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明月-重生农女成长史

　　出了家门，耳里已经能听到不远处山贼的厮杀声，谢香书终于哭出了声：“大川、大川！我们死在一起！”却还是没有丝毫要把柳大川放下的意思。

　　“荷塘！”柳大川低声在她耳边道，“我们去荷塘。”

　　谢香书一愣，来不及多想，就背着柳大川往家对面的荷塘走去，那里停靠着一只破旧的小木船，那是老柳家人下塘采莲捞藕时用的。

　　谢香书瞬间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把柳大川放到船上，耳边山贼的嘶吼已近在咫尺，她毫不犹豫的一下子下到了水里。塘水冰凉刺骨，让她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

　　“香书！”柳大川惊叫。

　　“嘘！”谢香书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塘底的淤泥，小心翼翼地把小船往塘心推，一边小声道，“我在船上撑船，会被渠们发现，就这样最好。快，你趴平了，渠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她全身都泡在水里，只刚刚好能露出一个头来，她的脸被冻得惨白，嘴唇青紫，牙齿打颤，却还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她又重复道，“渠们来了，快趴平。”

　　柳大川还能说什么，他听话的趴平，尽量把身子全部埋在船檐下，心痛得滴血，第一次后悔那天去救柳小妹，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断腿。

　　荷塘里三三两两的残荷掩盖住了缓慢前行的小船，谢香书谨慎地推着船，尽量不激起一点水花、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们的心都跳得很快，额头上因紧张害怕而冒出冷汗。山贼已经进村了，此时正在村里肆意搜刮，叽里哇啦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谢香书把船推到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借着高长的芦苇的遮挡，柳大川抬起头，正要让妻子赶紧上船来，却发现她已经脱力，双目紧闭，手放开了船檐，人一点点的往下沉。

　　他连忙伸手紧紧抓住了妻子的手，他想把她拉上船，可是他的姿势和断腿让他丝毫使不上力气。他着急万分，只能一手死死地抓住她，一手拖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脑袋保持在水面上可以呼吸。

　　过了一会儿，谢香书猛的转醒过来，她又冲柳大川笑一笑，示意他没事。她还不能倒下，她和丈夫的命还没有保住。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支撑着她，耳听得岸上山贼吵闹，趁机轻手轻脚地在塘底摸起莲藕来，摸到了、就放上船。她不知道他们要在这里躲多久，他们要活下去就需要食物充饥。等到船尾的莲藕已经堆了一小堆，谢香书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船，滚入柳大川的怀里。

　　柳大川心头一阵阵的疼，疼得他鼻子发酸，泪水上涌。他手忙脚乱的把妻子全身湿漉漉的衣服脱下，自己的衣服也都脱了，摊开盖在妻子和自己身上，然后贴身紧紧搂住如一块寒冰一般的妻子，给她取暖。

　　“大川……大川……”谢香书感受着丈夫的体温，含糊不清地喃喃低唤，“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柳大川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嗯，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七日，整整七日，夫妻二人就在这小小的船上藏身，靠莲藕充饥，靠互相的体温取暖。

　　他们耳听着山贼已经在村里住下了，提心吊胆，不敢上岸，不敢挪动半步，不敢发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声响，就是咀嚼莲藕的脆响，也让他们如惊弓之鸟，肝胆俱裂，只好小心的把莲藕咬下一小块，然后直接吞入肚中。

　　到最后，他们已经相继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不知几日，竟连官兵来剿匪都毫无知觉。

　　恍恍惚惚中，柳大川仿佛觉得有人在呼唤自己，他缓缓睁开眼，第一个反应是低头看看怀里的妻子。谢香书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呼吸急促，面色惨白，柳大川一个激灵惊醒过来，香书、香书！怎么办？再这样下去，香书就要撑不住了……

　　“爷！娘！你们在哪里？爷！娘！……”

　　“大川！香书！山贼已经让官兵捉了，已经没事了，你们快出来吧……”

　　这、这是……柳大川挣扎着坐起身，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山贼被官兵捉了？真的没事了？这是村里人来找他们了，那个嘶哑的哭叫是他们女儿的声音！

　　柳大川惊喜万分，就要回应，可一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在发烧，嗓子哑得失了声，小船是谢香书踩着水推到芦苇丛的，船上并没有桨。错过了这次求救的机会，他们可能就要作为尸体被找到了，这不行，他的妻子不能死！情急之下，他咬住牙，伸出一只手，使出浑身仅存的那一点点力气，使劲地、疯狂地拨弄身边的芦苇。

　　他的头很疼，浑身颤抖，他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油尽灯枯了，但是这一刻他不能倒下，他的妻子要赶紧去看郎中，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村民找到他们。他喊不出声音，他划不动小船，他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去拨弄芦苇，直到力竭，直到他再次昏迷。

　　“那是什哩？”终于，有人远远注意到了荷塘一角芦苇丛中不自然的动静，过去一看，见到了相拥在小船里昏迷不醒的二人，不知是死是活。那人吓得惊叫出声，连忙去找来柳有成。柳有成见此情景，立时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赶忙找来村中妇人，让她们把谢香书裹了救上岸去，自己则和儿子一起用一床被子裹住柳大川，抬回了老柳家。

　　柳条柳叶见到全身冰凉僵硬的父母时，双双跌坐在地，柳条趴在他们身上号啕大哭。山贼来时因正好在上柳树村出诊而逃过一劫的小郎中匆匆赶来为他们二人诊治，直摇头叹气，说会尽力而为。

　　柳树村经历这次劫难，元气大伤，村中牲畜粮食被吃去大半，财物被洗劫一空。那些山贼被官兵杀的杀、捕的捕，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财物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从哪家拿的，这事村民们也说不清，因此只好都暂时先充了公。

　　奚洲府安抚说过阵子朝廷会下发文书，给三山沟免去三年税收。村民闻言，也只好作罢，还得夸两句皇上英明神武。

　　柳叶料想得不错，她藏在床底的小盒子被翻了出来，开不了锁，山贼索性把盒子劈成了两半，里面的钱连一颗铜板都没有剩下。

　　不幸中之大幸，那两张契子还在，兴许是因为山贼不识字，又或者是他们觉得契子不是眼下的财产，拿了也没用。柳叶把那锁取下，和两张契子一起，又重新交给了青青保管。

　　青青拉着她连哭了好几日，哭那些死去的村民，哭柳叶重病的父母妹子，哭那些失去的财产，甚至连被宰杀的牲畜猫狗都一一哭到。

　　柳叶一点也没有觉得不耐烦，每一次都是柔声安慰。青青才十岁，见过什么风浪、遇过什么挫折？这可怜的孩子，这一次是把她给吓坏了，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事实上，哭的又岂止是青青一个？整个三山沟连着数月都是哀泣声，人人披麻戴孝，葬礼一个接着一个的办，颓丧绝望的气息笼罩全村。

　　柳大妹、柳二妹、柳大林等人都纷纷接到消息，赶来探望。

　　就连常富贵也抽空来了，见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柳大川夫妇和柳絮，很是着急忧心，当下话也没有和柳叶多说两句，急急忙忙赶回府城，花重金请了有名的郎中，送来乡下给他们看病。郎中开了药方，常富贵又派人去药店抓了药送来，这让柳条柳叶都对他感激不尽。

　　一连数日，柳条柳叶两姊妹都没有给老柳家那些人什么好脸色看，表情语气都是淡淡的，只尽心照顾父母妹子。老柳家人心虚，自诩理亏，并没有和她们姐妹俩计较，甚至有时，柳叶都觉得他们有些讨好的意思。就连章氏也没有再骂过她们，最多只是阴阳怪气的小声嘀咕两句，她们只当没听见。

　　细爹这段日子成了柳叶姊妹的小跟屁虫，姐姐们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晚上睡觉也是在她们房里挤。章氏他们跟他说话，他有时也会答应，但更多时候却是低头不语。

　　经历了那一次的惊天大逃亡，还有后来的父母失而复得、重病不起，他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性情大变，变成了一个听话懂事、沉默寡言的孩子。他不傻，就算没有人跟他说过什么，可从姐姐们的对话、大人们的交谈中，他已经知道了很多事。他知道他的父亲为什么没能逃上山，也知道如今父母为什么双双卧床不起。

　　又是一个阴冷潮湿的夜晚，柳叶迎来了自父母找到后的第一个喜讯——柳大川终于醒了。她当时正在青青家，闻言带着细爹，跟着来报信的柳条，三步并作两步地回了家，见到了半坐在床上喝药的柳大川。

　　“爷！”柳叶惊喜地走上前，“你觉得怎样？”

　　柳大川把空药碗放在床头，伸出手揽过三个孩子，把他们搂在怀里，沙哑着嗓音道：“爷没事了，吓到你们了。”

　　柳条和细爹都哭了，柳叶的眼圈也有些红，她抬起头，对柳大川道：“妹子病得很重，每日咳嗽，咳到呕，呷几多药都要呕出来。娘的烧退一阵又烧一阵，好几日了，都没有真正醒过来。”

　　柳大川皱眉道：“有没有去府城请好郎中来看？“

　　柳叶道：“有，常家哥哥请的，爷你头先呷的药也是渠派人从府城抓了送过来的。”

　　柳大川叹道：“渠是个好的……”

　　柳叶道：“要不是渠，我们也不晓得怎样才能请到府城的郎中。”犹豫了一会儿，她迟疑地又开了口，“还有一件事，就是爷你的脚……”

　　“柳叶！”柳条猛地直起身子，瞪大了一双眼睛看向柳叶，微不可见地摇头。

　　柳大川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容饱含无奈、不甘与感伤，他抚摸着两个女儿的脑袋，道：“我的脚肯定是废了，我早就料到了。”那语气神情，倒像是在安慰她们。

　　柳条又一头扎进父亲怀里，失声痛哭，细爹也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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