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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吴雪随着母亲,来到这家咖啡厅。因据母亲说,她将钱包落在这里,非得来寻找不可。可真真到了这地方,吴雪却发现,母亲并无一丝要寻物的意思,反而,她左右环顾一番,倒似在找人。
她戳戳母亲,“妈,你实话告诉我,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母亲的目光,却定格在走廊尽头,那个从包厢走出的男人身上。她没有回答吴雪的问题,而是直接拉起她,朝那处走去。
可吴雪却是拒绝的。
她停下来,以此作无声悖逆。
——与此此时,走廊尽头的男人停下,正安静地站在那处,也看着她们争执的母女二人。
吴雪是认得他的。
母亲床头柜的小说里,掀开第一页的封皮上,便是这个男人的照片,以及他的生平简介。看他的履历,名校毕业,且有海外经历,中年心血来潮,才转战文坛。这种能被人广而告之的信息里,可以有这些,还可以有孔君慈与她母亲。
可她们不行。
争执中,吴雪的眼眶泛起闪光。
母亲低声呵斥,“成熟一点,吴雪!”
她被母亲往前拉去,两人走进尽头的包厢。男人目看她们进去,抽完最后一口烟卷,将烟头扔在垃圾桶,才推开门去。
如此,本就小巧的包厢,一下拥挤进来三人,便更显逼仄。
孔宴看眼她们母女脸色,在对面坐下,将先前点好的咖啡推去,“知道你不爱喝甜的,没有加糖。”他又看向低头的吴雪,“小雪你的,我加了点牛奶。”
吴母接过来,轻啄一口,随即直面过去。
自打他一进门,她便一直在注视他了。这个生性多情的男人,在容颜老去时,却又平添成熟男人之魅力。他抖擞的精神、白皙的皮肤、依旧纤长的十指,似乎与她一比,两者差距,便立刻显现来。
她的心里,越发感觉凄冷与苍凉去。
——他果然过得很好。
比她要好。
相反,在她贪婪的注视下,孔宴却逐渐败下阵来。他选择低下头,然后沉声道:“爱莲,这些年,你辛苦了。”
吴母又端起咖啡,轻啄一口,未曾言语。
孔宴再抬起头,看向她时,眼眶泛起一抹红,“前些天接收到你的书信,我适才得知,还有小雪的存在。早知如此——”
“你便怎样?”吴母轻笑一声,故意追问。
可男人却沉默了。
“与你的前途与家业相比,即便是我们小雪,也是不值一提的。”吴母挺直身姿,托着下巴望过去,“孔先生你,从前是这样,会说好听的。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如此。”
语气间,故意洋溢出,满满抱怨与挑衅。
语调又抑扬顿挫着,像极了一位交际场上的老手,不动声色中,就将对面的人,怼得哑口无言。
吴雪侧目望了一眼,这时的母亲。她只是觉得惊讶,因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妩媚。或者说,这时候的她,似乎才足以称为,一个鲜活的人。同时吴雪又感到悲凉。父亲执爱她一生,却大抵从未,见过母亲的真面目罢。
“小莲...”孔宴悲怵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我深知。所以我现在要你过来,只是想皆尽我所能,去弥补你、弥补小雪。”
“好啊。”吴母随即应承,“我将小雪抚养成人,送她读大学,成为高材生。接下来,我要你负责她的留学深造,成为一个成功的人。至少,不能比她的女儿差。”
孔宴怔了一怔,“这个自是我的本分,可是小莲你...”
“你们都不是我,所以均不知我对你的妻子,存有一种什么样的执念。当年是我无能,没能留下你,可现在小雪这里,我绝不会再输。”吴母说得凛然。
吴雪只在心头,轻漾一抹苦笑。
“没有人认为你输。”孔宴解释,“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优秀的西南名伶,一个嗓音堪称天籁的美女艺术家,一个赋予我灵感源泉的缪斯女神!”
他说的激动,额头上尚且,隐隐冒出细密青筋。
“那又怎样?”
孔宴还想要劝解,但被吴母打断,“你多说无益。我此番找你,只想交托你一件事。”她看看吴雪,“你的女儿,便尽一下你作为父亲的职责吧。小雪生来聪慧,你悉心栽培,一定不会错的。我只有这一个请求,请你务必答应我。”
对面的人蠕动蠕动嘴唇,最后只道声“好”。
两人沉默之际,吴雪却起身站起,“可我并不需要这些。倒是你们多年未见,多叙叙旧吧。天色不早,我先回宿舍了。”
母亲拉住她的手腕,“小雪,等妈妈一起。”
“我累了。”吴雪回头,看了母亲一眼。
吴母怔了一怔,手掌松开时,吴雪便似指缝间汩汩溜走的时间,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她颓丧地,往身后的藕色皮质沙发上一躺。
孔宴看着她道:“小莲,孩子们的人生,绝不会随我们左右的。”
吴爱莲回瞪他一眼,“请你将‘们’字去掉。我只有一个孩子,是单数。”
孔宴沉默。
第二天,吴雪险些睡过头。她匆忙赶去出版社时,董珊正下楼,要往回赶。她疑惑地喊住她,“老大,去哪?”
董珊回头,猛地一惊,“吴雪,你可算来了!快,快去中心医院,你妈妈住院了——”
“什么?”
吴雪一怔,兀自喃喃,“...怎么会?我妈昨晚,不是还好好的。”
董珊已经拉着她,返身下楼。
可她不以为意,以为又是母亲耍的把戏。
当真到了医院,吴雪却直接,接到“病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的噩耗。她反应许久,才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昨晚上,还在对着旧情人出气的大活人,今天一早,就在她一觉醒来——大活人便没了?
她不可置信。
转过身,她就要回去,声声说要回出版社上班。
董珊将她拉扯回来,走进病房。——第一眼,安然入睡的母亲,她苍白的脸颊,便呈现在她眼前。
吴雪一下怔住。
董珊看着她,难过道:“今天一早,社里便接到来自医院的电话。只说病人生前,嘴里一直喃喃这串号码,与‘小雪’这个名字。”
吴雪摇摇头,扑上前去,跪在床边。
随即,她的眼泪,似夏日的急雨,一发不可收拾去。
——而此刻,母亲躺在床上有多安然,她的心,便有多么忏悔。忏悔她不该为了一己情绪,去生生抛弃了,在帝都举目无亲的母亲。
她真的该死。
死有余辜。
“妈妈,母亲...”吴雪拽上她的手,想再度渴望她的爱抚与温柔。可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母亲堪比冰河的双手,那无边的寒凉。
意识到这些,她的肠子,便似暴风雨前夕的乌云,因巨大的悲怵力量,才均被扭曲、缠绕在一起。一时间,让她疼痛难忍。
她好后悔。
一会儿,病房走进一行身着警服的人,先扫视房间一周后,询问道:“谁是傅庆城?”
病房的角落里,那个颓倒在地,死人一般的人影抬抬手,轻声应答:“在这儿。”
吴雪闻声,倏地一惊。眼眶存满的晶莹,也因微微的晃动,顺着脸颊闪落下来。
——爸爸怎会,也来了这帝都城?
只见警察走到爸爸跟前,出示证件后,询问:“是你报警自首的?”
傅庆城点头。
“死者是你的妻子?”
他再次点头。
见状,警察中的一位初生牛犊,哼笑一声,“嘿,这才刚出任务多久,就碰见个这案件。”他摇摇头,“何苦!”
随即,他伸出手铐。
忽而吴雪横冲过来,伸开双臂,阻挡在前,“他是我爸爸!”
那警察一怔,“小姑娘,你搞清楚情形。是你的爸爸杀死了你的妈妈,还请你不要妨碍公务。”
吴雪摇摇头,眼泪掉下来,“不要!”
傅庆城抱起吴雪,在她耳边轻轻道:“对不起小雪,我是个不值得被原谅的罪人。”他将怀里的存折塞给她,便随警察走了。
吴雪颓丧在冰凉的地板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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