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睡不醒

作者:一件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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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场1


      亚伯在灿烂的阳光中发懵。
      他似乎一觉睡到快中午了。
      该隐也没叫他?
      他扶着床沿起身,但瞬间又栽回了床铺里。
      我怎么了?
      他低头看看,发现自己竟然穿着最初那套衬衫长裤。
      皮靴好端端地放在床边,外套也搭在椅背上。
      这是我的身体。
      但这是该隐的房子。
      亚伯又挣扎着起身,这回身上有了些力气。
      他踏进靴子,将浑身的虚脱感努力压下去,四处张望着。
      屋外有人听见他的动静,推门进了屋里。
      是该隐。
      但眼前的该隐和少年时完全不一样,身体明显地强壮起来,眼睛……眼睛是血红色的。
      瞧见亚伯,该隐一愣,犹豫地开了口:“……亚伯?”
      他的语调很奇怪,既亲切又克制,亚伯一时间分不清他在叫谁。
      “亚伯?”该隐又喊了一声,这回的语气坚定了一些。
      “蛾摩拉?”亚伯还是慎重地提示了一句。
      该隐点点头,接了下一句:“白夜城。”
      暗号核对完毕。
      “怎么回事?我已经跳了好几个时间段了……”
      该隐注意到亚伯虚脱似的模样,把椅子拉过来:“先坐下再说。”
      该隐从白夜城回到石窟,从石窟里打开门进了这栋房子,又听见屋里有响动,推门看见亚伯向外走,整个过程估计不超过五分钟。
      但亚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了。
      “很多年?”该隐吃惊地重复道。
      但亚伯还觉得头晕目眩。
      他一时间还没法把少年该隐和眼前陌生的该隐区分开来——毕竟他们有着同样的名字,同样的面容。
      “我顶替了原先的亚伯代为照顾,呃……这里的该隐,但是昨天……我的昨天,出了一点问题,祭神的时候出现了警告,一觉醒来,就见到你了……”亚伯越说越觉得乱。
      什么原先的亚伯,这里的该隐,他自己都要说晕了。
      该隐没纠结其中的细节,只是表情复杂地告诉他:“现在外面已经不是草地了……你自己来看看。”
      “不是草地了?”亚伯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他的羊群也消失了,心里竟然有些急切。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卧室。
      本该是前厅的地方竟然变成了剧院的入口。
      剧院规模极为盛大,头顶的弧形穹顶层叠错落,金色的灯烛光焰翻折,将整个大厅照得富丽堂皇,亦将橙黄色的木制墙壁映得闪闪发光。脚下的猩红色地毯铺满了过道,毯面上绣着雅致的字母,仔细看去,全是“杀”“罚”“恶”“罪”,观之不详。舞台上的红色帷幕绣着金色的藤纹,将幕后的舞台严严实实地遮进黑暗。台下座位呈扇形次第排开,却没有其他观众。
      亚伯回头望了一眼简朴的泥墙卧室,又转回来,看向恢弘华丽的剧院,一时间,被过于鲜明的对比刺激得头晕目眩。
      “进去吗?”该隐问。
      “没有其它地方可去了。”亚伯这样回答他。
      他们沿着厚重的地毯走到舞台前方,在中间区域坐下。
      两人坐定的那一刻,远处的灯熄了。
      灯烛一片片熄灭,整个剧院逐步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帷幕缓缓拉开,露出漆面的地板,黑暗中隐约倒映出应急出口的幽绿色微光。
      整个剧院一片寂静,底幕上亮起一阵柔和的光芒,显出字来——
      《始祖之罪》。
      舞台上传来说话声。
      亚伯几乎瞬间就认出了那个声音。
      是该隐的声音——年轻、柔和,却已经显出了老成。
      “他们走了。”
      “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了。”
      谁走了?是他们的父母吗?
      底幕上,剧名消退,又映出几个硕大的字——
      “第一日”。
      一条亮蓝色的蛇形自顶端盘曲而下,落在字词中央,猛地从口中喷出毒液,将文字溶解在黑暗之中。
      舞台上的灯光明亮起来。
      一片长可及腰的细密草丛。其中一片草丛微微晃动着,接着走出两个人影。
      两个演员。
      他们的脸上皆戴着白色面具,将五官藏得严严实实,一人在草丛中翻找,另一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狗,亲昵地逗弄着。
      突然,弯腰拨草的那个抽了一口冷气,身形一晃,跪倒在地。
      “亚伯!亚伯!你怎么了!”另一个人惊慌地丢开怀里的小狗,上前握住对方的胳膊,“是毒蛇?我看见了毒蛇!它咬伤了你的手腕,却在林中逃得无影无踪!”
      亚伯心里猛地一顿,下意识地一缩手。
      他的左手腕上有一处伤疤,是平行的两个空洞,与蛇类的齿印极为相似,但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伤过。
      “该隐,别担心,也许那蛇没毒……”“亚伯”的声音非常虚弱,“羊群还没有回到羊圈,天已经快黑了,先去看看它们——”
      “该隐”只是将对方的手腕塞入口中,试着以唇舌吸出皮肤下的毒液。
      吸吮声在剧院里无限放大。水声啧啧,伴着阵阵“痛苦”的呻吟,竟有一丝诡异的蛊惑感。
      “无须害怕,亚伯。如果你虚弱、无力,我就是你唯一的依靠——我信你,你也可以信我。”“该隐”毫不吝惜亲密的话语,搀扶着“亚伯”的肩膀,助他起身。
      “不,该隐,我不是毫无用途的废物。若我就此死去,将我烧作灰烬,灌溉你的麦田——我愿为你的作物祝福,你所收获的,将是世上最闪亮的麦穗、最饱满的颗粒……”
      “亚伯”的声音消失在“该隐”的亲吻之中。
      舞台上的两个声音像幻影一样闪了两闪,蓦地消失了。
      帷幕缓缓落下。
      亚伯心里一顿:“那是……”
      该隐自进了剧院就没有轻松过,眉间始终紧皱,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听见亚伯的话,他微微侧过头来,眼中映着舞台上的微光:“应该……只是戏剧。”
      这解释根本就说不通。
      但亚伯没有争辩,转头去看舞台。

      “第二日”。
      这一次,祭台形状燃起的袅娜青烟将三个大字依次吞没。
      “亚伯——”
      “停手!”
      “亚伯”握住“该隐”的手腕,厉喝一声:“祭台面前,注意你的言行!”
      观众席里,亚伯顿时有些头晕目眩。
      这是他才同该隐说过的话……真是荒谬得难以置信。
      “什么言行?”“该隐”惊讶地开口,“我这是和自己的兄弟交流感情呢——神明难道不希望我们彼此亲近、彼此支持?”
      “你这不是亲近,而是亵渎!”“亚伯”毫不留情地斥道,“祭台是与神明联系的地方,私人的关系就要受到限制,你记住了吗?”
      “该隐”却毫不在意,从后面亲昵地贴上“亚伯”的脸颊,按着他的肩膀,一同面朝祭台跪倒。
      “神明希望这世上的人们彼此关心、爱慕。我爱慕你,亚伯,一如你爱慕我。”
      “我的话让我自己来说——”
      “亚伯”的声音又一次消失在对方的亲吻之中,但这一次,他的反抗明显强烈了。
      “别像母亲一样压制我!”
      “你又来了,亚伯。我怎么压制你了?”
      “我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你都不让我做,这还不是压制?”
      “但我不讽刺你、不指责你、不斥骂你!我和母亲一点也不一样!”
      “你以为嘴上说两句,就变成真的了?她当初控制父亲,你现在呢?想控制我吗?”
      “亚伯!”
      “你要尊重我!”
      “我怎么不尊重你?我还不够尊重你?!”
      “我和你说过,不要在祭台面前乱来,你听进去了没有?”
      “这是你给自己胡乱立的规矩,我为什么要遵守?”
      “这不是胡乱——”
      “亚伯。”
      “你要敬神,该隐。”
      “不敬会怎样?”“该隐”掐着对方的脸颊,猛地凑近,“会怎样?”
      “令人厌恶。”“亚伯”口齿不清道。
      “该隐”愣住了。
      舞台上,两人沉默地对峙,终于,“该隐”僵硬地收回手,独自离去。
      “亚伯”依然面对祭台,沉默地拜了三拜,起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这是分歧的开端?
      亚伯觉得脑子里已经乱了。
      他越想越容易把自己带进“亚伯”这个角色,越想越觉得台上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过去。
      这是我遗忘的过去吗?
      “亚伯。”一旁的该隐安慰,“别紧张。”
      可他的声音颤得比亚伯厉害多了。

      “第三日”。
      水晶质感的文字被猛地击碎,迸裂成千万块,零落一地。
      “住手!”“亚伯”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会停,但你要告诉我——”“该隐”冷笑一声,将“亚伯”逼得尖叫连连,“我没有错!”
      “你怎么没有错?”闻言,“亚伯”顿时激动起来,“你逼迫我、控制我,还没有错?”
      “这怎么是错?”“该隐”轻笑了起来,“我爱慕你,亚伯。”
      “这不是爱!”
      “这就是爱。”
      “别扯上我!”
      “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也是你唯一可信的人。”
      一句完整的长句后,换来了一阵更加猛烈、严苛、毫不怜悯的撞击。
      “亚伯”哭喊着反抗,可登时被“该隐”拽回身下。
      又一阵咬噬与抽动。
      “你和母亲有什么两样?”“亚伯”怒吼道,“你们现在完全就是一个人!”
      “你就这么想念母亲?”“该隐”亲吻着对方的眼泪,声音渐渐低了,“竟然拿她与我相提并论?”
      “你就是这样的人,该隐!”“亚伯”猛地抬肘,对着对方的胸口重重一击,“你就是这样的人!”
      “该隐”被他打得一声闷哼,向后栽倒,终于放开了亚伯。
      一人仰坐,一人跪立,皆是浑身伤痕,满脸狼狈。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该隐的语气里染上疼痛激起的暴怒。
      “你怎么不想想你对我做了什么?”“亚伯”的怒意比他更猛烈,“你当我是什么?木雕人偶?由着你拿刀乱削还不能有反应吗?”
      “你是我的兄弟!我的手足!”
      “滚开,”“亚伯”的表情因极度的激动而走了形,“谁爱当你的兄弟,你找他去吧!”
      “亚伯!”
      “闭嘴!”
      “亚伯!”
      “闭嘴!滚远点!我受够了!”
      “该隐”僵住了。
      “亚伯”翻身从地上站起,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痛苦的喘息。满身青紫像一件紧贴皮肤的怪异服饰,随着动作牵出主人的呻吟。
      “该隐”没有动弹,死死盯着远去的“亚伯”。
      偌大的剧场里只回荡着他的呢喃——
      “如此对此自己的手足,一定会有恶果。”
      幕落。
      亚伯终于能够喘息了。
      代入感过于强烈。
      强烈到他已经分不清记忆和现实了。
      “亚伯?”
      旁边有人唤他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宛如恶魔在耳边盘旋。
      该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却没收手,就那么覆在了手背上。
      亚伯一僵,浑身都有些哆嗦。
      他真的有点分不清想象和现实了。

      “第四日”。
      泛着铁锈色的大字被鲜血泼了一层又一层,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鲜红色的血液。
      亚伯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该隐的手掌还放在他的手背上,但他完全没有力气把对方的手推开——他连拿回自己手掌的勇气都没有!
      但舞台上的故事仍在继续,而且让他越来越绝望了。
      依旧是祭台,依旧是麦穗和鲜肉。这一回,兄弟俩彼此站得很远。
      一块鲜肉落进火中,腾起一大片灰白色的烟雾。
      一把麦穗落进火中,顷刻消失在火焰之中,没有一丝青烟。
      “亚伯”笑了。
      “你笑什么?”“该隐”冷着声音问他。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我替你高兴啊。”“亚伯”表情温和地祝福道。
      “你也开始对我说谎了。”“该隐”凝视着亚伯的脸庞,“这一招以前我们用来对付他们,现在你倒用来对付我。”
      “这一招只用来对付令我生厌的人。”“亚伯”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了一丝愉快的笑意。
      “我们是同一个战线的人!”
      “以后就不是了。”
      “你什么意思?!”
      “亚伯”的笑声愈发高昂:“该隐,你看,连神都不再眷顾你了,我怎么会和你同行?”
      “收回自己的言辞,我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
      “发生过了就是发生过了,骗自己干什么?”“亚伯”转身要走,却被“该隐”扯住了手腕。
      “你告诉我,哪里出了问题?”“该隐”厉声追问。
      他没得到对方的回答。
      “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觉得无聊?孤独?”
      “亚伯”轻叹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莫大的讽刺意味:“该隐,你到现在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什么问……”
      “你觉得我很享受被你咬得满身伤痕?你觉得在草地上、在树林里、在河流中陪你玩那些可厌的小把戏,我心里很高兴?你觉得看着我从清醒到昏迷,再从昏迷到清醒很有意思?你觉得我一次次拒绝,又一次次被你无视,我很乐意?很愉快?很乐在其中?”
      “这只是……”
      “只是什么?如果我不做决定,这种痛苦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你厌烦了为止,是不是?!”
      “你决定怎样?”
      “神的旨意已经传达到我的心里了。”
      “什么旨意?”
      “你不必知道。”
      “什么旨意?”“该隐”怒喝着揪住亚伯的衣领,迫使他转过头来,“什么旨意?”
      “什么对我好,什么就是神的旨意。”“亚伯”毫不在乎自己被“该隐”威胁,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该隐”盯着他的脸颊看了半响,愣住了:“你要走?”
      “不然呢?”
      “你要走?!”
      “不然呢?!”
      怒吼声回荡在空气里。
      一片沉寂。
      “放手吧,该隐。”“亚伯”柔和地叹了口气,“去找你的木头人偶。雕一个亚伯,你想对他做什么,我不会干涉的。”
      “你——”
      “别再来烦我了!”亚伯厉喝一声,一拳将对方的胳膊打开,转身就走,“别再来烦我了!”
      他的声音嘶哑了。
      背后传来“该隐”的声音,显得虚弱而疲惫:“你要走?”
      “我早该走了。”
      “你走不了的。”
      “我怎么走不了?”“亚伯”嗤笑一声,“腿在我身上。”
      “你走不了了。”“该隐”还在虚弱地重复。
      台下的亚伯陷在柔软的座椅里,连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身负神的旨——”“亚伯”的声音顿住了。
      他僵着脖颈,脊柱一格格地向下弯曲,发出“喀啦啦”的响动。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自己胸膛前的空洞,一时间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旨意。”
      他的话还是说完了。
      伴随而来的是心脏崩裂般的痛苦。
      口腔被逆流的鲜血淹没,多余的血液从唇边汩汩流出,将衣衫染得鲜红一片。
      他跪倒在地,摸索着胸口多出来的怪异空洞,眼中渐渐蓄起泪水。
      “你走不了了,亚伯。”“该隐”脚步虚浮地来到他的面前。
      他满脸溅的都是鲜血,连双眼都染上了血色。
      斧头砸在地上,重重地击出了凹陷。
      “该隐”同样跪倒在地,眼中也有泪水,却混杂着悲痛和喜悦:“你会一直陪着我了。”
      “什么……”
      “你不会再走了。”
      “该隐……”
      “别说话。”“该隐”捧着他的脸颊,亲吻着他的唇瓣,“我爱慕你。”
      “亚伯”呜咽了一声,似乎想要尖叫,又想要哭泣,最终,只从喉咙里发出不堪的吞咽声。
      “我爱慕你。”“该隐”抱着“亚伯”倾倒的身体,“我爱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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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剧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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