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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生!”风徐来几步冲到身前才恍然回神,行礼时仍喜不自禁,“殿下,别来无恙!”
“东青山前精卫火舞,如今风家可是威名远扬哪!”穆安生一把抓住风徐来的手臂,上下打量后畅快笑道,“徐来神采,也更胜昨日!”
“有殿下珠玉在前,徐来不敢居功。”风徐来欣然应道。
“咳。”一声轻咳打断了二人的相互吹捧,战明月浅笑行礼。
风徐来急忙回礼,目光飘过伊人俏脸,心生感触后说道,“往事如风吹百里,再无归期。今日见郡主清丽如昨,曾深藏眉间的忧愁也消减殆尽,徐来由衷的为郡主和殿下感到欢喜啊。”
“大人,前线急报!”信使奔进来禀道,“新罗敌营丢弃大部分辎重连夜撤离,舟师营未完成水陆合围。”
“占上风的时候猖狂跋扈,一朝遇挫立刻仓皇溃逃,新罗王庭终究只是些投机之辈。”风徐来接过战报阅览,脸色一沉,“逆犯。。。?”
感受到穆安生轻轻靠近的身体传来的温暖,战明月微笑回应,心中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落。
青州府大牢内,战无殇倚坐在墙角,失神的望着头顶那格铁窗。
栓闸响动,一袭白裙的战明月走进牢房,瞧见战无殇囚衣里面挡不住的斑斑血迹,秀美的双眸浮起一阵黯淡。
扭头看清来人,战无殇默然片刻后抬头苦笑,“哎,二哥又搞砸了。”
“为什么没上船?”战明月轻声问道。
“二哥不该再逃避了。战家为换回我这条性命,已玷染了百年清誉,还连累妹妹弃城远遁。”战无殇惨笑说道,“龙奕为救我,更不惜刀剑穿身血肉模糊,可他是那么爱洁净的一个人呐。。。”
“龙奕利用了你,也把命还给了你,想来那一刻他是解脱的。。。二哥不用太过自责。”战明月柔声劝道,“既然选择留下来,父亲在天之灵总是欣慰的。”
“明月,替我好好收殓龙奕与红门主。若可以,请在龙奕脸上放一面青帕。”战无殇悲伤的说道,“记得以前他曾不止一次担心,死后自己的容颜会被蝼蚁尸虫啃噬损毁呢。”
“太子殿下相信你接到传召一定会回来,只是应天情势急转而下,殿下先行一步回京,并留下一封书信托我转交安生。”风徐来从怀中取出信封。
“当日常山之危虽然解除,可明月一力担负国仇家恨早已心神俱碎。思来想去,安生只有那一条下策可行。”穆安生自嘲笑道,“太子殿下传召镇西府,旨意之中尽是安抚,也是解了战家的困境。长兄的心意安生怎敢不领情。我与明月回到常山安顿好一切,便马不停蹄赶来青州汇合。”
“世人皆知太子与宁王手足情深,家父也常说这是社稷之福。”风徐来感慨道,忽然神秘一笑,“江山与美人的两难选择啊,安生携美出逃的背影又给文人墨客献上一份绮丽的灵感,徐来真的佩服。”
穆安生哂笑,打开信封浏览,眉头渐渐皱起。
“承运如晤!去年秋天一别,恍如昨日,不想世事剧变。父皇病重,叛军逼近豫州,朝堂上闻风造势者及骑墙观望者过半,父皇派风语司传达消息,命我暂守青州集合力量,再徐徐图之。。。”
穆安生放下信纸,沉声说道,“竟动用风语司这支隐秘力量传送旨意,可见形势窘迫。太子此时回去,福祸难料啊。”
“太子殿下决定回京时,身旁确实有反对的声音。有人建议等青州战事终结及宁王赶至时,再携勤王之师返回应天。”风徐来说道,“可太子担心陛下及母妃安危,不愿片刻耽搁。”
“荆复师伯的密信中说,西凉新君登基急需立威,接下来必有动作,此时黑骑营不能调离西境。”穆安生沉吟道。
“云家的立场暧昧,西境不能再生乱子,太子殿下也料到了你的决定。”风徐来说道,“回京时殿下已传旨在西郊皇陵为太后守孝的含山公主,命其调动五千西陵卫回京勤王。”
“西陵卫原是穆家的私军。穆氏取得天下后,便开始世代守护位于豫州祖地的皇陵。召这支兵团支援应天城,确实是如今最合适又无可奈何的选择了。”穆安生叹道,“同姓间的厮杀,终究走入又一波血腥的轮回。”
明黄色幔帘后伸出一只手,榻前的女官赶紧将老人扶起,并在其身后放上一团锦垫。
穆承乾想要上前服侍,却慑于君臣之礼和长久以来悬在头顶的威严,只能跪在榻前不敢起身。
“是你,回来了。”皇帝仿佛这一刻才确认身前的面孔。
“儿臣不孝,没有听从父皇的教诲。”太子低声应道,望着皇帝脸上那丝落寞的神情,又说道,“承运的归期想来也就在这几日。”
“贼子的气焰正盛,所以让你不要贸然回京。”皇帝淡然说着,悄悄遮住手背的暗斑。
“父皇爱重之心,儿臣怎会不知。”太子垂下目光,“可是,儿臣不愿让父皇孤身一人守一座城。”
皇帝浑浊的眼睛恢复稍许清明,望着跪在身前的太子,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一直不太亲近这个儿子,难道是因为他最像当年的自己,于是说道,“前有信王,后又有宁王。承乾,你怨过朕吗?”
“儿臣一出生便父皇被立为太子,二十余年间因德才疏浅多次被弹劾也都是父皇护佑,”太子伏在地上哽咽道,“儿臣怎敢心生怨愤。”
皇帝长叹一声,曾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却在暮年时面临臣子的挑战,虚弱和惆怅难以克制的郁积在胸膛。
号角响彻冬意渐浓的天空,云霞在日晖的照耀下灼烧着天际,成片黑色方阵犹如黑云翻滚,缓缓汇集到一处。
马蹄和脚步逐渐停息,士兵们的盔甲和枪戟迎着太阳闪烁出刺眼的光芒。
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巍然矗立、城阙九重的应天,却没料想是这样的场景。
虽然兵力悬殊又有贤王之名,可即将刀刃相向的那座城里毕竟坐着一位皇帝和一位太子,出师前大到将军校尉小至总旗百户都签了生死契,这几日反复响在耳边的也都是扶正乾坤。但所有人清楚,兵败即是万劫不复。
麓院一个月前便关闭了全部坛口,嫡庶之别德才之辩吵闹了多年,终于到分出高下的时刻,却依旧要在刀剑中见分晓。
十几万大军将应天城三面围死,只留出东面一隅。
诸将各自领命离去,帐内只剩连心宫两位皇子,泰王默然无声。
“四弟,天时地利在我们一边,但千万不要轻视人心对皇权的畏惧。”信王紧盯着胞弟的眼睛说道,“将士们追随你我来到应天城前,身后只剩万丈悬崖。此时你我决不可瞻前顾后!”
“但母妃还在宫中,若真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泰王闷声说道。
“连武帝晚年都被迫写下罪己诏,何况是父皇。”信王坦然道,“孤注一掷是年轻人的鲁莽。相信我,老人总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周先生,前方禁地非召不能入内,奴婢只能失陪了。”女官躬身说道。
“还要多谢姑娘引路。”周卯客气回礼,抬头发现对方已经悄然离去,只得摇头苦笑后独自前行。
此处已是皇陵地宫的深处,幽暗的台阶两侧各有一排巨型石柱,石柱表面雕着一头盘柱而上的长龙,龙首怒目张口的俯视下方,吐出的长舌上均放置一盏烛火。
昏沉摇曳的烛火下,百余头凶神恶煞的巨龙仿佛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周卯沿着台阶下行,望着前方好似幽冥地府,身体无法克制的浮起一丝凉意。
所幸台阶终于走到尽头。
眼前是两扇洞开的巨大铁门,铁门后是一座点满烛光的宫殿,一位身着素镐的女子斜倚在案几前,正是含山公主。
“不知公主为何选在此处召见在下?”周卯微笑道,目光扫过案几上的信封,心中忽的一沉。
“这里是长生殿,夏朝历代帝王的归宿。所谓皇权的尽头,先生难道不感兴趣吗?”含山公主轻声说着,仿佛不愿惊扰诸王的英灵。
周卯环视大殿四周,只见石壁上雕刻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叙事画,讲述着帝王生前的事迹。
周卯定睛细看,发现每处石画的背板都是一扇巨型石门,想来每扇石门背后都通往一位皇帝的陵寝。
“公主想说什么,请明示在下。”周卯隐约知道结果,语气也变得清淡。
“三日前有封密函来到皇陵,被你暂扣了下来。”含山公主眼睑半阖道。
周卯心中一声叹息,望着公主守孝多日来稍显清减的容颜,低声应道,“是。”
“为什么?”含山公主问道。
“公主聪慧过人,又何需多问。”周卯应道。
“承运知道吗?”含山公主继续问道。
“宁王志不在此。”周卯坦然说道,“不过事成之后,殿下会明白我的苦心。”
一阵寒风穿过洞开的铁门渗入殿内,轻吟的风声仿佛低沉的叹息。
“我终是看错了你。”含山公主叹道,“不,是我将你错看成了旁人。”
“我知道自己一直是某人退而其次的替代品。不会是林远深,难道是公主那位惊艳天下的才子夫君?”周末自嘲道。
含山公主没有开口,美目转向一旁的石门。
周卯越过公主肩头望去,发现那处果然特殊。不同于其他石门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会意图形,这扇石门光滑平整,正中间雕刻着一位身着皇后冠服的女子,苍劲冷峻的功法勾勒出宫装女子隽美无匹的容貌。
“旁人都在门碑上大书功绩,唯独这位陛下只画了自己的皇后,莫非这是他君王生涯中唯一的骄傲。”周卯自知今日难以善终,放下拘谨后言语竟带着一丝嘲弄。
“武帝的功绩不需要碑文歌颂。”含山公主淡然说道。
周卯闻言大吃一惊,“周某蒙昧。武帝一代雄主,岂容他人置喙。不过我若没有记错的话,武帝并没有册封皇后。。。”
“那女子是点在武帝一生骄傲中的朱砂痣。”含山公主眼神中闪着意味难明的思绪,“三十年前,感知武帝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一直避而不见的峨门祖师飘然入宫。前尘激荡也好回光返照也罢,那一夜武帝兴致极高,与旧友纵酒畅饮无所不谈,只留下养女蓝芷莘也就是我的母后,陪侍在一旁。七岁的我趴在窗台窥视,从那个满天星辰下的余光开始,谌曦先生如利剑般穿透岁月的风采便牢牢印刻在含山心底,不曾褪去。”
“竟然是鬼崖先生!”周卯摇头苦笑,“曾惊艳神州的第一才子和出自书香名门的麓院门主虽不及却也算得上人中龙凤,倒是我这个无名后生,何德何能!”
“去年仲夏初遇,先生在官道旁的茶摊里击节而歌,举手投足间有几分神似。。。”含山公主话到一半,垂首不忍再说。
三名手持长戟的西陵卫士走进殿内,明黄色盔甲的前胸后背均有五爪黑龙的穆氏族徽。
“原来如此。”周卯长身而起后深深一鞠,“谢公主殿下,赏赐周卯黄粱一梦。”
长生殿又归于寂静,含山公主将手中的信封翻到背面,那里写着一行小字,“故事的开头总是极尽温柔,而我试探着想要问你:有没有一瞬间,你看穿我的无助,体谅我的卑微,心疼我的执着;有没有一瞬间,你想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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