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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局(二)
上既有诏,不能辞。临近冬至,西北一行人启程赴昭京。自嘉启帝崩后,历关和蒋莺莺已是数十年未入昭京地。看着昭京街上的繁华景象,两人颇为感慨。
蒋莺莺爱美,见到胭脂水粉银饰铺子便要去瞧瞧。历关怕她耽误事,便拉住她,说:“等忙完了正事,再去看。”
蒋莺莺未理他,只身踏入店铺,历关没办法,只得跟着进去。檀远铭同楼落时站在一旁笑,他牵住楼落时的手也走了进去。
银店内珠宝琳琅,蒋莺莺拈住一根金钗往头上比划,对镜左右细细瞧着,觉得满意了,便转过身来,问历关:“怎么样?”
历关正有些同她怄气,便撇撇嘴,道:“不好。”
气得蒋莺莺柳眉冷对,连选几根簪钗,递到掌柜面前,又往身后一指,道:“他付钱。”
历关向来怕夫人生气,也不多言语,默默将钱给付了。
等一切安置妥当,几人便入宫。檀镕琪在金苑中特设宴席,接待他们。只是,此番是否为赴鸿门,不可知。
宴上人不多,仅有檀远铭几人。檀镕琪坐在金座上,周媚在他旁边。自从上次提起楼落时惹得檀镕琪不悦后,周媚便私下打听了楼落时的事,同时也生了私心,想要见见这楼大人究竟是何许人也,便央着檀镕琪让她也去赴宴,她本以为檀镕琪会拒绝,谁知他竟然允了。
宴上气氛诡异至极,坐在檀镕琪身边的周媚能感觉得到他浑身的僵硬,檀镕琪话极少,只是三两句客套问候后,又沉默下来。
周媚在一旁,看着檀镕琪的反常,女人天生的敏锐,让她察清了一个事实,作为一个依附身边男人而活的人,她必须要断了所有威胁。
于是周媚笑盈盈举起酒杯,对楼落时和檀远铭说:“楼大人同王爷远从西北而来,一路辛苦,媚儿敬你们一杯。”说完,她又故意说了些惹人浮想的话,刻意要提醒所有人檀远铭同楼落时的关系。
碍于周媚身份,楼落时依然挂着笑同她虚与,蒋莺莺却按捺不住,正要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檀镕琪把酒杯砰的往案上一砸,周媚脸上堆着的笑凝滞住了,她匆匆带过几句,便不做言语。
檀镕琪望着一直极少说话的檀远铭开口:“皇叔,上次你遣人送来的那玩意儿有趣的很。”
“陛下喜欢就好。”檀远铭答话。
“下次,你再给朕送几只。”檀镕琪撑着脑袋,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他觉得脑袋昏沉沉的。
“西北,此番谷西平乱,西北军又立了功。”檀镕琪揉揉眉心,停了半晌,喃喃说,“上次,平州,也是西北边军去平的乱。”
“好,好,好啊。”他撑着脑袋的手渐渐失了力,酒意加上之前安神药的神效,让他愈发迷乱。
周媚看他这副模样,正要去扶他,檀镕琪却蓦然清醒过来,乌溜溜的眼睛在殿下巡视,楼姐姐,皇叔,他目光在这二人间徘徊,突然他好像看见殿中上方飘浮出一个巨大的灰色阴影,那块阴影是个鬼魅,狰狞着要向他扑来。
他浑身一激灵,揉了揉眼睛,却又什么都没看见。刚刚,说到哪处了,檀镕琪努力回想着,西北边军,平乱,对,“好,好!”他忽然将音量提高,一拍桌案,道,“该重赏,赏!皇叔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还有,楼姐姐,你也该赏!”檀镕琪兴致高涨。
楼落时和檀远铭皆未说话,他们已经察觉到了这少年天子的异常。
“楼姐姐,你要什么,琪儿都给你,你说!”檀镕琪望着楼落时,问。
“陛下喝多了,此事等明日再议。”楼落时开口,示意一旁周媚将檀镕琪扶下去休息。
檀镕琪却甩开周媚,说:“玉珊瑚,玉珊瑚,前阵子南国送来了两尊玉珊瑚树,朕把它们赏给你!”其实,即使他醉了,他依然清楚明白,他能赏给楼落时同檀远铭世上许多东西,但独独权力不能给,不能给。说到底,他不信他们,他檀镕琪不会再轻信任何人。
他要将皇权紧紧攥在手里,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天下正统!
“燕九!”檀镕琪高喝,在殿外等候的燕九小步走进,听他吩咐。
“燕九,把这事办下去,赏皇叔同楼姐姐两株玉珊瑚树!”
“是。”燕九回。
檀镕琪起身,大笑着跌跌撞撞要下台阶,身边侍奉的奴婢或不敢拦或拦不住,楼落时看他这副模样,正要离席去照顾,燕九却抢了先,一把握住檀镕琪的手腕,轻声宽慰:“陛下,您该休息了。”
檀镕琪居然真的安分下来了,呆呆望住他,吐出两个字:“燕九。”说完便也不再乱走。
周媚上前牵住檀镕琪,燕九低声说:“娘娘,陛下乏了,您将他扶乾清殿休息。”
周媚引住檀镕琪往外走。她其实也有些害怕,檀镕琪疯癫起来的模样,她曾见过一次。
待到檀镕琪离开后,燕九又对楼落时等人说:“王爷,楼大人,历总兵,历夫人,陛下吩咐下来的时,奴婢会办妥的。”
方才席上的荒唐,让楼落时心中颇为不安。楼落时同檀远铭刚往长廊处走,正巧碰见了马依云,马依云听说了殿上的闹剧,作为皇后,她该前来照料的。
得知周媚已将檀镕琪扶回了乾清殿,马依云神色并无太大变化,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让奴婢退下。
楼落时此前在西北时已听闻檀镕琪娶了马家姑娘,这是她第一回见马姑娘,念及檀镕琪的反常,她叫住了马姑娘,行了一礼后,道:“不知可否邀娘娘小叙一番?”
马依云点点头,两人便移步到了宣凤殿。
宣凤殿里冷冷清清,同马依云的性子一般。里头烧着暖炉,红萝炭。
楼落时先是同马依云寒暄几句,马依云皆微笑回答。看着她柔和面庞,楼落时莫名喜欢这个马家姑娘。这姑娘虽然看似性子柔,但内里坚韧得很。
“陛下近日身子如何?”楼落时问。
马依云摇了摇头,道:“前些日子在暖阁中昏倒过一次,太医说,是操劳过度,开了些安神的药?”
“陛下一直在服用安神药?”楼落时追问。
马依云点点头,又补充一句:“陛下那处,一直是燕九公公在照管。”
这燕九,楼落时想起了他方才在殿堂上的模样,忧思加重几分。
马依云突然强烈咳嗽起来,楼落时轻轻拍住她的后背,等她缓了过来,楼落时怜爱望着这个柔柔的姑娘,问:“娘娘身子?”
马依云嘴唇有些干,她答:“我自幼身子便不好。”
“那要好好养着。”
“谢谢姐姐。”
楼落时又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或是格外怜惜这个姑娘,楼落时又同她闲聊了许多,直至月上角楼。
“楼姐姐,谢谢你。”马依云握住楼落时的手,今天夜里,她说的话,比她入宫这几月来说的话都要多。
楼落时轻笑着,马依云眸子里雾蒙蒙的,松开了手,正要起身送楼落时走,突然,她又抓住了楼落时的衣袖,眼里带着急切与挣扎:“楼姐姐,这阵子宫里风大,你要小心。安神,”
她话还未说完,外头便传来脚步声,紧接着燕九便推门而入,他低着头,说:“娘娘,时候不早了。”宫里有宵禁,过了时辰便禁止出入宫门。
“你要安神歇息。”马依云松开了楼落时的衣袖,说完这话,又咳嗽了起来。
“娘娘也要好生歇息。”楼落时说。
待楼落时离开后,燕九后退这将门阖上,马依云看到了他最后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马依云不是傻子,她从小话虽少却心思灵敏,宫中隐秘掀起的风云,她又怎会察觉不到。
燕九是一路将楼落时送出宫的。朱红宫墙长长的,好像走不到尽头。
路上,楼落时问着这个弯腰小步跟在她身后的太监:“燕九公公近来诸事遂心?”
“托楼大人的福,好的很。”
“那该是托冯掌印的福气。”楼落时系上织锦披风,又侧头对燕九说,“对了,冯掌印近日身子如何?”
“这几年来,干爹身子一直不太好。”
“那你要多替冯掌印分忧。”其实,楼落时有时候笑起来,里头藏刀,真教人不好受。
“燕九明白。”燕九慢慢将腰背直起来了,平日,他在楼落时面前都是佝着腰,以至楼落时今日才发现原来这燕九公公,是要比她高的。
“西北苦寒,楼大人身娇体弱,也要小心着呢。”燕九回敬道。
“谢燕九公公关心。”楼落时眼尾笑得上弯。
“时候不早了,楼大人快回去吧。”燕九一身玄黑圆领袍,袍子墨黑,不见一丝彩色,沉沉死气。
“王爷该等急了。”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终于露出了笑。
“好。”楼落时脑袋微微侧着,两人四目相对,燕九永远记得这双杏眸。
今日她腰间未垂挂着那秋香色宫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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