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

　　落水的前几日送他手帕的那个姑娘。
　　沈彧冲出去的时候，就见院内那口古井四周围满了人，此时一个士兵正将缰绳系在腰上，绳子的另一端，则有另外一个士兵拽着。
　　有个老头说：“下去小心些，里面深的很呐！”

　　那士兵二话不说便攀着井的内壁一点点下去，上面拉着缰绳的士兵力气不足，旁边其余站着的几个男人纷纷上去帮忙。
　　不一会儿，就听下面传来了动静：“找到了！”
　　士兵高喝一声，又道：“这井口太小，一次只能出来一个，我先把她送上去，一会儿你们再拉我上去。”

　　姑娘很快就被绑着绳子从井里打捞上来，几个男人合力上前将她抬到地上，紧接着，人群中有人道：“让一让，沈大夫来了！”
　　沈彧就着众人让出来的路急急走上前去蹲下，只见那姑娘已经面色发白，唇色发青，她双眼紧闭着，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也顾不上管那后来从井里爬出来的士兵，他赶紧探了探那女孩子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麻烦各位都让一下。”他吩咐了一句，赶忙就开始按压胸腔，好一会儿，却根本无济于事，他随后又将那姑娘下巴微微抬起，俯身低头以口对口做起了人工呼吸。
　　周围本来已经安静下来，却因他这一举动瞬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他此刻的举动惊到了，沈彧却根本顾不及周围目光，他一边替那女孩子渡气，一边按压胸腔，周围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

　　“沈大夫，他他他他……”
　　“天，他居然亲了人家姑娘，那姑娘好像还……”
　　“光天化日，这这这，成何体统！”
　　“沈大夫平时看着挺……他怎么……”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啊。”
　　“娘，沈大夫怎么还亲小软姐姐啦……唔”
　　“……”

　　在场周围都是病友，所以即使大家对此举颇为震惊并认为十分不成体统的情况下，也没人敢上去阻止。
　　沈彧当然不知道周围人都议论了些什么，过了很久，就在他第很多次准备将嘴巴贴上去的时候，小软突然猛咳一声，紧跟着，一口水便从嘴里带了出来。
　　沈彧跪在她身边停止了动作，喘着气又检查了一遍她眼睑，随口松了口气，低声道：“没事了。”

　　“呀，醒了醒了！”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

　　小软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十六七岁在沈彧那个地方都没成年呢，此刻她忽然醒来，直觉浑身上下难受至极，尤其是胸腔附近，痛胀之感撑的她人都险些炸开，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彧正跪在她身边穿着粗气，原本一惊，再一看周围围满了人，才想起自己是怎么回事。
　　这一想不要紧，整个人都因为过度受惊的后遗症而崩溃起来。

　　“沈，沈大夫……”小软突然哭了起来，她嗓子异常沙哑，声音也是嗫嚅着，这一声只有沈彧听到了，他安慰说：“没事了，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小软想说什么，却哭的说不出话来。
　　沈彧朝旁边士兵道：“麻烦您，先帮忙将她抬去病房。”

　　两个士兵带着担架来将小软抬了回去，沈彧跟跟着一块进去，人群很快就散了，却没人在讨论沈彧刚刚救活了一个溺水的姑娘，而是在说——他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玷污了人家的清白，真是岂有此理！

　　这些话沈彧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仔细给小软查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太大问题之后，吩咐小元：“开些安神的药即可，再吩咐厨房熬些姜汤，休息两日就没事了。”
　　随即又请旁边几个围过来的中年女人替小软换身干净的衣服，忙完这些，他才转身往走开。
　　却不知自己刚一走，小软周围就炸了锅。

　　“姑娘，你跟那沈大夫，是什么关系？”有个妇女问。
　　小软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被问得一愣，道：“”什么……什么关系啊？”
　　旁边另外一个妇女将刚才问话的那个往边上推了推，急不可耐道：“你跟沈大夫，当真没什么关系？”
　　小软难受着，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对他们的问题不明就里，只瞪着一双黑瞳愣愣的，不吭声。

　　“哎呀！男人跟女人。”那妇女笑：“还能是哪种关系，当然是那种关系了！”
　　小软脑子忽然轰的一声，她虽然很想跟沈大夫成为那种关系，但她不明白怎么就突然一下被别人误认为他们是那种关系了。

　　她咬了咬嘴唇，忽然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哎呀我就知道！”那女人兴奋起来：“怪不上沈大夫会做出那样的事，原来人家本来就是那种关系，嗨，我还当……”
　　“沈大夫他……”小软忽然抬起头来打断她的话，小心翼翼问道：“他做了，什么事？”
　　旁边几个女人互看一眼，又看了看小软，眨眨眼睛，那眼底的神色简直不言而喻。
　　“你都不知道你刚才才被人从井里捞出来之后，沈大夫立刻就赶过来救你，而且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哎呦，我真是一想都觉得脸红呢哈哈哈，不过没关系啊姑娘，反正我们都知道你们是那种关系，不会笑话你们的，毕竟年轻人嘛，总跟我们这种年纪大的人想法是不一样的。”

　　小软被她说楞了，她似乎有点明白这几个女人是什么意思了。
　　她嘴上还有些湿濡的麻木感，贴着牙齿的地方也有点破了皮，她又想起醒来的第一眼似乎看到沈大夫的脸朝她俯了过来，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一想，竟然是真的。
　　小软脸霎时间红透一片。

　　“行了行了别在这掰扯了，赶紧帮姑娘换上衣服，没听沈大夫是怎么交代的吗？”女人笑说“一会儿该受风寒了……”

　　沈彧浑然不知只片刻的功夫，自己清清白白的人就被外面传成了什么样。
　　他先是去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去药房叮嘱小元给小软抓药那事，冯敏过来问：“那姑娘如何了？”
　　“已经没事了。”沈彧低头在纸上写东西，也不抬头，就道：“休息几天就成。”
　　冯敏摇头说：“怎么好端端的人能掉进井里去？那井口那么高，就是跳，也不好跳进去。”
　　他说完又看向旁边以为太医令：“去问过怎么回事了吗？”

　　那太医令道：“有病人说，小软姑娘当时是为了收衣服，因为太高了够不着，就踩在井口沿上，本来也没事，毕竟好多人都那么干嘛，后来旁边两个孩子在那玩，可能是喊声惊到了小软姑娘，这才失了足，掉下去了。”
　　冯敏：“……”
　　沈彧：“……”
　　真是奇葩。

　　“站在井口沿上收衣服，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冯敏起道：“从前怎么没听说有人这么干过？”
　　太医令道：“那井口沿确实也宽，一次站两个人都没事，谁知道小软姑娘也真是倒霉……”
　　“回头赶紧让人把那井口给我改成窄的。”冯敏吩咐：“以后谁要是再敢站在那上面，马上从医馆撵出去！”
　　“……是，大人。”

　　沈彧见冯大人难得动了气，终于搁下笔，笑道：“大人宽心，以后他们恐也不敢再做出这样的事来。”
　　“算了算了，随他们去了。” 冯敏摆手：“没成想我堂堂太医署众位太医，还要操心这档子事情，当真是……”他捂着胸口：“不说了，心口都痛。”

　　沈彧笑着给他递了杯茶过去，少顷正色道：“不知，大军几时能回？”
　　冯敏：“还没来消息，且先安心候着吧。”
　　沈彧点了点头，想到戚长明回来已经大半日了，自己还没去看他，于是说：“大人，我想先去……”
　　“对了沈大夫。”冯大人忽然说：“我记得你先前拟过一道缓解痛风的方子是不是？”
　　沈彧一顿，点了点头：“大人要用？”
　　“给小元吧。”他说：“南区后街有个老头昨天来过医馆，说是想讨个痛风的药，当时我们腾不开人手，我就让他先回去等着，今日派人给他送去，一会儿你跟小元说一下，让他剪好了药，给送去，他知道地址。”
　　沈彧点了点头，应下了。

　　“对了，你刚想跟我说什么？”冯敏问。
　　沈彧笑了笑：“没什么。”
　　“哦，那你去忙吧。”
　　沈彧：“……是。”

　　小软换了身衣服，喝了药，又休息了几个时辰，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很晚了。
　　她突然想起病友们议论她和沈大夫的事，下意识脸红了。
　　这个时间医馆里的大夫们都还在忙，她打算去找一下沈大夫，就说，就说是去感谢他的救命恩。
　　于是她就真的下床去了。

　　一路走过去，小软明显察觉到大家看她的眼神，似乎都不一样了。
　　好像所有的好奇都悉数投来，她知道，不光是因为她落水的事，更因为她和沈大夫……
　　她只当没看到那些目光，一路上红着脸低着头去沈彧管辖的几个病房看了看，都没有见到人。
　　小软问了门口看守的士兵，才知道沈大夫刚刚出去了，但没走远，就在门口呢。

　　小软按下心里的鼓槌，打算出去。

　　才跨过门槛就见沈大夫正站医馆对面的一家客栈门口，那客栈在去年的时候，已经被东洋人的火.药炸毁了半边，那地方也没有灯，黑漆漆一片，小软还有些紧张的想沈大夫这个时候站在那做什么，等彻底走出大门，才发现在他对面，还站了一个男人。
　　沈大夫侧站着，即使周围不见灯火，小软依旧将他一张脸看的清清楚楚，只是她旁边那个男人只有个背影，她不知道那是谁。
　　可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其他什么女人，她都是不怕的，哪怕他现在整跟那男人说这话，她也可以去，反正她也只说一句，就一句谢谢，说完她就走。
　　因为她觉得这句谢谢，有些等不及了。

　　沈彧这边正笑着说话，余光瞥见有个人影直直往他这走来，他下意识止了声，将目光移了过去，待看到来认时，有些惊讶，问：“是你？”
　　小软半垂着脑袋，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看沈彧，只咬着唇走近一些，在对面那两人身边三步停下，有些局促的绞了绞紧张的手指。

　　“怎么不去休息？”沈彧上前半步，语气温柔，问：“好些了吗？”
　　小软垂着眼睑，闻言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我好多了。”
　　沈彧等了等，以为她要说什么，却见那姑娘就只垂着头，一言不发。
　　沈彧问：“这么晚了，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说，哪里不太舒服？”
　　小软摇头：“没有，挺好的……”
　　“那你找我……”
　　“谢谢！”她忽然说：“我，我是来谢谢你的，沈大夫。”说完这句，她明显松了口气，人似乎都跟着放松了。

　　沈彧一愣，才笑道：“没什么，本来就是应该的，不用客气。”
　　姑娘又不吭声了。
　　沈彧：“……晚上风凉的很，你才受了惊吓，应该回去好好休息，这么出来，若是受了风寒，那我的心思，不是白费了吗？”
　　小软听着他虽然话里埋怨，语气却温柔平缓，字字关切，当下心里就跟抹了蜜似的高兴，说道：“嗯，我就是来跟您说一声谢谢的。”
　　说罢，她忽然朝沈彧鞠了个躬：“谢谢！”
　　沈彧：“……”

　　一声轻笑忽然响起，小软确定，那不是沈大夫的声音。
　　这里站着的三个人，不是她，不是沈大夫，那肯定就是旁边那个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那人，而后在最初的不好意思之后，心里陡然一惊。
　　“……戚，戚大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