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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倦客
第四十七回:京华倦客
入夜,平乐一身轻装随着零雨走进了大理寺的后院中。玄风跟随江衍出征而去,但江衍担心平乐的安全,将所有的黑骑都留在了京城。
此次,平乐便是为着黑骑而来。
大理寺的后院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过,黑骑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平乐的手中,是两块完整的令牌。
“今日镇北将军出征,虽带着五万精兵,但战场险恶,我还是无法放心夫君的安危。我知道你们都是跟着江大人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今日若你们愿意同去,我保证一定会保你们的家人一世安稳。若家里还有年迈父母需要照拂,那我也不会强求。”平乐站在上首处,眉目镇定,带着毅然。
底下的人瞬间便异口同声道:“属下愿誓死追随江大人!”没有一个人说一句不愿。
“好!”平乐大喜,眼中充盈了感动的泪光,看着底下的黑骑,果真是江衍最亲信的人。
“那嫂子,若我们能活着回来,能给我们分配个媳妇不?”下首第一个圆头的黑骑问道。
“你们的婚姻大事,我都包了!都给我活着回来,保证让你们娶上媳妇!”平乐一挥手,底下的人都忍不住欢呼道。
“此去凶险,望你们一路小心。”平乐说罢,重重的冲他们鞠了一个躬,并将手中的令牌递给了刚刚那个说话的黑骑,道:
“帮我交给江衍,告诉他,活着回来。”
“属下一定把话带到。”那人双手接下令牌,郑重地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黑骑在夜色深浓时分批出了城,平乐心里总有一阵隐隐的不安感,她似乎感觉到,今年注定动乱不安。
零雨的婚事被定在了五月份。在这之前她只能留在烟晚阁准备着自己的嫁妆。可零雨的女工实属没有任何基础,绣出来的鸳鸯连鸟的形状都看不出来。婉宁无奈,只得接下了她的活计,替她置办了起来。
这日上午,婉宁和知许都聚集在烟晚阁忙碌着,陈氏一大早出了城去替江衍进香,平乐咬着一口枣泥玫瑰糕,看着婉宁飞针走线,不一会儿一个鸳鸯的雏形就展现在了眼前。
“跟大嫂一比,我那手艺真是......”想当初她的嫁妆也是婉宁和知许帮着一起绣出来的。却不想,烟晚阁净出些不会女工的人。
四人正调笑着,就听远处紧凑的马蹄声和嘶吼声正在逼近,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噤了声。现在正是上朝的时候,家中的男子都不在府里,零雨陪着三人去了门口探个究竟,就只见一列军队此时正霸道地途径街巷。
“是镇北将军回来了?”知许疑惑道。
“应该不是,江衍带的军队,都是海棠红的剑袖,而这个军队从首领到步兵都是蓝剑袖。”平乐仔细观察了一下,道。
但下一秒,那些军队的人就分出了一批,团团围在了广阳王府的门口。
零雨警惕地拔剑,婉宁也是赶忙将平乐和知许护在了身后:
“你们干什么?”
“将军有令,誓死守住广阳王府。”士兵首领骑在马上道。
“你们将军是谁?”平乐握住婉宁的手,上前了一步问道。
“无可奉告。”那首领面无表情,只让人将广阳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奉劝你们还是赶紧进府好好待着,不然这街上的血,怕是要溅到你们脸上了。”
众人感觉出了不妥,这恐怕,是兵变了。
但什么人反还要守住广阳王府?
平乐没有想通,但转瞬便想起陈氏还在城外:
“我要出去接我娘!”
“不行!”那首领亮出手中的剑来,冷声道。
知许大怒:“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奉劝各位夫人赶紧进去,一会儿这里恐怕就是一片血海了。”首领手中的剑未收,看着四人道。
婉宁看着情势不对,赶忙将三人拉进了府中,命人关闭大门。
“这朝廷,恐怕要变天了。”
宫城之中,宫门的禁军在须臾之间吐血毙命,为首的人手持长剑策马入内,而身后跟随的军队迅速将宫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殿之中,皇上正扶额说着羌族叛乱的事情,就听外面禁军首领浑身是血直冲进大殿来,一下跪在地上道:
“皇上,不好了。纪景明,反了!”
“纪景明?”
“怎么是他?”
殿下嘈杂的声音讨论起来,但没过一会儿,他们就都说不出话来了。
纪景明一袭战袍,眉目间沾染着不知是谁的鲜血,手中的长剑淌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大殿的金砖上。他的军队为他开出了一条路来,让他可以直直走向龙椅上的那个人。
皇帝慌张地站了起来,指着他,声音都带了一些沙哑:
“你你,谁给你的胆子,敢来逼宫?”
纪景明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剑直指皇帝的命门:“不就是你吗,皇帝?”
他一挥手,下面的军队便将大臣全部押送出了正殿。正殿此时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禁军的尸体堆在门外,已然成了血海。
“来人!快来人救驾!”皇上急促地喊着,可此时宫殿里除了他的回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是在叫我吗?”纪景明冷眼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此时他眉间的慌张已经到达了顶峰。
皇帝见着宫殿再无人进入,颓然地摔坐在了龙椅上,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谋反?”
“江陵王家的爵位本够你一世安稳,你为何非要这江山不可?”皇帝有些无助,看着纪景明,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动机。
“为什么?这你恐怕要问问平阳王妃为什么了!不过,你想去见她恐怕还要再等一会儿,等我送你去下面,问问她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纪景明一步一步慢慢迈上了台阶,站在皇帝面前,眼中的血丝带着杀气,看着他,如今也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你是她的......”
“对,我就是她的二儿子,当初你执意要抢臣子的妻,那时她已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就是你,你逼得她带着我那未出世的三弟一同跳了湖,事后粉饰太平,你以为这样世人就都不知道你的罪行了吗?”
“你身为皇帝,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今天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纪景明将剑指向了皇帝的心口,但却又忽然笑了一下,道:
“或许你还不知道吧?平阳王他并没有死,而是去了姑苏寒山寺,成了寂然方丈。还有你当年最宠爱的陈贵妃,她的女儿长乐公主也没有夭折,她如今正是广阳王府的平乐郡主。”
皇帝倒在龙椅上,眼睛不可置信地张大,看向纪景明,下意识地摇头:“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着她没了呼吸......”
“你当然看着她没了呼吸,只不过你看到的并不是陈贵妃的女儿,而是广阳王妃找来的一个被下了毒的婴儿。”
纪景明看着他如今的失魂落魄,满眼都是厌恶:“你现在执迷于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啊?你这一辈子,何曾爱过人?是你亲手害死了陈贵妃,亲手葬送了我母亲的性命,纵容后宫内斗,平衡前朝势力。你配说爱这个字吗?”
“你闭嘴!”皇帝指着纪景明嘶吼道。
但下一秒,他的手臂就多了一道剑痕。
刺痛感瞬间袭来,他捂着流血的手臂,惊呼了一声。
“我不会这样轻易让你死的,我也要让你去感受一下我母亲临死前的痛苦!”说着纪景明就一把抓起了皇帝,带到宫门前的护城河旁,一把将他推进了河水中。
他在底下奋力地挣扎着,可是宫道旁此时只有鲜血与尸体。连河水都泛着血腥味。
渐渐的,他也不再挣扎,整个人沉入了水底。
纪景明看着这一切,漠然地对身后副将道:“将他捞起来,再在他身上划上五十刀,挂在城门处,让世人都看着,一代昏君的下场!”
“是。”副将领命,迅速带人下了河。
此时宫城里安静的骇人,纪景明一步一步走进大殿,上台阶,坐在龙椅之上。看着殿中正午的日光,温柔的好似人间并没有这一场风波一样。
是日,纪景明称帝。
平乐四人在府中知晓这个消息时,文武百官还都被关押在皇宫之中。平乐一听纪景明的名字,身体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昨夜,外面看守的军队传话来,说陈氏被送进了宫中看管了起来,平乐气得连抽了那士兵十鞭子,可也无济于事。
不曾想,今日一早更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就进了广阳王府。
为首的内侍一脸谄媚,将明黄的圣旨打开,细着声音道:
“钟离郡主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今仰承皇帝圣谕,特封为皇后,于三日后行封后大典。”
下方的人没有一个跪下,但内侍还是坚持着读完了这份圣旨。他在来之前就被纪景明交代过,无需钟离平乐下跪。内侍心里腓腹,皇上预测的还真准。
但平乐忍着恶心听完了这份圣旨,还是一个没忍住,把手中的茶盏扔到了内侍的脑袋上。
那内侍痛的大喊了一声,却不敢多言,只是恭敬道:“皇后娘娘还是准备准备着进宫吧。”
说着身后的人就将皇后所用的物件一一搬了进来。
平乐越想越来气,指着那太监的鼻子大骂道:“你让纪景明死了那份心吧!乱臣贼子就敢自称为王,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这宫我也不会进的,让他趁早死心,赶紧将我父母和哥哥放了。”
内侍一脸堆笑道:“皇上还让我带给娘娘一句,说,若不想王爷与王妃出事,就乖乖进宫。要不然......”
“纪景明!这个挨千刀的!他怎么这么歹毒的心!”知许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张嘴就大骂道。
现在钟离家的男丁全部被关押在皇宫之中,这让他如何不焦急。
那内侍见势头不妙,赶紧带着人撤退。但外面的军队还是将广阳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人都走了,平乐才颓然地坐在了最近的椅子上,眼睛里没有了一丝神采,她不知该如何换得父母与兄长的性命。
这下连婉宁都没了主意,只是轻轻拍着平乐的肩膀,怕她气急攻心有什么不测。
正堂一片颓然之势,平乐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与绝望。若江衍现在在这里,那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她这样想着,却忽然想起,江衍自离开京城,便再没有了消息。
父母和哥哥还被关在宫中,现在能救他们的只有自己。
平乐心里慢慢冲着这个方向想去,可若让她嫁与纪景明,她还不如自尽。
正堂安静地没有一个人开口,只能听到彼此重重的呼吸声。
“长姐!”正待平乐已然快要下定决心之时,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忽然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平云?”众人都不解为何她会突然跑来。
“我愿意代替长姐进宫。”
钟离平云重重的对着平乐磕了一个响头,抬头时眼中坚定,已然下定了决心。
“你疯了吗?代嫁入宫,等纪景明发现了你就是死路一条!”婉宁先反应过来,平云道。
“我想清楚了。我带着毒药与迷药进宫,若不能毒死他,便也将他迷晕。杀了他,父亲他们就有救了!”钟离平云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瓷瓶来,说道。
“要杀他,谈何容易?”平乐深知纪景明的为人,警惕小心,最是阴险狡诈,怎可让平云得手?
零雨在一旁沉默了许久,此时突然发声道:“我同她一起进宫,扮作宫女去找寻王爷、王妃。趁着夜黑风高时,将他们带出宫。”
“这宫里现在到处都是高手,你一人去,就是送死啊!”平乐揪心道。
“你忘了,我可是黑骑之中身手最好的人。况且我是偷偷带出来,不会同他们硬拼。”
“可这太危险了!”平乐还是不肯。
零雨握住平乐的手,道:“我答应过大人,定要护你周全。那么我便不能让你进去送死。现如今,平城也在宫里没了消息。我心里很慌,我想去救他。若不能救他出来,至少也要让我知道一下他的情况,好让我安心啊!”
平乐还要张嘴,可零雨却打断道:“莫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虽平云一同入宫。成败与否,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平云在地上点点头。
“宫里如今都是纪景明的人,你们两人进去,就是平白送死!”平乐正拧着眉头,就听见了正堂外孟宸宇的声音传来。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他一把长剑别在腰身,白衣上沾着点点梅花般的血迹。
“你是如何进来的?”平乐看着他的出现,十分的诧异。
“我在广阳王府门外蹲了两日,观察到这个时刻后门处会换守卫。便趁着换岗的空隙,翻了进来。听说纪景明要你入宫为后?”孟宸宇此时眉头紧皱,看上去格外恼怒。
“家父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他说通了金陵知府,将金陵与姑苏的守卫军全部调给了我。到时零雨只要想办法打开宫门,我们就有反击的机会!”孟宸宇坚定的站在了平乐面前,讲着他的计划。
“凭两城的守卫军,去抗衡纪景明的精兵?你们的胜算有多少?”婉宁深知姑苏与金陵两地都是富饶之地,平日里养兵怕是闲散。
“这个计划,胜在出其不意。皇帝与皇后大婚当□□宫,百官与守卫的注意力都在大殿,极少有人去注意宫门。而且我们不走正门,我们走偏门。这样出奇制胜的几率就会更大一点。”孟宸宇说着,就将皇宫的地图摆在了桌面上。
“你可想过,这件事若败,你会有怎样的结局?”知许看着地图道。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知道父亲心里一直有一个结,先皇去世,他在那棵柳叶苏桂树下念了一夜的诗。可是他心里还是有家国大义的,他从小便教给我一个国字。家国天下,我也是这万千国土的一员!”孟宸宇静静将手中的剑放下,剑鞘指着正殿的位置上。
“我们只有三日的时间了。”
三日期限,平云跟随平乐学习了一下她平日里的步伐与习惯。平乐心下不忍,无数次问她是否后悔?可她都摇摇头。
那夜,平乐同她坐在烟晚阁的前院,此时杏花初露花迹,带着早春的希望款款而来。
“长姐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愿意代替你进宫?”平云微微笑了一下,看着平乐道。
平乐不解,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是母亲小时候将我扔在王府门口,逼父亲给我一个名分。”她缓缓起身,背对平乐道。
“可是父亲见我可怜,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将我放在祖母膝下,养大成人。”
“我并不是钟离家的女儿,还让父亲和王妃因我生了嫌隙。可是王妃却并没有苛待我,她只是不待见我,但我的衣食住行,她从来没有减去半分。”
“三个哥哥虽不疼爱我,但从小他们也是带着我和你一同玩耍的。而长姐,你那日知道我是纪景明的探子,你本可以杀了我的,可你没有,你只是让人守着我,给我换了一批丫鬟而已。”
“我知道,我欠钟离家的太多了,而钟离家给我的更是数不胜数。如今,我只想着尽些力来,为你们做点什么。”平云转头,看向平乐,眼中带着真诚与歉意。
“我知道这一去,或许九死一生。不过也无妨。我本应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在这偌大的王府享受了年少时最欢愉的时光,如今也没什么悔恨的了。况且是我做错了事情,曾经我还帮着纪景明来算计你。现也到了我赎罪的时候了!”平云低头,从自己的袖口里掏出了一个兰花玉坠荷包,郑重的交给平乐。
“这是我为长姐做的兰花荷包,以后若我不在了,希望长姐看到这个荷包,能想起的只是我的好。”
平云未等平乐说话,便转身离开了烟晚阁。
明日就是她进宫的日子。她已经将荷包送出去了,想来,也没有什么遗憾。
平乐拿着荷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呆立了很久,终是将荷包郑重挂在了腰间,手轻轻抚摸着荷包上的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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