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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祝玖被从静室放出来时,已经是三月后的夜晚。
他刚从御虚舟下来,就在众目睽睽下被押送去了弭棹厅。
很多人都在看他。金阙楼的同窗,分支的陌生,祝家人,喻家人。可人们的窃窃私语、好友喻乱蹊喊他的声音,祝玖都没有听见。
他神思不属,浑身也提不起力气来,走路就像是踩在云端。
危宿没能从秘境出来的事是瞒不住祝朝夫的。
他不算祝家人,祝家没有危宿的魂灯,自然也就判断不了他的生死。只是每个进秘境的人都握有玉钥,危宿出意外,将他传送出秘境的玉钥没有激活,祝朝夫一定知道。
在弭棹厅的除了祝朝夫,也就只有祝殊为和祝讷两个长老,戒律堂的人都没有来。
祝玖到了之后,往地上一跪,头一垂,就紧闭了嘴巴,任祝朝夫问他什么,都一声不吭。
知子莫若父。看到祝玖这样子,祝朝夫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气得砸了一个茶杯。祝玖没躲。盛怒时的祝朝夫没有收敛周身的威慑,强烈的灵压将祝玖钳制得动弹不得。可关键并非是如山倾倒般地威慑力,祝玖也并不想躲。
茶盏的碎片击破了祝玖的额角。祝玖并未感觉有多痛,只是血糊淋剌的,看上去怪凄惨的。
祝朝夫气势一滞,到底是没有叫来戒律堂的家法。
可他到底也不可能因此而消气,一挥袖子,就将祝玖关在了静室思过。
祝玖知道他令他爹失望了。
他爹一向宠他。哪怕面子上表现得再严苛,只要祝玖撒撒娇,怎么样的说教都能逃过去。可是这一次,怕是踩在了祝朝夫的底线上。
祝朝夫教育他,从来都不求祝玖修成怎样的好修为或者是练成怎样的好武学,所以哪怕祝玖天赋卓越,他倒也没压着祝玖修炼,往日里祝玖想要躲懒,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骄纵、调皮、少年意气,这些都可以。乖张、不羁、眼高于顶,小少爷也有这个底气。
祝朝夫只希望他唯一的孩子不狭隘,不偏激,行为处事堂堂正正。不需要太过善良,但起码骨子里得是正的。他得有一根正骨,才能撑起他这个人,才能在漫长的修行途中不入迷途。
可仅仅是那么简单的期许,祝玖都让他爹失望了。
他被押送去静室时,清楚地看见了祝朝夫愤怒目光下的疲惫。他爹在那一瞬间佝偻了脊背,注视祝玖的眼神非常陌生,仿佛是在重新审视自己的孩子。
祝玖在静室中被关了很久很久。
他从来都不喜欢黑暗和狭小的空间。可是这次却不一样,静室内完全的黑暗反倒给了他安全感。
祝玖躺在地上,放任思绪和漂浮的水面波涛一起沉浮。
祝殊为是第一个来静室看他的。
他在静室外站了很久都没有开口。反倒是在黑暗中感官更加敏锐的祝玖发觉了祝殊为的到来,首先低声道:“先生,是你吗?”
祝殊为叹了口气。
“小玖。”他说,“告诉我你没杀他,我只要这句话。”
祝殊为的语气听起来很低落。
祝玖沉默了许久。前世的种种反反复复地徘徊在他脑海里。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对祝殊为说了一半的实话:“危宿他没死。”
“好。”祝殊为说,“我不再多问了。”
祝玖喊住了祝殊为:“先生!……帮我和爹说一声,小心贺家。”
第二个来的是喻乱蹊。喻乱蹊莽莽撞撞地闯过来,远远地就能听到他调过来的脚步声。几乎是一到,喻乱蹊就趴在静室门口,狗狗似地止不住的挠门——哪怕他也清楚静室的这门根本就刨不开。
喻乱蹊一边刨门一边絮絮叨叨:“小玖子啊!到底发生了啥?我听传言说危宿没能从秘境出来是因为你?你要搞他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啊?这样我们起码能患难与共——”
祝玖说:“等你一起黄花菜都凉了。”
喻乱蹊:“但是我能看着点你呀!你整起人来不熟练,手段没轻没重的,万一闯出大祸来怎么办?”
祝玖没说话。
喻乱蹊从沉默中明白了什么。
喻乱蹊:“不会吧?你真的对他下手了?不,小玖子,这不是杀或者不杀的事。危宿是危家最后一个后裔了,我们怎么欺负他都可以,但是不能下死手,你知道吗?这超出了我们能做的范畴了。”
祝玖说:“喻狗子,你别问了。”
喻乱蹊于是就不问了。
但是他还是经常会来静室门口陪祝玖说话,偶尔还会把喻点桃带过来。而喻点桃一来,喻乱蹊瞬间就哑了嗓子,话起码少了一半还多。
祝玖就靠在黑暗中,听喻点桃叮叮当当地在门口做偃甲。有时他们两兄妹会放轻声音说说话,更多的时候是喻乱蹊靠过来,给祝玖絮叨一些最近的琐事。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常常过来。
这个人来时每每是夜深人静时来的,行踪很轻。若不是祝玖神识敏锐,怕是根本察觉不到。
那人来了也不说话,只是在静室门口很长久的站着。他呼吸声很轻,几乎要彻底地融入夜风里。
这种感觉令祝玖浑身不自在。
尽管看不到,可是每当祝玖察觉到他,都能感觉到如同这种附骨之蛆的注视,他也能清晰地察觉到,有人在试图偷过静室的舫壁审视他。
祝玖将这个人选挑挑拣拣,猜测了又排除,心中已经有个大概的方向。只是他仍旧不敢确定,也不愿贸然开口发问。
他从静室内被放出来的时间比他预料中的早太多。
可这绝不代表祝朝夫消气了,愿意对祝玖的错误揭过不提。
弭棹厅内灯火通明。
祝朝夫坐在座首,神态威严,目光在祝玖额侧已经愈合的创口处停留了一瞬,随即立刻转移开,并不看他。
四长老祝讷乐呵呵地打圆场:“玖小子来啦?来来来,刚好现在有事情要吩咐你去做了。”
祝朝夫冷声道:“行了,废话少说些。祝玖,你交代清楚,‘小心贺家’——这话是什么意思?”
祝玖心中突了一下。
他犯下如此滔天大错,所受的惩罚其实远远不止“三月禁闭”那么敷衍了事。祝朝夫可能舍不得搬出家族戒律,但也绝对不可能对此事轻轻放过。
只可能是出了事。
祝玖问:“贺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三长老祝岩扉与六长老祝江昏对视了一眼。祝朝夫挥了挥手,祝岩扉便语调凝重开口道:“贺家嫡系少主贺子罡溘逝了。”
祝玖的神经却并未松下来。
祝江昏小啜了口茶,才将茶盏搁了下来,接口道:“贺家族内嫡庶不分,派系混乱,就算同是一族之人,党同伐异,争权夺利之事仍屡屡发生。直到贺子罡上位,情况才稍作稳定。这也是为什么贺家人喊贺子罡并非是喊他‘少爷’,而是称呼他为‘少主’。”
祝江昏嘴唇很薄,轮廓削瘦,垂眉敛目时眸光依旧锐利如刀。他身为祝家的六长老,模样却是难得的年轻。
他常年在外,很少停留在祝家,所以祝玖也与他并不熟。
但即使如此,祝玖也是听过这位六长老的赫赫威名的。
祝江昏负责的是祝家最隐晦的情报刺探,同时也是戒律堂的副手。据说他耳目四通八达,逐麓各世家发生的大事小事他都能很快地知悉。
祝江昏继续道:“……但是,贺子罡的意外身亡,将贺家岌岌可危的平衡打破了。”
他手掌一抬,厅内微光浮动,竟活灵活现地将远在濯陵结海楼的贺家场景给投影在了弭棹厅内。
景象内人头攒动。最中心内,则是贺子罡已断绝气息的身躯。
祝玖神情微动。
世家仙士岁数亘长,年岁与光阴无关,只关乎修为,所以他们计算年岁方式也和凡人不同。如无意外,很少有世家仙士会早早丢了性命。
而逐麓已经太平了太久——至少表面如此。
特别是在炼器祝家研制出可挡致命攻击的护身玉后,即使是深入最危险的秘境,也鲜少有仙士折损。
换句话说,哪怕祝玖身为祝家小公子,平日里再不把人命当回事,拿起弩箭和他人比斗再怎么凶,猎杀起异兽来再怎么果断,也确实从未亲手杀过人。
贺子罡死于慢性毒,这种毒据说会令死者死得宛若猝死一般,也难以寻到踪迹。祝玖这次亲眼所见,粗看之下已知确实如此。
贺子罡的死相最多是面色青白,绝无类似于七窍流血的可怖场面,就连祝玖在秘境中杀过的异兽尸骸都要比他血腥。
只是祝玖在看见这一幕时,却还是心神一震,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这视线一转,他就正好对上了六长老祝江昏。
祝江昏唇角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祝玖头皮一麻,心知不好。
祝江昏一向目光如炬,谁知道会从这样一个细节中看出些什么来。
祝玖于是硬着头皮继续看向投影出来的影像。
他很快就明白祝江昏所说的“将贺家岌岌可危的平衡打破了”指的是什么了。
不多时贺家人就已经集聚齐全,最开始还有人为着贺子罡的死挤出两滴眼泪,再哭嚎两声。但是很快,就连贺子罡的生母都将他的死彻底抛掷脑后,转而试图利用这场意外牟取利益来;她口口声声诉说着害死贺子罡的是他的那帮兄弟,并请求家主将少主之位传给她的另一个孩子、也就是贺子罡的亲弟弟。
立刻就有别的侍妾站出来,指责贺子罡持身不正,上位时不知道谋害了多少位自家兄弟,哭啼着与贺家主说:“家主!若是您认为前任少主修为手段了得,才扶持他当上的少主,妾身也认了。可是他本来就是靠这些才能当上我们贺家少主的,技不如人被谋害了,怎么能讲位置留给他弟弟!若是如此,那妾身的孩子岂不是白死了么!”
甚至有先前摆明了是贺子罡一派的、甚至也同他一同前去了攸皋大比的贺家子弟开口附和道:“家主,其实少主他……他真的德不配位。您知道么,他在攸皋大比上刻意去惹怒祝家小公子,这不摆明了就在给我们树敌么!”
不过这个提及祝家的话口很快又被岔开,众说纷坛,都是在借着贺子罡的死来谋划权力分配。
……竟无人真想去追寻他的死因。
祝玖一时间心情复杂,竟不知要如何形容。
祝朝夫皱了皱眉,打断道:“行了,这种龌蹉事就不必多看了。江昏,你直接讲述吧。”
“是。”祝江昏抬手收回了投影,“贺家继承人出现问题,上上下下阵脚皆乱,各个派系重新调整,很多正在做的事情都露出了端倪——”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眼祝玖。
祝朝夫淡淡道:“继续说。祝玖也该接手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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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更新时间叭_(:з」∠)_
不出意外的话都是日更3k+,然后更新时间是晚上的九点,如果有意外会提前放请假条哒。
瑟瑟发抖,其实我码字挺、就挺慢的,昨天的爆更只是因为我还有厚厚的存稿【
但是现在快要烧完了(蜡烛)
好想变成张牙舞爪的触手怪
mua一口各位大可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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