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是季远珩？
　　竟然是季远珩？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林君盲着眼朝声音来向摸去，刚伸出手便被死死搂进怀里。
　　“我……没事。”林君在他怀里小声说道，可话音刚落，便觉得腿脚一软，怎么都站不住了。
　　“阿君，怎么了，那狗东西伤到你哪里了？”
　　“……药，解药……”勉强费力地吐出两个字，也不知是不是那毒粉的缘故，林君只觉得喘息间胸口甚痛，竟忽然哑住嗓子发不出声了。
　　季远珩扶着林君在原地坐下，赶忙上前去翻徐至深的尸体。找了许久，才从腰带夹层中寻得一小瓶解药，便匆忙取出一颗让林君服下。
　　“阿君……阿君！怎么样。”
　　药囫囵吞下，林君努力挣了睁眼望向季远珩，怎奈依旧是朦着一层雾样。他喉咙和眼睛又刺又痛，眨了眨眼便流出泪水来。
　　季远珩只见他哭了，问什么也不答话。一只手拉着自己的衣服，脸色惨白。
　　原本在徐至深面前强撑，他也并没觉得太疼太痛。怎么此时见到了季远珩，被他这样一搂，顿时就成了站也站不起来的软脚虾。林君心中懊恼，却不知道自己这番惨状吓坏了季远珩。
　　头脑彻底混沌之前，林君只感觉自己双脚离地被他一把抱了起来，便靠在他怀里放心昏了过去。
　　季远珩抱起人来跃上马背，急匆匆的往城里赶，不足一炷香的工夫便从城郊奔回了城里最近的一家医馆。此时已是深夜，他心里急，走到医馆便当在自家剑庄里那样，一脚把门踹开。直吓得大夫急忙穿衣跑了出来，正想发怒，但见来人一脸凶神恶煞，宛如要吃人一般吼道：“过来救人！”
　　大夫赶忙上前把他们领进了内间，季远珩把林君放到床上，站在一旁双眼死盯着大夫看诊，吓得人家双腿发抖，小心翼翼的靠上前诊了好几遍，这才哆哆嗦嗦的把手收回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向他回禀病情：“这位……公子，是……夏秋历火积于心肺，多温热，疫气不散，进而如今寒气入体，触而所致，乃为伤寒之症。另外他右胸有伤，伤口颇深，虽未伤及肺腑，却也有些红肿溃烂。”
　　“他此前，面上被撒了毒粉，来时已经服过解药，你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季远珩这样一说，大夫又赶忙凑近林君的面额前细细检查了一番，转而又道：“公子面上的毒粉来时已经擦净，又服了相应的解药，已无大碍。只不过历来毒粉一物，多参合石灰粉和毒物粉末配合而成，这石灰粉接触肌肤，再由呼吸而入，对眼鼻咽喉皆具有损伤，只待在下用药油为公子再清洗过，便可无碍。”
　　“那你快些为他医治啊！”
　　这大夫胆小，怕极了季远珩这等要吃人的架势，好在是医术过关，见他发话，勉强镇定下来，快速熟练的为林君处理身上的大小伤口。不过，在季远珩眼皮子底下捏着小命救人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大夫急忙处理完后，赶紧伏案写下药方，便一路小跑逃出去抓药煎药了。
　　依大夫所言，林君此次简直是伤病交加。他从小体质便十分不好，以前小时候混账不懂事，只怕林君病全好了就不肯留在剑庄里，因此季远珩没少使办法把林君从谷歧春那骗出来。以至于他这身体的病根一直未除，等再大一些，林君在剑庄里与季远珩相处得久了，那倔脾气一点点的都显露了出来，季远珩也才知道，林君小时候顺从他，多半也是因为他自己压根就喝不下去谷老头那苦了吧唧的汤药。再后来且不说季远珩看不得林君一喝苦药便又呕又吐的惨样，光是见他端着药碗皱起的小脸，心就软到底了。
　　便是这么一来二去的宠着，林君这病到底也没根治成。气的谷歧春拿着拐杖满院子追着他们打。
　　林君身上有伤不好移动，季远珩也觉得当下情况，医馆要比客栈方便的多，便直接用一锭金子包下了整个医馆，让大夫安心给林君一人治伤。再说到这可怜的大夫，几日里除了饱受季远珩的精神摧残以外，更令他瞠目结舌的是，就连这病人也实在难伺候得很。人明明昏睡不醒，可只要一喂药，便能吐出来。急得季远珩连砸了十几碗药，重新煎药都是小事，他还非让大夫研究出不苦的药来。这几番折腾下来，林君的药一点也没灌进去，大夫自己急得都快需要灌药了。
　　如此，林君一睡便是整整三日。季远珩也就衣不解带的在床边守了三日。
　　直至第三日夜里，季远珩原本也已经累的倚在床榻边上睡着了，朦胧中只听见一阵吃痛吸气，他赶忙睁开眼来，就见林君皱着眉想要翻身坐起来。
　　“阿君，你醒了？你别乱动，你想做什么？我来帮你。”
　　林君不理他，只是执拗的想翻身，季远珩见他费力，便扶着他趴到床边。
　　他翻过身一阵干呕，接连几日水米未进，他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季远珩心疼的给他拍背顺气，待他终于不呕了才扶着他慢慢躺回去。
　　重新躺回床上，林君口中的药苦味还是弄得他恶心的厉害，他嗓子极痛，想开口喊季远珩却根本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季远珩料他定是渴了，赶忙走去桌前倒了杯水，回头就见他的手已经摸上了自己眼睛上绑的布条。
　　“阿君，是还有些疼吗？你的眼睛进了毒粉，需得用药敷上几日才可痊愈，你别担心。”他急忙端着水杯走回床前,轻声安慰道。
　　林君张了张口，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挣扎着要坐起来，季远珩扶着他靠在床背上，端着水喂给他喝，又哄着道：“喉咙也一样，这几日省着些用，别说话了，有什么事我帮你。”
　　温水润过喉咙总算缓解了些疼痛，林君默默喝完水，却在心里一声叹气。他现在样子如此狼狈，偏偏让季远珩抓个正着。想起前不久在君明剑庄的最后一夜，当时季远珩盯着他说两不相欺两不相瞒时那眼神，林君便只觉得心神一震。也亏得是他现在眼不能视口不能言，不然该怎样面对他，该如何解释，他都还没有想好。
　　季远珩见他垂着头，手中紧紧攥着空空的瓷杯，只以为他在害怕。
　　“阿君。”他轻声唤他，掰开他的手将杯子拿走放到一边。
　　随后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紧握着他的手。
　　“你在害怕？”
　　“……”
　　“别怕，有我在呢。”
　　一连几日，季远珩早已经疲惫不堪，但此时他的声音却沉稳有力，光是让人听着就觉得很值得依靠。
　　可越是这样，林君越是觉得无所适从。
　　季远珩，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不是骗了你吗。你怎么还对我这样好？
　　他被药布遮住的双眼发涩的厉害，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季……”林君费力的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来，疼的直抽气。
　　“你别说话了，你的喉咙还不能发声。”季远珩满面焦急，恨不得能替他受这份罪。
　　林君看不见。
　　也幸好看不见。
　　“阿君，现在才四更天，你再睡会儿吧。等精神养好一些再说，好不好。”他轻声哄着，见林君点了点头，才又扶着他重新躺下。
　　其实连大夫也觉得季远珩如此谨慎小心纯粹是杞人忧天，只是不敢多言。那毒粉已解，又及时清洗了伤处，林君只要好好喝药好好休息，便一点事儿都不会有。只不过让他喝药实在难比登天，病情这才有些拖沓。
　　翌日一早，林君便被饭香勾引着醒过来。季远珩见他在床上不停地翻身，忍不住笑了声道：“你这鼻子真是比小狗都灵，倒省得我叫你了。”
　　林君撇了撇嘴，心道：你试试三四日不吃饭，看你能不能闻着味扎饭盆里！
　　他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想下地，季远珩赶忙走过来拦住他：“你别乱动，我把饭端过来就是。”
　　林君生气不理他，执着的摸着床沿往地上探。季远珩这才赶忙讨饶：“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你快老实些，万一摔了，又得养上好久。”
　　林君心道：我又不是瓷娃娃一摔就碎，要你这样捧着护着。
　　季远珩挡着他碍事，他伸手也扒拉不动，只好赌气的坐回床上。
　　季远珩见他蒙着眼睛气嘟嘟的样子，心道：真要是把他眼睛上的布拆下来，还指不定是怎么翻白眼呢。
　　“好了，你生完气了，就乖乖吃饭好不好？”他拿出哄孩子的语气，用木盘托着饭菜放在腿上，一手端着碗一手用筷子连菜带饭的夹起来送到林君嘴边。
　　林君此时眼睛不方便，倒也不跟他赌气，乖乖的张口吃下。
　　他瞧不见季远珩现在脸上的表情；
　　瞧不见他眼底溢满的笑意。
　　他一筷一筷的喂，他就一口一口地吃，待把一碗饭吃完，林君自觉连精神都好了不少。季远珩把碗筷收拾完，便又走回床边陪着他。
　　“阿君，你别太担心，我今早问过大夫，你眼睛上的布，明日就可以拆掉了。”
　　林君点了点头，双手撑着床板想要坐直一些，季远珩就拿过一旁的枕头帮他垫在背后。见他老老实实的任自己摆弄，不由得调侃道：“你现在这样子，可真是比什么时候都听话。”
　　林君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一直在暗自琢磨该如何开口解释，他本以为季远珩一见到他便会刨根问底，却没想到他竟然只字不提。其实他料想的不错，季远珩现在确实有一肚子话想问，只是当下这个情况，他不想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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