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师弟反目成仇后

　　山下到一半，便已日暮，夕阳西斜，余辉蔓延，天是一片红。
　　那红热烈奔放，绚烂至极，却只得一瞬。

　　黑夜潜行来袭，无声靠近。
　　离夕阳一箭之遥时，又如汤沃雪，使那余晖迅速谢幕。
　　火红消亡，光亮隐没。

　　夜幕，像恪尽职守的侍卫，清场开路，只为迎来山月。

　　山月高悬，没有雨，夜晚的山谷，寂静清幽。
　　除了……众人的饥肠发出的叫嚣之音。

　　今日跋涉，连午饭还未吃过。
　　几人到了山脚下，顾不得许多，钻进家乡村野店，点了些农家小菜，并一壶浊酒，吃得也格外满足。

　　酒虽浊，陆清一杯下肚，仍是觉得精神一振，他看向一人，问道：“小河，若让你再见那少年，你可能辨出？”

　　这小河正是方才那个毛头小子，据他说，孔永轩这人好色，每每上山，总说些花言巧语来戏弄他，他不厌其烦，却也无可奈何，孔永轩是雇主，阿明哥铁定不管，他只得也同样使些花招敷衍。

　　孔永轩定下的工期极赶，阿明等人万万没有下山的时间，需要什么，都是孔永轩代为采买。
　　数日前，孔永轩来送补给，到了山顶却发现米漏了一路，竟不足半袋。
　　阿明等人干的都是体力活，吃不饱，他们可不应，当下要求孔永轩下山再送一袋上来。
　　孔永轩身子并不强健，一听又要打一个来回，怕自己吃不消，便唤小河一同下山，好帮他出力扛米。

　　谁知道，到了山下，孔永轩却不着急买米，而是带着小河东游西逛。
　　小河心急，觉得孔永轩此番目的不纯。也许漏米一事就是他故意为之，好诓骗自己下山。
　　平时在山上，总归是自己人多些，孔永轩毕竟有所顾虑，眼下到了山下，四处熙攘，全是陌生面孔，谁会在意到他？

　　天色越来越晚，小河一直想着脱身之计。那孔永轩也急不可耐，快到了图穷匕见之时。
　　怎知就在这时，忽远远走来一名少年，十七八岁，模样清秀。那少年走来，便指着孔永轩质问，问他小河是谁。
　　那孔永轩一慌，便说小河是某处工地小工，来跟着采买而已。
　　说完给了小河点碎银子，打法他买了米，自己回去。

　　小河乐得脱身，接了银子就走。

　　走出几步，回头一看，见孔永轩已搂上那少年，二人动作极为亲昵。
　　小河松了口气，拔腿就跑。

　　方才听得小河形容，陆清心念一动，便带他一起下山。

　　小河觉得在山下的遭遇，让他羞于启齿，所以并没有告诉阿明等人，此番下山，周云帆也只说衙门有桌椅板凳松动，让这小兄弟去修理一番。

　　第二日，陆清让小河扮作捕快模样，先和他们去了趟玉魄楼，周云帆叫出楚然，问他这两天可有见过孔永轩。

　　那楚然看见气韵不凡的陆清和连澄，一个劲抛媚眼，话比上次多了不少。
　　话虽然多，但都没什么帮助，孔永轩并未在这里出现过。

　　陆清低声道：“小河，你看到的人，是他吗？”
　　小河摇摇头，小声道：“不是他。”

　　陆清点点头，又带着小河去了关府。
　　这回，他和连澄带着小河远远站开，只让于不世和周云帆进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于不世和周云帆回转，身后跟着海飞。

　　不待陆清去指，小河已紧张道：“大人，就是他！”

　　陆清望了一眼连澄，连澄轻声道：“没想到，说谎的是他。”
　　陆清一笑，道：“连教主，烦你回一趟客栈，请关捕头和轻舟到此。”
　　连澄道：“跑腿？也要记在账上才好。”
　　话音一落，人已无踪。

　　小河诧异，道：“这哥哥轻功真好，和红袍人一样。

　　关府，除了戚令乔失踪，其余的人聚于一堂。

　　关老太太用拐戳着地，青着脸道：“没捉到戚令乔？”
　　陆清面色如常，轻轻摇头。
　　关老太太道：“那你将我们都唤来，却是为何？”
　　陆清道：“自然是要告诉你们凶手是谁。”
　　关长离道：“难道不是戚令乔？”

　　陆清一笑，道：“你为何会如此想？”
　　关长离道：“他那晚行踪无人可证，而且眼下又失踪了，难道不是很可疑？”

　　陆清点点头，缓缓道：“他确实很可疑。首先，他经常去关记铺面上支银子，为关长茂不喜，海飞，你说是不是？”
　　海飞道：“确实如此。”

　　陆清又道：“而且，戚令乔欠下许多赌债，却又无力偿还，这点周捕快已调查过。”
　　周云帆点点头：“赌坊客人说，还不上钱，就要废了戚令乔。”
　　陆清道：“在债主威逼之下，戚令乔或许恳求关长茂帮助，然而关长茂既已不喜他，便可能不会施以援手，那么戚令乔激愤杀人，也在情理之中。”

　　在戚令乔失踪后，关府众人也大多是作此猜测，眼下不住点头。
　　尤其是也几次三番遭到戚令乔骚扰的关长离，更是拍案而起，道：“这小子，平时问我和大哥可没少借钱，居然还跑到柜上去搞鬼？当真可恨！”
　　桑寄萍也道：“长茂怕的就是令乔到铺子里胡闹，才会时常借钱给他，原来他还是闹到了铺子里去。”
　　关长离道：“看来就是这小子造的孽！”

　　陆清挥挥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接着道：“长茂死前，戚令乔和他动过手，这点有玉佩、长袍，还有成管家、成衣店老板的证词。成管家，你说是不是？”
　　成春翃道：“那日我是听到他们的争吵之声。”
　　陆清展开披风，拿出玉佩，道：“长袍是戚令乔之物，玉佩是那日关长茂所戴，经过成衣店老板证实，玉佩上的丝线，确实来自长袍之上。 ”
　　关长离惊怒道：“这么说，我大哥就是这样被他害死？”

　　陆清没有回答，又道：“本案，其实还另有一位嫌疑人，他便是关长茂的合伙人，孔永轩。据多方查证，二人矛盾极深，说他杀人，倒也动机充足。只是，了无司介入此案后，他就不知所踪。”
　　关长离嘟囔道：“他跑路了？”
　　陆清目光一扫众人，肃然道：“非也，他很有可能是为人所掳！生死不明！”

　　“你，你怎么知道？”开口的却是海飞。
　　他眼圈已经红了，身子也有些发抖。

　　成春翃一见，默默靠近几步，去握他的手腕。
　　海飞却是一呆，神色更加惊慌。

　　陆清淡淡一笑，道：“关长茂之死，若不是我们突然到来，根本不会有人察觉有异。若按照凶手计划好的那样发展，他根本没有潜逃的必要，而是会亲眼看着关长茂下葬，见证此事彻底了结。可孔永轩在关长茂死后第二天，就上了小溟山，可见他对关长茂之死，并不是很关心。退一万步说，就算孔永轩不按常理出牌，偏偏躲上小溟山，可那里与世隔绝，他怎么会知晓官府已开始查关长茂一案？既然不知道，为何要逃？最合理的解释，便是凶手担心我们找到孔永轩，问出对他不利的供词，所以先下手为强。小溟山的工头阿明也说，孔永轩从来不会不辞而别，而且从不会叠被，可这次，他不但招呼都没打就离开，还特意叠了被子。这大概是掳走他的人，想做成是孔永轩自己离开的假象，才多此一举，可恰恰也是这个举动，出卖了他。”
　　连澄叹道：“哎，这也不打紧了，毕竟孔永轩可能已经为他所害，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陆清也点点头，目光却瞥向海飞。

　　海飞的腕子让成春翃握的紧紧的，神色惊恐忧惧。

　　周云帆好奇道：“孔永轩到底会供出什么呢？”
　　陆清轻声一笑：“这个问题，一会儿自会有人来答。”

　　关长离却道：“难道是戚令乔掳走了孔永轩？没准他们二人是共犯？”
　　陆清一点头，道：“是共犯也不无可能，孔永轩图谋关记，戚令乔为他牵线搭桥，也许就是此事暴露，关长茂才和孔永轩彻底翻脸，又去质问戚令乔，二人争吵，这才酿下惨案。事后，戚令乔害怕孔永轩管不住嘴，便将他掳走杀害。”
　　周云帆想到此二人皆是性别男，爱好男，于是道：“他们也许是情人关系。”
　　陆清暧昧道：“很有可能，我曾听戚令乔提起，说孔永轩待他极好。”

　　“不可能！”海飞终于惊呼出声。
　　成春翃却道：“海飞，你跟着掺乎什么。”

　　这番变故，将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吸引。

　　有人一看便知其中纠葛，比如关长离，已经开始发笑。
　　有人仍是一头雾水，比如关老太太，蹙眉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海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各位大人，求你们救救孔哥，我，我什么都招。”
　　陆清垂首看他，叹道：“你倒是个真情实意的，不过，为了他，出卖关记，真的值得吗？”

　　海飞已呜咽起来，不知在哭自己，还是他的孔哥。
　　他抽泣道：“孔哥待我极好，我自然想助他。这关记空落落的一个壳子，大爷迂腐之极的一个人，又有什么值得！”
　　关老夫人纵然老迈，此刻也明白过来，何况她精明至极，身老心不老，方才一时不知还有海飞与孔永轩到底是何关系，这才茫然。眼下海飞三言两语，她随之心思数转，懂了其中孽缘、背叛，说话也越发冷厉，她道：“好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说着，便拄拐起身，要向海飞头上招呼。

　　陆清握住那拐杖，正色道：“稍安勿躁。”
　　他虽没有内力，制住一个老太太还是易如反掌。
　　关老夫人一腔怒火，本想顺着拐转移到海飞身上，谁知半路叫陆清阻拦了去，那些怒火无数可去，便要向陆清身上招呼，可她抬头一望，见陆清肃然而立，眼亮如辰，心中畏惧陡升，只好无力坐回。

　　陆清劝回关老太太，又肃然望向海飞，道：“继续说。”

　　海飞看向老太太的目光里，没了往日卑下，全是恨意。
　　他道：“我家没落前，也有几间铺子，我也懂些人情、账目，可恨我娘去得早，我爹又嗜赌如命，败了家业，我也只能进关府做工。大爷偶尔得知我会算账，便叫我来管。后来，我认识了孔哥，他不像这关府里的男人，一个个的都是苟且偷安之辈，他有雄心壮志，也有手段，我愿意为他打算，为他牺牲。他说他有意吃掉关记生意，我便偷偷将关记背后的供货之人、大主顾套出，又一一告知孔哥，让他去笼络。大爷那时和孔哥已经不和，但大多还是因为古玩铺子里的事。直到小寒那日，也就是大爷死的那晚，大爷得了某位主顾相告，才知道孔哥所为，所以跑去质问。孔哥原想敷衍过去，还请大爷去吃酒，谁知道大爷非但不听孔哥解释，反而怒声骂他。大庭广众，他也真扯得下脸皮。”

　　海飞站在孔永轩那边，言语中，毫不掩饰对关长离的鄙夷，对孔永轩的同情。

　　陆清道：“孔永轩离开长临前一晚，是和你在一起？”
　　海飞点点头，道：“当天晚上，我听见孔哥暗号，知道他是有急事见我，也顾不得许多，要去见他。我一出房门，见大爷也不知去了哪里，心中还有些纳闷，但更着急见孔哥，便也没有细想，从后院那ti子翻出。”
　　陆清道：“你就不怕关长茂返回，发现你不在？”
　　海飞道：“大爷求着我看账，又不欲我张扬，折了他的面子，所以平日里对我管的极松，更不会半夜进我屋子，所以，只要天亮前我回来便可。”
　　陆清道：“关长茂身死那晚，你是天亮才回来？”
　　海飞颔首，道：“我卯时才回，一回来，就见关府乱作一团，才知道是大爷死了。大人，孔哥那晚和我在一起，他绝无可能去杀人。还请大人明鉴。”

　　于不世认同的点点头，道：“陆大人，凶手既然不是孔永轩，那一定是戚令乔。”
　　周云帆却道：“可成管家那日不是说，海飞和他才…..才是一对？”

　　陆清笑而不语，忽道：“成管家，看来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成春翃目光闪动，一声叹息，喃喃道：“是我白负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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