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洗完澡后程默被沈玥拉着到客厅里陪她看了会儿电影，然后又被程望扣在书房里谈了半个多小时的未来计划。
　　程望的事业做得太大，一个亲儿子程影有家不回，于是这几年他也几乎是将全部的心力与希望寄托在了程默的身上，若不是当初程影非要另立户头将程默带过去，说不准，程默就会在国外长大了。
　　“P大是好。”程望将手上的资料搁置一边，而后才说，“但是我还是建议你考虑一下出国发展。”
　　程默没有回答。
　　程望温温的笑了笑：“当然，一切还是以你自身兴趣为主，虽然我和你阿姨都挺希望你进自家公司的，但是，我们默默需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闻言，程默也只是回以一笑。
　　程影这件事是程家的一个死结，而这个双方谁也不肯示弱的局面也仅仅是因为还有一个程默，沈玥是这样想的，程望也是。
　　“我知道了。”程默一向乖顺，在程家人面前的性子也是软软的，“我会好好规划，好好想想的。放心吧，叔叔。”
　　话是这么出口，但程默却并没有考虑太多。
　　程影说过，若是不想，便不要接受。
　　这也是他为什么非得带程默离开程家的原因。
　　回到卧室的时候已经大概十点半了，放在桌边充电的手机上显示了三个未接来电。
　　见此，程默才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回拨了过去。
　　像是特意守着他的电话一般，许珂接他的电话接得很快。
　　“程老师。”听筒里面的声音有气无力，尾音也拖得极长，语气里似有若无的委屈。
　　程默听得心头泛起了愧意。
　　“对不起啊，方才有些事耽搁了。”他刻意软下声来，自知有错，声音里也自然带了点温柔，“你已经睡了吗？”
　　小心翼翼地试探，好似个错了件大事的孩子，看不见脸，许珂也能想象到他的那般无措，这一瞬间，那点玩笑的心思也散得差不多了。
　　“怎么会。”许珂懒懒地揉了揉眼睛，将手上的那本书合上搁在床头柜上，散漫的笑出声来，“还在等你哄我呢。”
　　程默敛了敛眸，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原本无神的眼底浸染了些许星星点点的笑意。
　　“好啊。”他靠在窗台边，抬手碰了碰窗台上的那盆薄荷草，“许少爷想要我怎么哄你呢？”
　　入夜便降了温，P市的昼夜温差竟比Z市还厉害许多。
　　对面的人轻轻地叹息声悄悄落入耳边，明明难以引人注意到，可偏偏许珂还是听出了程默有些低沉的心情，好像是很累似的，说话间也多了一点刻意试图卸掉重压的力气。
　　“嗯……”许珂仔细的思考着，而后故作深沉地问，“程老师要不给我说说情话吧，我想听。”
　　“唔？”程默眉间一蹙，指尖细细敲打着手机背面，许久都不答。
　　突然的安静，许珂有些疑惑，他听着他平静的呼吸声，好半晌都得不到回答，拿过手机看了几遍：“程默？”
　　“真想听？”
　　程默忽然发问。
　　许珂也没想过真让他说些什么，只是随口就这样落一句，但程默认真的求证太蛊惑人了，让他一时之间便换掉了嘴边的话。
　　“想。”
　　他确实是想，毕竟，程默真的太少表现出对他的欢喜了。
　　话筒里传来低低的笑声，温润极了。
　　“我刚才想了许久，实在不知道究竟怎样的情话说与你听会让你开心一些。”程默握紧了手机，低垂的眼睫载了房间里的白炽光，周身都柔和起来，连同手下抚摸的薄荷也变得温暖起来。
　　他说：“只是，一往情话的方向去想，整个脑子里就都只是你，然后，便什么也想不大出来，只顾着去想你了。”
　　许珂呼吸都重了，但对面的人好似完全没有察觉。
　　程默觉得有些挫败了，好像真的做不好这件事。
　　“我大概是真的不太擅长这种事情的，好在我好学。”他轻轻的说，“所以，许珂，以后多教教我吧，学成以后，我便说给你听，好吗？”
　　他的声音慢条斯理，把持着往日里的沉稳与谦虚，真就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许珂却有些招架不住了。
　　少年将脸重重地埋进枕头里，像是怕被发觉似的将手机拿远了些，不太正常的红从脖颈蔓延至了耳尖，愈来愈深的颜色倒是将他那许害羞和盘托出了。
　　艹。
　　翻身看向天花板，他使劲地搓了搓脸，掌心盖住了染了情欲的桃花眼。
　　太犯规了。
　　没有回应，程默以为是掉线了，怔了怔，这才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许珂？你还在吗？”
　　强压住心头那团热，许珂索性坐了起来。
　　“在，我还在。”应该是压着笑的原因，这么一会儿，他的声音便已经有了些许哑意。
　　程默舒了一口气。
　　“除了这个，我还应该怎么哄你呢？”求学者认真地请教着，原先要求哄睡的人却已经早早举了白旗。
　　“不用，什么都不用。”许珂温柔地回着，重新躺在了床上，又突然问他，“你困了吗？”
　　“嗯？”程默不太理解地眨眼，以为他是怕自己先睡着，这才道，“我还好，说哄你睡觉，必然会先把你哄睡着再睡的。”
　　“真是……”许珂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竭力克制了，自言自语着，“已经被你哄好了呀。”
　　“什么？”
　　“我最近看了不少书，知晓了不少事。”许珂突然转了话题，正了正声，试探地说，“我想跟你分享分享。”
　　程默笑了，顺着他的话道：“怎么分享？”
　　许珂立刻就有了精神：“程老师不嫌弃的话，睡前听我唠叨唠叨？”
　　“那何不给我一个书单？”求学者问题还是这般多,又像是故意为之。
　　许珂：“.……”
　　“我就要跟你讲。”许珂严肃地加大了声音，咬了咬牙，“刚还说虚心学习的呢，程老师？”
　　程默想象着许珂拿他没有办法时的耍赖模样，不由自主地笑着应下了。
　　说是让他哄他睡觉，可最后竟是许珂的几则故事将程默哄入了梦乡。

　　比赛将临，与秦雪相约着在附近音乐培育机构练习了好几次，许是上次说清的原因，这次两人的相处虽是拘谨，但也不再能见到秦雪曾经看向他时候的那种眼神了。
　　赛前一天，他们去比赛现场看了看，分开时，秦雪跟他相约了明日的时间，终于在欲言又止间叫住了正在等车的程默。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这样问他。
　　“没有。”
　　程默肯定地摇了摇头，笑言，“无所谓讨不讨厌，只是，不太喜欢过多与人谈及他人的闲话，并不只针对你。”
　　程默对她没有敌意，现在想来，当初的气愤可能只是听不得她说的那句许珂的不好吧。
　　秦雪反而是沉默了。
　　“你不用将我那些话放在心上，更不必重视我些什么。”
　　程默知道她的心意，只是原先提醒过的也懒得再重复些什么了。
　　他又说：“秦雪，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他也有了喜欢的人罢了。
　　他没有再强调秦雪同学，已经在尽力减少自己曾经营造出来的那种恶意了。
　　秦雪反而比往日更加乐观了几分，她大大方方地笑了。
　　“我明白了。”她说，“程默，明天的比赛，一起加油。”
　　程默接受了这份加油。
　　秦雪或许真的只是因为一些片面化而产生了偏见，但也只是口头上的说说而已，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心底又会坏到哪里去呢。
　　比赛那天，程影特意空了出来，一直在赛场外面等程默。
　　学钢琴是程影曾经给他寻找的一种放松的方式，久而久之，程默竟也真的练出了火候，只不过，在他看来，钢琴的确只是害怕时逃避的归处，成长了以后又较劲似的不愿再继续了。
　　说开了，解了心里的芥蒂，比赛这天竟是两人配合最好的一次，毫无意外的拿了不小的奖。
　　下了舞台，秦雪只是礼貌的与他告别，然后便见到了接走程默的人。
　　程影立业后习惯了西装革履，满身贵气自然惹人注目，也是此刻，秦雪才意识到曾经做的那些事有多荒唐可笑。
　　回去的路上程影什么也没有问，甚至连声祝贺都免了，但这就是程影的性子，程默也不以为然，程影就直接带着他往悦然山庄去了。
　　许珂到P市这件事本来想瞒着的，但是还是被许舟知道了，他知道也就意味着许燕山他们自然也知道了，于是，刚下飞机就接到了许燕山的电话。
　　“臭小子，还舍得来看看我。”许燕山身上的正派气息太浓，连举手投足都沾着大领导的风范，“要不是老大告诉我们，你是不是还想搞什么惊喜呢？”
　　“是啊。”许珂无奈极了，半开着玩笑，“现在好了，惊喜都不惊喜了。”
　　“只要你来，什么不是惊喜！臭小子还玩这套！”
　　许燕山太了解自己这个侄子了，但又耐不住疼爱，笑得脸上一堆褶子，“老二在悦然等咱们，这就给你接风！你大伯母想你想得紧了，一会儿指不定得说说你！”
　　悦然山庄是P市最有名的饭店，说是饭店，但涉及范围极广，最有名的还是这儿的温泉，不及地势之态，却引地热之水，在P市这个地方尤其神奇。
　　果然被许燕山说对了，柴静，也就是许珂的大伯母一见到人就红了眼，唠叨了许多，一边抱怨他鲜少来看望走动，一边又关心他的课业生活，整顿饭下来都只顾着给他添菜。
　　许珂自然是知道柴静对他好，但也终是招架不住，许珩看出了他的无奈，憋着笑找了借口将人带出去了。
　　“大少爷这憋屈模样也只能托我们家太后的福可以见一次了！”许珩笑得肩膀都不自然的抖了抖，他将胳膊搭在许珂肩上，笑容更深，“想来你这一次跑不掉了，不到开学你大伯母可能都不肯放你回去……说不定一个暑假就给你喂得胖三圈。”
　　说着，他还意有所指的掐了掐了瘦到捏不起多少肉的手臂。
　　许珂向来懒得搭理他的调侃，只是想着找个理由不去许家住，一时也忘了去拿开他的手了。
　　“欸。”许珩却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似笑非笑地放开了许珂，“我说呢，大少爷怎么舍得离开Z市，原来是另有目的啊。”
　　许珂没听懂，却也注意到了许珩那不寻常的、满是八卦意味的眼神。
　　朝着他看的方向望去，正好可以见到外面走廊走过的人。
　　刚吃完饭出来，程影本来提议带程默去游泳的，但程默一出门就连打了两个喷嚏，程影就立即打消了这个计划。
　　“看来是刚到P市引起的水土不服。”程影边说着，边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搭在他肩上，皱了眉，“一会儿回去让家庭医生看看。”
　　对于程影的反应程默也没觉得奇怪，毕竟从小照顾，程默的身体状况也没有人比程影更清楚了，就连感冒都比常人严重。
　　程影几次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还没怎么样后边加快了速度出去，此时小厮已经将他的车开了过来了。
　　“那是谁？”许珂冷静地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目光里却翻着异样。
　　“程影。”许珩单手插兜，身上的西装外套早已经在包间的时候就脱下了，他唇角一弯，轻描淡写地继续说，“这家悦然就是他的…哦，他就是你那个小男朋友的哥哥，虽然没什么血缘关系，但据说，程影很纵容他。”
　　他的话端挑得明显，像是刻意说出来，然后在一旁候着许珂难看的脸色，但许珂偏不让他如愿。
　　“所以呢？”许珂装着不以为然般地偏头睨他一眼，淡淡开口，“我确实不爽他很久了，然后呢？”
　　许珩嘴角一抽。
　　“怎么，你好像很希望我做些什么啊，二——哥？”许珂双手抱臂，垂眼看他。
　　许珩顿时被看得后背一寒。
　　“大少爷，你讲点理啊，不爽也不能乱点火呀。”许珩往后微微一仰，眯眼而笑，意有所指，“好歹我也算帮你的爱情之路垫了几块基石，不至于这么卸磨杀驴吧？”
　　许珂了然于他所说的那“几块基石”，直接一个白眼杀了过去。
　　“正好，那一箱子我可受不住，改天让人给你寄回来，你自己享用吧。”他说着，视线往一处看去，语气里是说不尽的嫌弃，“许律师，真不怕自己肾虚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