父给推了出来:“孩子,去,回屋坐着,我们来就行。”

      齐致辰只好回屋,唯一剩下没人坐的椅子摆放在周继良旁边,他便走过去坐下。

      从见面后,他还没和男人说过一句话,并肩坐着时他也不知该说啥,俩人就那样安静听着其他三人说。

      艾云辉最后把装着西瓜的盘子推过来扫视一圈:“吃西瓜,我还保留着从部队出来时对你们的称呼呢,别介意,改口特别扭。”

      邵勇战哼道:“别老说别人了,说说你吧,好好的分配单位你小子不去,现在还卖衣服呢?”

      “我啊,不卖衣服了,整餐饮了……”

      周继良拿过一块西瓜后回手递给了齐致辰,低沉磁性的嗓音:“上大几了?”

      齐致辰接过西瓜放在面前桌上:“大三。”

      时光交错重叠,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机器轰鸣的呈塘水库工作间,男人也是用同样温情的眼神看着少年,问他多大了。

      那时的齐致辰并不曾有一丝复杂的回答,说他十七了。

      如今,他二十一了。

      想来当年与男人的相处还不到两个月,为什么印象那么深刻。后知后觉是情窦初开的年华有颗种子深埋于心,历经没有风吹雨淋和日晒的一千多天后竟也能继续发芽。是记忆太强大还是情感太升华,无从解答。

      “小齐。”

      艾云辉的轻喊打断了齐致辰盯着桌面西瓜的呆滞状态,他连忙看过去,眉毛轻挑询问怎么了。

      艾云辉笑着咬了口西瓜继续道:“发什么呆呢,一直都忘了问你,都快毕业了,有交女朋友了吧。”

      齐致辰调整坐姿重新坐好,调皮的回应:“我可不可以不回答啊。”

      艾云辉拍了拍桌子:“看见没,这小子现在变得滑头多了。”

      齐致辰怕他继续成为话题焦点,借口去厕所,起身来到了院子里透透气。在帮刘母抱了一趟干柴火后他拍了拍裤子上蹭的灰,坐在了门洞下的石凳上。

      视线所及充满了乡村味道,不由得让齐致辰想起了呈塘。不知是不是出身的关系,他对乡下始终有种特殊的亲近情感。

      当他在看着几只叫个不停路过的鸭子时,身后站过来一个人。

      他扭头去看: “你也出来了。”

      周继良长腿一迈坐在了一旁:“屋里油烟味太重,出来换换空气。”

      齐致辰看着大门前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杨树,语气很轻带着点笑:“听说你升团长了。”

      “听谁说。”周继良看着少年,笑着问。

      “小艾哥啊。”

      在说了几句话后,仿佛才找到了点正常状态,谈话间自在了不少。他们像多年不见的老友,抛开了年龄身份,说的都是家常话。

      周继良询问了齐致辰和他家里人的状况,也简单的说了说自己的这几年。

      相比齐致辰而言,男人的生活单调了很多,部队和家千篇一律的两点一线。

      齐致辰很想开口问问周继良是不是已成家了,在重遇艾云辉后看到艾云辉已是拖家带口时他就想侧面问问了,但他始终没敢问。

      就像现在一样,他想问,但他不敢,他不知他为什么不敢。

      几个孩子的到来让老两口开心,忙忙活活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

      刘父抱着大玻璃酒瓶给桌上摆着的几个空杯子都倒上了白酒,那颤颤巍巍抓握着酒瓶的手有常年干农活留下的老茧和被旱烟熏的微黄的印迹。他笑着推开上前要帮着倒酒的艾云辉:“我倒就行。”

      “哪能让您给我们小辈的倒酒啊。”艾云辉笑着嘟囔。

      刘母笑着把最后一盘菜摆上桌:“云辉啊,就让他倒吧,他这是高兴。”

      艾云辉只得由着老爷子去,最后帮着把倒好的酒分下去。

      清澈的酒落入透明玻璃杯,带着清脆回转的响。他连忙伸手抬起了那不停倒出酒的酒瓶:“干爹干爹,行了,这杯小齐的,少倒点,那孩子不能喝酒。”

      坐在那跟邵勇战说话的齐致辰听到他还有酒,连忙看过来,视线里半杯白酒已落于他面前桌上。

      邵勇战开口:“小齐能喝白的么。”

      齐致辰哪里喝过白酒,但他不想扫了老爷子的兴,把手盖在了酒杯上,挡掉了邵勇战要把酒杯拿走的手:“没事,能喝,别拿我当小孩子了。”

      孟饶笑道:“看来小齐是真长大了。”

      可开饭后齐致辰只嘬了一小口那劣质辛辣的液体就忍不住胃里往上反,他要不停的吃菜,才能缓解口中那股子白酒味。着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难喝的东西,桌上的人还是喝个不停。

      满桌子的好氛围他并不想打扰,只能憋着气喝每一小口。尽管他在喝,杯中的酒却像是越喝越多般的,不见少。

      坐在齐致辰旁边的周继良边与桌上人说着话边不漏痕迹的注意着少年。从那微微泛红的脸和红透了的耳朵边他知道少年是逞能了。

      于是待刘母去厨房添菜,刘父举杯和艾云辉喝酒时,他伸手把齐致辰的酒杯拿过来,动作流畅的把酒都折进了自己杯里,又回身把凉白开倒了进去,差不多的高度后停手把杯子推了回去。

      等齐致辰反应过来,周继良已一气呵成的完成了。他有些愣的看着杯中水,想笑却又不敢笑。

      这个过程其实除了侧身背对的刘父,其他人都看见了。齐致辰有些尴尬,低头吃着菜。侥幸的心想,周继良的话,在坐的应该没人敢说吧。

      果不其然,事情好像没发生过一样。整顿饭齐致辰就是用白开水糊弄下来的。原本喝的不多再加上白水的稀释,饭后他并没有难受。

      倒是艾云辉和孟饶喝多了,蹲在院里吐了一次又一次。看孟饶有邵勇战看着,齐致辰便一次次跟着艾云辉出去,生怕他摔在哪。

      而这过程中,周继良一直坐在门口和刘父说话。

      乡下的夏天夜晚,依然是清风伴月明。蛐蛐的叫声房前屋后响个不停。

      大概是喝过酒的缘故,他坐在那恍然觉得回到了四年前的呈塘。那时候忙,很少安静的坐下来去感受那些美好。起早贪黑披星戴月见洪水的次数最多,后来想想,那地方是真的美。

      后来他只是从没刻意去想起,但他记得那里的一切。青山,绿水,蛙鸣,稻田……

      还有那个他曾深深想念的少年,现在就活动于他的视线。

      晚上睡觉时,刘母把西面屋子的长炕收拾了出来,铺上了被褥,让五个年轻人睡在上面,他们老两口睡在东屋。

      艾云辉迷迷糊糊的先脱了鞋往炕上一坐,舌头还有些大的说着:“我在中间,小齐睡我旁边……班长他俩挨着,营长睡最边上……妥活……”

      孟饶属于喝多了吐过了就开睡的人,邵勇战把人从东屋扶着过来,安顿好后,自己躺在了旁边。

      齐致辰上厕所回来就只剩一条位置,他便顺手把灯关了,再摸着黑爬上炕。

      黑暗里,他的右边躺着周继良。记忆再次铺天盖地席卷,当时喜宴厅的连铺床上男人也是睡在他右边。

      齐致辰平躺在那望着顶棚,在艾云辉不间断的大声鼾声中无法闭眼。

      那边传来邵勇战的声音:“这小子打鼾的毛病还是没改。”

      这话听的齐致辰笑着轻声回:“原来当时每天晚上听到的喜宴厅大厅里的鼾声都是小艾哥啊,我还以为是大彪哥呢。”

      邵勇战:“大彪不打鼾,他是磨牙。”

      齐致辰:“看起来孟饶哥睡觉挺安静。”

      “他?”邵勇战翻了个身,“他睡觉爱说梦话,这是没开始呢。”

      齐致辰笑的身子直抖:“那你呢勇战哥。”

      “我睡觉倒没啥毛病,你是没在部队呆过,一群大老爷们晚上就寝后简直花样百出。”邵勇战反问,“你呢小齐。”

      “他睡觉爱跑枕头。”

      齐致辰扭头看右边双臂枕在头下的男人,周继良也侧头看过来。

      看进彼此的眼后,谁也没躲开。邵勇战在那边又说了句什么便不再出声,最后屋里除了鼾声别无其他。

      齐致辰在对视了一会儿后,便又平躺看着顶棚,余光里男人一直都没再动,而他也没再去看。

      最近太多的人和事与过去重叠,不得不让他潜意识里总是想起以前。

      夜里他睡的不是很熟,但却做了梦。

      潮湿的闷热空气,反复的阴雨连绵。

      他梦到了他姐挺着大肚子笑着站在卖店门口手里拿着他最爱吃的叫缺一口的冰棍等着他,梦到了喜宴厅住着的大兵们用一根水管在阳光下喷水追逐疯闹,梦到了军民聚集在村西空地吃玉米围着篝火歌唱……

      最后的最后,梦里的大洪水涨个不停,漫过了国堤奔腾而下,没有人逃的出去,压抑的气氛如同阴沉天空笼罩。

      四处都是惊声尖叫,痛苦哀嚎,他站在喜宴厅院里眼睁睁看着洪水瞬间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倾于眼前,有个男人在拽着他拼命的奔跑。

      可他们还是被卷进了洪水,旋转漂浮下沉。那只大手紧紧握着他,抱他于胸前。

      窒息的前一秒,他忽的惊醒。

      身子晃动一下后齐致辰睁开眼,视线里是周继良的脸。

      “做梦了?”男人轻声问。

      天已亮了,好长的夜好长的梦。齐致辰摸了摸鼻尖的一层薄汗,点点头:“你醒了。”

      “嗯,”周继良坐起身拿开枕头下地,“起来吧。”

      齐致辰这才也快速坐起来,这一看,才发现那边的三个人已都不在了,大概是职业病,那被子都叠的很板正。

      听得到院里艾云辉说话的大嗓门,齐致辰也快速下地穿鞋,站在炕边跟身边男人一起叠被子。

      周继良动作很快,叠完后,顺手扯过了齐致辰手里那刻意模仿却不成样子的被,弯腰干净利落的叠好。

      这看的齐致辰直发愣,不明白为什么软趴趴的一堆就能变得那么有棱有角,他果然在和一群怪物打交道。

      吃过早饭,几个人告别二老去上坟,之后便要直接离开了。

      见孩子们要走,刘母情绪有点激动,扯着艾云辉手不停地轻拍着那手背:“每年都盼着你们来,可每次都马上又走了。”

      “干妈,”艾云辉笑着开口,“家里不是有电话么,想我们了就打电话,给我打,我比他们都闲,开车就过来了。”

      “真好,”老太太轻叹,“我没了一个儿子,却多出了好多儿子,真好……”

      这话听的一旁的齐致辰心里不是滋味,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二老,所以他不知他们染白的双鬓是在刘景利离开后才加重的,世上最难为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有了这些毫无血缘的年轻人替已故独子尽孝,二老已宽慰不少。

      孟饶:“大爷大妈,那我们先走了,你们要照顾好身体。”

      刘父不停点头将人送出来:“好,你们开车路上小心。”

      两辆车启动后从大门口调头开远,扬起的烟尘隔离了视线。

      齐致辰坐在车里看着前面的车,问:“一会儿上完坟我们就回去了是么。”

      “对,咱们回省城,”艾云辉朝着前面努努嘴:“他们回部队,不出意外,再见就是明年了。”

      齐致辰靠进座椅,心生哀凉,再见,要明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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