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过今晚月亮

　　雨水和姜司南的心情一样七零八落，他知道自己这一转身，就是天人永隔了。

　　他同所有朋友一样，默契的告诫过自己不要矫情，春野最讨厌人哭哭啼啼了。
　　春野是那种即便办葬礼，也要仪仗队弹《野蜂飞舞》的人。
　　姜司南一边毅然决然冲进雨幕，一边抽了抽鼻子，强行将鼻酸压了回去。

　　他奔赴过去，穿过铁轨和石墙，看到谢忱并未走远，撑着伞在等他。

　　谢忱的脸色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坏。
　　姜司南越是靠近，越心生局促，试图用音量遮盖心跳：“你怎么来了？”
　　“跟着那四个光头来的。”谢忱答非所问。
　　姜司南钻进了谢忱的雨伞下面，没办法，除了这里也没地方躲雨。
　　他慢吞吞问：“......你是担心我才来的吗？”

　　谢忱：“明天决赛，你出事了大家都去不了。”

　　“你也知道明天决赛啊！怎么不去排练！”

　　谢忱郁闷的瞪过来：“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姜司南：“......抱歉。”

　　“你是道歉机器吗，刚刚你跟那群人抱歉个没完，还没说够。”

　　“你听到了啊。”姜司南低头蹭了蹭眼睛。
　　“他们都是我很好的朋友，就像你和杨今予一样。”
　　“我不会扇杨今予耳光。”
　　姜司南默了默，觉得也没什么好瞒了：“谢忱，你愿意听我讲讲我的事吗。”

　　姜司南讲了一路，不知道谢忱情不情愿听，反正他讲了。
　　他们走的很慢。
　　雨点在他们眼前滚落，淅淅沥沥的，很好听。

　　姜司南声音很好听，娓娓道来的故事却不怎么好听。

　　谢忱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插在裤兜，神色冷酷。
　　不多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别哭。”

　　“抱......我朋友要死了，我当然会哭！”本能要抱歉的人突然理直气壮起来。

　　“好吧，随便你。”谢忱别过头。

　　姜司南便真的难以自抑抹了抹脸，眼泪越擦越涌，止不住了。
　　似乎他已经委屈了很多年，终于到了崩溃的极点。
　　一开始还是小声哽咽，到后面变成了大声抽泣，越哭越凶，脸已经抹成了花猫。

　　谢忱干巴巴拍了拍口袋，发现自己不是闫肃，不会随身带纸巾。

　　姜司南醉酒后的失态他见过，但像这样清醒状态下泪眼婆娑，还是第一次。
　　谢忱平时最烦叽叽歪歪的人，此时却很有耐心的等着，没有看姜司南，雨伞要歪不歪斜了过去。

　　他鬼使神差的理解了姜司南，毕竟杨今予半死不活躺在ICU的时候，自己没比姜司南好到哪去。

　　姜司南讲述的往事，他也尽数听懂了。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荡气回肠的幼稚，也不缺有情有义的傻子，谢忱还没冷漠到无动于衷，只是有些生气的觉得，姜司南凭什么就认为自己有罪？
　　他那些朋友不原谅他，是他朋友的问题，一个个霸着道德至高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白了，就是好欺负！

　　一直等到姜司南哭完，谢忱冷哼一声，也不知道在不爽些什么。

　　姜司南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眼圈红的跟兔子似的，尴尬地扫了眼谢忱。
　　谢忱简直没眼看：“可以走了吧。”
　　“谢忱，今天的事不要跟乐队说......”
　　“你要不要照照镜子呢。就算不说他们也能看出来，搞得好像是我欺负你了，回头又挨骂。”

　　“又？”

　　谢忱烦烦敷衍：“走不走，不该好奇的别好奇。”

　　姜司南追上谢忱的脚步，打量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手里攥着春野的鼓棒，真的变得胆大包天。随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的，提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要求。
　　“谢忱，我能抱你一下吗。”

　　“什......”
　　谢忱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湿漉漉的人就已经撞入怀中。

　　谢忱整个人石化在原地。

　　姜司南的皮肤很凉，头发半湿的黏在脸上，有一层水雾笼罩着他，连呼吸都是潮湿的。
　　他的手很有分寸的虚抱在谢忱背后，小心翼翼握拳，克制的悬在空中。
　　那支鼓棒在他手里紧紧攥着，就好像真如春野所说，如果谢忱敢叫板推开，下一秒鼓棒就会敲在谢忱脑袋上！
　　又冲动又勇敢，主打一个先礼后兵。

　　他的身量和杨今予差不多，同谢忱站一起时，只能到他的下巴。
　　所以他听到谢忱僵硬的呼吸拂过他头顶，空气中有若有似无的，谢忱衣服上沾染的烟草味。
　　耳边的骤雨还在继续，世界都灰蒙蒙的，似乎只有谢忱伞下撑起的一片小天地，有片刻安宁。

　　姜司南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他觉得他是在一厢情愿的找死。

　　谢忱清了清嗓子，嘴唇翕动：“咳。”

　　姜司南猛地清醒，拉回了所有理智，触电似的松开了。

　　“......就算你没带纸，也不能把鼻涕抹我身上吧！”谢忱拔腿就走，一边絮叨：“太缺德了，是不是跟杨今予学的，这种办法也想的出来。”

　　谢忱腿上仿佛装了螺旋桨，头也不回，像要去赴死。
　　老天爷忙着布雨，花草忙着承恩，姜司南忙着失神，没有人注意到男生通红的耳尖，和乱序的脚步。
　　谢忱一口气走出八百里地，才发现姜司南没跟上来，又神神叨叨折回来，没好气的把伞柄塞给姜司南。

　　“伞给你爱去哪去哪，我要回排练室了。”他一脑门官司，凶的龇牙咧嘴。
　　直到走远了，姜司南还能听到隐约的粤语骂传来：“扑街，痴线，黐线架！”

　　谢忱浑身滴着水回到排练室，吓得曹蝉忙去找毛巾，小天儿去拿热水。
　　“哥——我的天，你快把衣服脱了，别感冒。”

　　排练室有备用的衣服，杨今予递给谢忱一套，推着谢忱进去换了。
　　“你怎么回事，明天就是决赛，非得今天找刺激吗。”杨今予一边数落人，一边给谢忱擦头发。
　　谢忱没吭声。

　　“姜老师呢？他今天也没过来，没跟你在一块？”杨今予问。

　　谢忱依旧没说话。

　　杨今予急了：“谢忱，发生什么了！”

　　“别吵，我能听见。”谢忱烦躁地拉过毛巾，“出去，我换裤子你也看。”
　　“我又不是没看过，忱哥你有点怪怪的。”
　　“我怪？你不如问一下你亲爱的姜老师，看他怪不怪，什么毛病。”谢忱把杨今予推了出去。

　　正说着，衣帽间外面传来曹蝉的声音：“姜老师，你来啦。”

　　谢忱眼眸一暗，拉上了帘子。

　　杨今予一头雾水出去接人。
　　打眼一看姜司南也湿漉漉的，几个人围过去。
　　姜司南就要往衣帽间走，杨今予拉住了他：“姜老师，忱哥在里面。”

　　姜司南表情不太自然：“噢，那我待会儿再进去。”

　　杨今予狐疑地扫了眼他，又扫了眼衣帽间，喊道：“忱哥快点，姜老师也要换衣服。”

　　“知道了。”衣帽间传来低沉的回应。

　　磨蹭了好一会儿谢忱才走出来，换姜司南进去，谢忱被杨今予一把拉到外面，直勾勾审视他。
　　“干什么。”谢忱拍掉杨今予的手。
　　杨今予小声质问：“你把姜老师弄哭了？”

　　“你少诬赖人，跟我没关系。”

　　“我不信。”

　　“......”

　　杨今予简直操碎了心：“忱哥，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就算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能总出口伤人吧？”
　　谢忱可冤枉大了，闷闷看向别处。
　　“你不说我去问姜老师，回头再跟你算账。”杨今予气哼哼往里走。
　　谢忱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消停点行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站了一会儿。

　　谢忱叹了口气：“杨今予，你跟我过来。”
　　他把杨今予拉进安全通道，这是平时抽烟解闷的地方，杨今予下意识就说：“我戒了，别勾引我。”

　　谢忱并没有要掏烟的意思，沉默的看着杨今予，直到杨今予被盯的有些发毛。
　　“怎.....么了？”杨今予哆哆嗦嗦说。
　　忱哥太奇怪了。

　　然后更奇怪的来了，谢忱突然说：“抱我一下。”

　　“啊？”

　　“快点。”

　　“不是，忱哥你......”

　　杨今予话都没说完，就被谢忱一把捞了过来，鼻子撞得生疼。
　　谢忱满脸嫌弃的搂了一下杨今予，杨今予震惊的仰头看人。

　　“行了，没事了。”谢忱又一把推开。

　　杨今予莫名其妙：“你有病吧！？”
　　不仅莫名其妙，还觉得似曾相识，总觉得这场景好像在哪发生过。
　　杨今予忽然福至心灵“啊”了一下：“我懂了，我全懂了。”

　　“你懂个屁。”谢忱摸出烟和打火机。

　　杨今予贱嗖嗖朝谢忱伸手：“赏一根？”

　　“你不是戒了么。”
　　“这不是闫肃不在嘛，嘿嘿。”
　　“杨今予。”谢忱神情严峻的叫。

　　“嗯？”

　　“问你个事。”

　　“突然这么严肃.....”

　　谢忱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磨蹭了半天才出声：“最后一首歌，乐队打算唱什么。”

　　“？”
　　杨今予眉毛高高挑起，直觉告诉他忱哥不是想问这个。

　　“你平时哪参与过选曲，不是我们选什么你就唱什么？”杨今予斜眼看谢忱，似笑非笑的。
　　“我今天想选了不行吗。”
　　杨今予摊手：“好，你说说看你要选哪首？”

　　谢忱：“《贩卖青春》。”

　　“哎呀！”杨今予大叫一声，“哎呀呀！”

　　“你在鬼叫什么。”

　　杨今予笑眯眯看过来：“我要是说，不行，不可以，我不要选这首呢。”
　　“不行。”
　　“忱哥，我们俩认识十六年了吧。”
　　“十七。”
　　“可这还是第一次，你会直接否决我，尤其还是在音乐上否决我。”

　　杨今予优哉游哉坐到了楼梯台阶上，眉开眼笑：“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说服我，来吧，反方一辩。”
　　谢忱瞪了一眼：“......”
　　“别用你那三白眼杀我，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变得更强大。”杨今予好整以暇道。

　　谢忱真想一脚踹过去，怎么现在这么欠揍。
　　他没好气的点了支烟，给杨今予撂了一根，杨今予贼头贼脑接到手里，等着谢忱的下文。

　　只听“啊噢额噫”几声，叽里咕噜含糊不清的，几个烫嘴的音从谢忱嘴里蹦出来。

　　杨今予：“说完了？”
　　谢忱：“说完了。”
　　“那好，我给你翻译翻译。”杨今予手指夹着未点燃的烟卷，在指间翻着花玩。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刚有人良心发现，要唱首歌送姜老师。”

　　“我没这样说。”

　　“而且不是一般的场合，那可是万人体育场，是象征着命运的决赛舞台，有人出于私心，要把姜老师失去的青春，补回来。”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这么说了，要不要让闫肃带你去看看脑子。”谢忱黑了脸。

　　“诶嘿，两只耳朵都听见了。”杨今予预感到要挨打，率先一步逃出安全通道。
　　谢忱提步追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冲回排练室。

　　排练室里姜司南已经换好衣服，头发也已经吹干。
　　曹蝉和小天儿正研究乐谱，见谢忱进来，小天拿着谱子喊道：“哥，快过来看一下今早上我们新改的谱子，时间不多了，明天要唱这首。”

　　谢忱看到乐谱顶端明晃晃的，“贩卖青春”四个大字。

　　他猛地朝杨今予看过去，咬牙切齿：“你诈我？！”

　　杨今予已经提前躲到了姜司南背后，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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