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虹光尽头

　　并盛的九月，有高远的蔚蓝晴空，有干净的金色阳光。然而一想到这几天高强度的训练和每晚的指环战，沢田纲吉就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

　　偏偏直到现在也没有接到原先那个十年火箭筒被修好的消息……

　　少年浑身无力地推开铁门，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觉察到院子里似乎有个人影，也没想什么就探头望过去，可就是这么一看，他便愣在了原地。

　　花园里的向日葵竟在不知不觉中已开得如火如荼，硕大的金色花盘在薄纱般的阳光中微微晃动，沉甸甸的，却好似正向着晴空绽开笑靥。

　　那个女子站在葵花丛间，拿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相机，微微垂着头观察着手中托起的花盘，眼睛在取景器后闪烁着微弱光芒，脸上的神情却安静得近乎虚无，嘴角依旧是那一抹如常的弧度。

　　大概是察觉到了纲吉的存在，她不慌不忙地抬眸望过来，丝毫看不出情绪的起伏：“欢迎回来，阿纲。”

　　“咦？”纲吉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说了句“我回来了……”突然一顿，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阿玖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一边东张西望着一边冲上去拉着本乡就要向外跑，“妈妈呢？大家呢？万一被发现了就糟糕了啦！”

　　然而本乡却没有动。她只是勾了勾唇角，便将视线移到了室内：“家里没人在。在我来之前他们就都去医院照看蓝波了。”

　　经她这么一说，纲吉想起来，蓝波因为昨晚的雷守战现在还受伤昏迷在医院里面，为了照顾他，奈奈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呆在他的病房里了。

　　“还没回来吗……”他摸了摸脑袋，脸上一下子愁云惨淡，“也不知道蓝波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答他。安静了几秒之后，本乡的声音突然响起，然而针对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题：“这个向日葵……没想到竟也能长得这么好。”

　　纲吉觉得自己实在是跟不上这个人的跳跃思维，不由得暗自感慨即使过了十年，她身上的有些地方果然还是出人意料的相似。“嗯，阿玖……啊，我是说这个时代的阿玖，她有很用心地在照看。”一想到这个，满满的暖意就从心间涌上来，但总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纲吉下意识挠了挠脸颊，最后一转身往屋子里跑去，“我先进去了！”

　　结果Reborn和巴吉尔直到晚饭时间也没有回来，本乡说是吃过晚饭所以就呆在了楼上玖绿的房间里没有下来，纲吉只好将奈奈准备好的饭菜热过之后一个人草草解决了这一顿。

　　正收拾好餐桌准备洗碗，家门突然开了。奈奈的声音从玄关处传过来：“啊咧？纲君你回来了吗？”

　　纲吉浑身一颤，一想到本乡正在楼上顿时慌得手忙脚乱地从客厅里跑了出来：“啊！妈妈欢迎回来！我刚吃完晚饭！那个……我上去写作业了！”话音还没落下，他已经一溜烟消失在了二楼楼梯口。

　　奈奈茫然地眨了眨眼，最后只好悄悄叹了口气，往客厅走去。

　　纲吉一上楼就直奔玖绿房间。

　　楼上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面前的房门，然而等了许久里面还是没有反应。他犹豫了一番，只好自作主张地打开门探进头去：“阿玖？”

　　房间里没有开日光灯，微弱的月光夹杂着外面的街灯透入窗内，好似给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清油。然而奇怪的是，书桌上的台灯却明晃晃地在桌面上打落极为耀眼的白光，顺便模模糊糊地晕出床上那团白色的人影。

　　本乡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匀称缓慢的呼吸声在一片静谧的室内细细回荡。

　　纲吉怔了怔，犹豫着是不是应该退到房外去，不料脚下才刚刚向后迈了一步，视线却冷不防瞟到了书桌上的那一页白纸，上面的墨色在灯光下看起来格外分明。

　　是阿玖写的吗？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已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先一步朝那边走了过去。这种感觉就好像即将偷窥到别人的秘密一般，纲吉一面紧张得几乎不敢轻易呼吸，一面却又感觉到蠢蠢欲动的兴奋。

　　然而就在拿起那页纸的瞬间，他的视线便再也无法从上面移开。脆弱的纸张在指间微微颤抖着，好似无力的挣扎，有什么在胸间汹涌而起却又一下子被哽在了喉头。他张了张嘴，棕色的眸中倒映出上面寥寥数行文字，像是碎了一地的琥珀。

　　——致十四岁的本乡玖绿：

　　“……阿纲？”本乡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丝疑惑，还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纲吉手指一紧，纸张顿时在手中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他没有转过身去，依旧低垂着头，隐藏在阴影下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阿玖……这上面说的‘毁掉指环或者带着它们离开’……是什么意思？”

　　身后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但紧接着，又不紧不慢地靠过来在他身后停下。本乡微微伸长了手臂，稍一施力就从他手中抽走了那张薄薄的白纸。

　　“抱歉，本来是不想让你看到的……”她大概是在笑，声音里没有丝毫纲吉所认为的那些可能出现的窘迫抑或尴尬，只有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宁静，“就是字面意思哦~”她晃了晃纸页，勾起唇角，“……因为彭格列指环会带来不幸。”

　　纲吉一震，顿时触电般抬起头来看向说话的女子。他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却发现自己竟完全看不清对方隐藏在昏暗灯光下的表情：“不幸？你在……说什么？”

　　本乡看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眸中却陡然有冷光闪过：“嗯，大概就是‘灾祸的根源’……这种感觉吧。”

　　纲吉下意识抓紧了衣襟，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叫做“灾祸的根源”？
　　明明现在的指环战就已经够糟糕了，难道还会因为这些指环发生更可怕的事情吗？明明这个时代的阿玖终于可以远离这次的战斗了，为什么还要把她继续扯进来呢？

　　这样想着，突然就不可抑制地愤怒起来，声音也冷不防拔高：“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要让这个时代的阿玖去做这样的事情！？”

　　大概是没有料到纲吉会有这样的反应，本乡怔了下，眉峰突然一蹙。紧接着，在少年反应过来之前，她已一把扯过对方的肩膀将他重重推到了一边的衣柜门上：“那么你想要怎么样？放弃这次的指环争夺战让Xanxus获胜？”

　　毕竟是过了十年的光阴，面前的女子虽然算不上高挑，但还是比现在的他高了那么小半个头。她垂眸盯着他，声音冷若冰霜：“这样的话，所有人都会死的吧？”

　　纲吉怔怔地抬头望着她，看见对方眸子里浅到几近透明的碧绿。她微微扬着唇角，脸上有即将喷薄而出的嘲讽。

　　他从来不曾想象过，他的阿玖竟然会露出如此苍白如此陌生的表情。他意识到有什么缓慢地疼痛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六月里突然落下柔软的白雪，虽然顷刻融化，却还是颤抖着砸上心尖，细弱冰凉地自每一个细胞上潺潺淌过。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但本乡看着他，只是歪了歪头，神情天真地继续道：“还是由我亲自去做？可是我怕死啊……”如果毁掉那个人的计划，绝对会被杀掉的。

　　她就这样突然笑起来。那个笑令她整张脸都变得格外生动，但这个生动却分明是带毒的花蕊，越是艳丽越是危险。

　　肩膀被抓得生疼，纲吉不由自主皱起眉：“那种东西……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会……”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她已稍稍俯下身来，凑到他耳边轻声打断了他，“真是和当时一样傲慢的宣言，沢田纲吉。等到那个时候就都晚了，更何况……”她扭过头，看着少年陡然红透的耳根，一时恍惚起来，“多余的温柔才是致命的毒药。NE，让阿玖离开你好不好，阿纲？”

　　她控制不住地想要破坏。
　　如果现在就死心的话，如果没有再一次相遇的话，一定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她也就不用做出那样的选择了。
　　可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脑海里一瞬浮现起男人嘲讽的笑语：“啊咧？这难道不是玖绿ちゃん自己决定的吗？”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双眸弯成细细的弧线，吐出的话语却字字残酷，“这样自欺欺人是不对的哦~玖绿ちゃん不可以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呢~♫”

　　纲吉看到女子的脸上毫无预兆地掠过一抹痛楚，但她的语气依旧轻柔温软，听起来好似在跟他商量着什么，却又是不容拒绝的强势。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他突然浑身一颤，死机的大脑也在同一瞬终于重启。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离开”……怎么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少年垂下头去，清澈的双眸全部掩藏在刘海下，沐浴着白光的侧脸也是同样的神情莫测。他紧了紧双拳，双唇抿起，但下一秒却猛地抬起头来吼道：“你在说什么啊！我才不会让阿玖离开！”他的目光是毫无瑕疵的坚定，没有一丝疑惑，没有一寸困扰，只有义无反顾。

　　“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头上啊！”他一下子想到十年后的自己曾经让大人蓝波给他捎过一个口信，那上面的语气在当时就给他很不好的预感，“我不知道十年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但是……”他好像把所有的力量都积蓄在了这一刻，声音前所未有的响亮，

　　“我绝对不会放开的！”
　　——请千万不要放开她的手。

　　说出这句的同时，他想到十年后的自己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少年的脸微微一红，但紧接着他又皱起眉，想了想最后还是低下头去，声音里渐渐浮起些许羞涩，到最后又带了丝不甘的妥协，“而且，要离开还是要留下，最后的决定难道不应该交给这个时代的阿玖吗？”

　　顿了顿，纲吉微微仰起头来，清澈无垢的棕眸直直迎上她的目光，不闪不避：“果然是……十年后发生什么事了吧？”

　　她突然就愣住了。

　　这个她没能一直见证到最后的、十四岁的沢田纲吉，她以为他就像她想象中那样依旧青涩、依旧懦弱，一直选择着逃避，逃开一切不愿接受的事情。但是眼前的男孩子，虽然看上去也是如此，却又与她的记忆有着微妙的相异。
　　就好比现在这种情况。

　　本乡莫名开始感觉到慌乱。她好似触电般猛然松开双手想要后退，却不料竟反而被纲吉紧紧抓住了肩膀。

　　少年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脸上是她从来不曾想象过的坚定，那个眼神却是极为单纯的：“阿玖，是不是十年后的我做错了什么所以惹你不高兴了？还有你刚才那张纸上好像提到京子ちゃん……那个，阿玖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不……

　　她无措地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完全挣不开对方的力道。明明还只是个少年，却在这种时候力大得可怕。本乡颓然垂下手臂，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挣脱。

　　该说……彭格列十代目的超直感就算是在十年前的年少时代依然足够敏锐吗？

　　可即使这样，本乡依旧强装着淡定的表情，缓缓勾起唇角笑道：“阿纲怎么会这么想？”

　　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直直看进她的心底：“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本乡闭了闭眼，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这件事情从来无关对错。
　　她很早就明白的。那个时候他们互相放开了对方的手，没有人试着再去牵起，是因为他们都觉得彼此已经成为了过去。
　　十四岁的本乡玖绿不够勇敢，十四岁的沢田纲吉依旧迷茫。

　　然而时隔八年，她却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以门外顾问一员的身份。可是那个时候，沢田纲吉已经有了笹川京子。
　　京子是个那样美好的女子，不会有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会愿意去伤害她。
　　所以，在责任和情感之间，沢田纲吉选择了责任。

　　这不是谁的错，只是选择而已。就好比在放手和执念之间，她选择了执念。
　　这是一样的。
　　他们都有无法抛弃的东西，也有必须背负的东西。
　　人在时间面前，终究脆弱不堪。

　　空气一下子干涸起来。

　　纲吉犹在等待着本乡的答案，然而女子却垂着头微微笑了笑：“今天是狱寺君的岚守战吧？时间快到了，阿纲。”

　　“诶？”对方脸上的肃冷尖锐瞬间如潮水般退去，纲吉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怔了两秒，房门突然被人踹开：“你们在做什么？该走了，蠢纲！”

　　Reborn站在门外，脚下的黑影顺着光线拉成细长的一道。他用翠绿色的手枪顶了顶帽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本乡，最后只是重重哼了声，“本乡你也是。”

　　纲吉恍然大悟地看了眼闹钟，转身就要冲去隔壁自己房间，没走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可是……阿玖……”说到这里，少年的眼眸暗了暗，但随即他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抓了抓脑袋困扰道，“阿玖要怎么出去？妈妈就在客厅，被发现的话……”
　　这是什么状况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正常说话嘛！

　　女子微侧过脸来，淡淡的眸光在无机质的浅色瞳仁里缓慢流转而过。良久，她又勾起唇角，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起了书桌上那页留言：“很简单啊。”

　　苍白的手掌毫不留情地将薄纸捏成一团，然而当她再次摊开手的时候，那团本该躺在她掌心的纸页却不翼而飞！

　　本乡动了动双唇，轻描淡写地笑道：“就像这样。”

　　纲吉瞬间张大了嘴，夸张地指着她说不出话来：“这这这……纸团呢？！”这件事情给他带来的冲击绝对超过了他知道自家老爸竟然是门外顾问的BOSS那件事！他抽了两下嘴角，自我安慰道，“哈……哈……一定是魔术……对吧……？”

　　“当然不是。”女子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容在模糊的光影中晦暗不明，“这是结界术，难道这个时代的玖绿没有告诉你我有这个能力吗？”

　　“咦？我知道啊……”纲吉点点头，依旧一脸迷茫，“可是这个跟结界术有什么关系？”

　　本乡了然地“唔”了一声，眯起眼笑道：“看样子这个我直到现在还无法很好地使用自己的能力呢。”

　　“倒不如说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吧。”Reborn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闯进来。小婴儿旁若无人地跳上书桌，幽深的黑眸直直盯着女子的手掌，“说吧，这是怎么做到的。”

　　本乡睨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动了动手指，下一秒就见白色的纸团自上而下一层一层在她掌心中显露出来，就好像原本包围在旁边的什么物质正在从它周围缓缓剥落：“你们知道结界术的作用吗？——对某范围内的空间进行保护或者阻隔，简单的说就是操纵空间。

　　这样说吧，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个三维空间，但是通过结界术就可以将结界内部的东西与外部隔离，唯一的联系是时间——这个第四维度。”

　　“也就是说结界内外的时间是一致的？”

　　本乡看了眼Reborn，点头道：“没错。只有时间是一致的。就好像这个纸团，”她掂了掂手中那团已经完全显露出来的白色，继续道，“刚才你们看不见它，是因为它脱离了这个三维世界，但如果是从时间轴上来说的话，它其实一直都在这个点上。”说到这里，她停下来，过了几秒才又一边思考着什么一边接下去，“大概只要是和空间有关的，结界术都可以做到，不过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完全没有人能够指导我嘛~”

　　她抬起头来的瞬间，纲吉恍惚看见一道苦笑自她脸上一闪而过。他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本乡的身体从脚底开始以缓慢但清晰的速度消失在了房间的黑暗中。

　　“那么，我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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