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难逃

　　札鲁呼赤的人闯进江仁的鄂尔格时，杭俭就有种不好的直觉，他行商北漠皋国之间，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副和动物一样的敏锐预知。所以，那些人亮出钱袋，将杭俭不由分说带走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挣扎和慌乱。只是在被撒送的一路，他抽丝剥茧，半猜半算地，想到或许是顾谦的安排，只要是他的打算，杭俭就能放心，他完全信任他。
　　杭俭是在札鲁呼赤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的阿尔达王子，桀骜文雅透着股见不得光的阴险，那张像极了庐州下了多时的雨后，窗外白墙上挂上的黑灰水迹，第一眼就从粗鲁蛮狠的众生中跳了出来，让杭俭找到。他望着阿尔达伪善的嘴脸，一眼就看穿了内心的狡诈和多疑，不由替顾谦捏了把汗，顾谦与这样的人与虎谋皮，实在是过于大胆了。
　　阿尔达走到杭俭面前的时候，同样也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狄兰的总商，那样写在脸上的精明和机灵，都是北漠人不曾有的。
　　可恨的皋国人，阿尔达在心中默默腹诽。
　　不过他此时心里已经好受了点，因为他眼前的杭俭，伤痕累累，鼻青脸肿，看那憔悴的样子，怕也是两天没合眼，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商人，而且还是皋国的商人，骨头能硬到这种地步，受了刑，还嘴硬，丝毫没有如他所愿，往他弟弟身上泼脏水的样子。
　　骨头虽硬，人却蠢。
　　小吏上前给阿尔达搬了张椅子，好让他在杭俭面前坐下。
　　阿尔达落了座，神色中颇有些盛气凌人，与杭俭对视了一眼，才捡回了脸上挂着的虚伪笑容：“也苦了杭总商了，只不过，札鲁呼赤是查案审讯之地，有时候不得不使些雷霆手段。”
　　杭俭听着想笑，但想到脸上的伤还是忍下了。
　　“你的东西怎么会在阿希格手里？”
　　这一次杭俭没忍住，不得已地笑出了声，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不由嘶了一下。
　　“王子殿下，这件事，札鲁呼赤已经问过我千万遍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杭总商，你我都是明白人，就不必装傻了。”
　　杭俭依然一口咬死：“王子殿下，我未来还要在北漠做生意，怎敢骗您呢？”
　　“呵，”阿尔达站起了身：“看来，这札鲁呼赤的刑，没力啊，来人，端个炭炉，再拿把匕首过来。”
　　小吏听闻吩咐马上着手去办，而另一边的杭俭脸色微白，直觉不好。
　　阿尔达很得意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唔，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怕，毕竟生意人嘛，不像从军的皮糙肉厚。”
　　“殿下贵为王子，也要用这种肮脏手段吗？”
　　阿尔达走到杭俭面前，抓起他的手，匕首在他的手腕上划拉：“北漠有这么一种刑，用铁杵在人的手腕上钻一个洞，然后再将烧熔的铁水灌进去，这样，人不会死，却会变成废物。杭总商，我不会要了你的命，只不过你不说些什么，我也不甘心就这样放了你。”
　　杭俭冷然道：“那么请问王子，是想要得到假的证词，还是想得到真的？”
　　“有什么区别么？”
　　“的确是没什么区别。”
　　阿尔达阴恻恻地轻笑了一声：“你是我见过的皋国人里，还算识时务的。”
　　“殿下说的，可是把钱袋给你的那位？”
　　“你认识他？”
　　“一面之缘，曾在狄兰与他和阿希格王子吃过一次饭。”
　　“哦？有趣。”
　　“殿下要对我用刑没什么不可以，只是，在用刑之前，我想见他一面。”
　　阿尔达像是听到了什么幼稚的无稽之谈，嗤之以鼻：“杭总商，你手上没有筹码，如何和我谈？”
　　“我当然有。”
　　那把冰冷的匕首稍稍戳进了他的皮肉里，渗出了血，杭俭依然很镇定，这是他在东西多国间游历得来的底气，他曾面对过很多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甚至比不上阿尔达的优雅，这种男人往往本就不想置他于死地，只是想让他为自己所用，如果要他死，早就可以让他上西天，根本不用大费周章。
　　所以杭俭此刻的战栗只是出于利刃胁迫之下的本能，并不在于他的心理防线被击垮。
　　“我一直听闻殿下想要扩充军队，正为军饷发愁。”
　　阿尔达被说中心事，同样也是死不承认：“胡说。”
　　“狄兰商会听我，殿下难道不想和我谈一谈未来的利该如何分配吗？”
　　阿尔达的匕首又深了半寸，杭俭的额头已经出了汗，脸色发青，然而依旧目光炯炯，望着阿尔达丝毫不退。
　　最后还是阿尔达松了手，放过杭俭，当地一声，匕首落地，伤口血流如注，一滴滴落在地上，砸出微弱的声音，杭俭心有余悸。
　　“两天之后，我可以安排你见他。”
　　“不，明天。”
　　阿尔达并不回答，只是对小吏说：“把他的手包扎一下，伤口很深。”
　　杭俭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看着地上的炭炉一阵胆寒，若阿尔达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贪钱，他恐怕早就成了废人。
　　“两天后，自会让你见到他。”
　　阿尔达扔下这么一句话，一阵风似的走了。

　　阿尔达如此匆忙离开，只为了一件事——乘胜追击，将江仁手中狄兰和狄兰商道的控制权捏在自己手里。他连夜进宫，找到国王，陈述了江仁在狄兰实施的政策，添油加醋地将这些政策包装成苛政，为的就是让北漠王怒不可遏，悔不当初，就不该放江仁入朝政。
　　他这人向来擅长说服别人，更因北漠王并不了解边塞实情，而更能信口雌黄，于是，用此招数，轻易就将狄兰收为己有。
　　这件事在两天内做完，照理说是很紧张的，然而紧张过后，紧接着的是自然涌现的成就和得意。杭俭见着，简直和两天前丧心病狂的样子天壤之别。
　　简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他暗骂。可好歹也算是能见到顾谦了，见到了，起码也算是进了一步。
　　他从没有经历过这么漫长的日子，像是把一辈子的焦急都用完了，只有手上不知会怎么愈合的伤，提醒着他流逝的时间是怎样的煎熬，直到阿尔达的人接他出来，他都觉得似乎过了两年。
　　刚踏出札鲁呼赤的时候，连太阳都像是在奚落他，但此刻他满心都只有期待和胆怯，是近乡情更怯那样的惴惴不安，他才不在乎谁会嘲笑。
　　然而，他强忍着头晕脑胀的不舒服，跟着他们走的时候，越走，心越是没底，他也是曾经到过然乌的，他们正在走的这条路，如果他没记错，正是泽世大狱的地界。那地方，连他一个毫不相干的皋国人都闻风丧胆。
　　顾谦如果真的在这里，不被掉一层皮，不弄个体无完肤，都让人不敢相信。
　　况且，顾谦已经得罪了阿尔达，江仁眼下又是自身难保，他们两个无依无靠的皋国人，手里可用的牌少之又少，这局面该怎么打。杭俭想的头都痛了。
　　他又一次责怪起了顾谦，好好的，干嘛要去碰北漠的钉子，这钉子不仅尖利，而且还布满了锈斑，他如今无外乎是用手指去顶这根钉子，被扎得血流如注不止，还要面临断指的风险。
　　唉，何必呢。还有什么比命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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