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比起围着茶几电视坐成一圈不知道聊什么话题的尴尬，饭桌上气氛则要放松许多，招呼客人夹菜的话都可以翻来覆去说上好几遍。
　　“小夏，随意一些，就当是自己家。来，试试这海鲜烩饭。先前我让来宁问你喜欢吃什么，她回来报告说你喜欢吃这个，于是我专程去学了一下，你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小小闻言甜甜一笑，接过老妈递给她盛满烩饭的碗。“谢谢杨姨，你费心了。”她说着尝了一口碗中的烩饭，真挚地说：“很好吃。”
　　老妈听了喜笑颜开，殷勤地介绍起其他菜来，盐焗鸡、糖醋排骨、香辣虾一股脑地往小小碗里夹。她向来不擅长拒绝，只一贯地挂着笑脸道谢然后接受，最后碗里的食物堆成一座尖尖的小山。看着小小无处安放的筷子，我忍不住开口：“妈，你这一股脑儿地往人家碗里堆菜做什么，夏老师又不是不会用筷子需要你代劳。”
　　“你这话怎么这么冲，我给小夏夹菜碍着你了？”
　　小小的视线在我和老妈之间扫了好几个来回，无声地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神情中的焦急却让我冷静下来，平复了语气，“你夹这么多谁吃的完啊。”
　　这时一旁观察局势的老哥也开腔附和道：“是啊，妈，你都说让小夏像在自家一样随意，又把人家当客人看，这不自相矛盾嘛。你也别光顾着给别人夹菜，忙活了一天了，来，你自己也吃呀。”老哥一边说，一边用公筷往老妈碗里夹菜。老妈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却仍不甘心地嘟囔一句：“年轻人就是要能吃能睡，身体才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豆大个胃。”
　　“是是是，你高兴就好。”我随便应衬几声，夹菜这一篇可算是翻过去了。嫂子适时地就着菜品说了几件餐厅里的趣事，炒热了饭桌上的气氛，小小原先的紧张也削弱许多。
　　一顿饭将近尾声时，老妈突然插嘴问道：“诶，小夏，你有男朋友没？”
　　我心里咯噔一下，皱了皱眉正准备开口让老妈别这么八卦别人的私事，嫂子却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搭腔：“夏老师这么漂亮，一定早就名花有主了吧。”
　　小小也并不否认，反而笑着点点头，大方地承认道：“嗯，我已经有爱人了。”
　　这笑落在他们眼中就像是在害羞，于是嫂子更是来了兴趣，追问道：“他人怎么样？”
　　小小微微偏头思索了一下，“她人很好，温柔又体贴，成熟也可爱。”
　　她说话时完全没有看向我，但她口中的“爱人”除了我还能是谁，于是我面上宛如被这些绚丽的字眼烫着一般热了起来，在心里暗自庆幸中文里“她”和“他”的发音一样。
　　嫂子则被小小的话逗得笑起来，“可爱？听着怎么像是形容女孩子的词，难道你男朋友是小奶狗型的？”
　　“可能因为我语文不太好，形容得不太恰当。”她说着看向我，“我还指望着在来宁文学修养的熏陶下我的语文能比以前好些。”
　　“你语文再好一些，我看四班都不需要我这个语文老师了，直接让你代课就好了。”我也用开玩笑的语气回应她的话，只是目光闪躲着避开与她的对视，生怕一个不注意我和她的对视落在老妈眼里又被老妈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来宁，你看人家小夏谈恋爱多好，你也赶紧找个男朋友好照顾你。”老妈话题一拐，将我也牵扯进去。
　　我瘪瘪嘴，“找个男朋友还指不定谁照顾谁呢。再说我一个……”我抬眼悄悄地瞅了一眼小小，她正专注于碗中的食物，没有看我。心里突然闷闷的，像郁结着一股气，但我面上依然神色如常，接着说：“我现在挺好的，不需要男朋友照顾我。”
　　“这孩子，都说情窦初开的年纪也就十多岁吧，你这二十好几了还不开。小夏你有空提点提点她，给她开开窍。”老妈用筷子虚空指我一下，愤愤地说。
　　开窍倒还真是小小帮我开的窍。
　　我想到这儿不由得笑了一下，抬眼朝小小看去，她也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杨姨，这事儿急不得，也不急，来宁也才二十出头，学校里多的是老师二十八九才谈恋爱，三十多岁才结婚的。”
　　“是吗？”老妈半信半疑地问。
　　“是啊，现在城市里生活压力这么大，谁还那么早结婚生孩子。”我在一边和稀泥地说。老妈幽幽地瞥我一眼不再纠缠着这个话题。
　　饭后嫂子收拾了碗筷，小小则在老妈的挽留下在客厅里又坐了一会，陪着她唠唠嗑。原本老妈打算留小小住下来，小小心里自然是不想的，但苦于不好拒绝，于是我只好再度开口帮她推脱了老妈的盛情。
　　在客厅坐了约莫二十分钟，小小终于找到一个两厢无言的空当起身告辞，我紧跟着站起身，等她打完招呼后才开口道：“夏老师，我送送你吧。”
　　小小回头诧异地看着我，随即笑着说：“好，那就麻烦来宁了。”
　　我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前后之间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直到拐到从家门口再也看不见的地方，我才快走两步和她比肩。
　　“小小，你要坐地铁回去吗？我送你到地铁口吧。”我一边说，手指不安分地伸出去勾住了她的小指。
　　她一把握住我的手，偏过头来看着我，一双眸子在小区庭灯的照耀下亮晶晶的。“你送我到地铁口，我再把你送回来吗？”
　　我被她眸子里星星点点的光晃得有片刻失神，鬼使神差地说：“你总算正眼看我了。”
　　她闻言愣了愣，随即噗哧一声笑起来，眼角浮现浅浅的细纹，使她的英气柔和几分。“怎么？我难道没有正眼看过你吗？”
　　“今天晚上你正眼看我的次数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生气了？”她将头探过来，凑近了想要观察我的表情，我赌气似地偏过头，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好啦好啦，不气啦。”她说着，伸手撩开我披散的头发，在我后颈处轻轻地落下一个吻，“我这不是担心杨姨从我看你时含情脉脉的眼神中察觉出点什么嘛，不然我恨不得把眼睛时时刻刻黏在你身上。”
　　她温热的呼吸扑在我后颈上，像一股电流蹿过，惹得我打了个大幅度的哆嗦。“我觉得你的语文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熏陶了。”
　　“那你觉得我对你的形容恰当吗？”
　　想起她当时歪着头思考的模样和那些溢美之词，我面上又是一热，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没法客观地评价。”
　　“是吗？我倒是觉得不够恰当，就算将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来形容你，都差了点意思。”她说着将身体靠过来，我俩的肩膀以至于整个手臂都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脑袋也靠上我的头顶。
　　“哈？这算是称赞吗？”我不安分地蹭了蹭她的脑袋。
　　“算吧，哈哈，痒。”
　　我们就像连体婴儿一样一路走到小区门口，在站岗的保安疑惑的注视下才悻悻地分开。
　　“来宁，你回家吧，送到这儿就好了。”见我张了张嘴，她紧接着说：“你要是送我到地铁口我一定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回来的。”
　　“那好叭，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发消息。”
　　“我还有话想和你说呢，你就这么着急打发我？”她微噘着嘴，楚楚可怜地说。
　　感受到身后存在感强烈的保安的注视，我拉着小小往前走了好几步，见他默默地移开了视线，才停下脚步，低声问：“什么事？”
　　“马上不是国庆节了么，我就想问问你家里有没有安排。我有个朋友在外省包了一个山头开度假酒店，今年她正赶着十一黄金周结婚，邀请我去，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因为我们平时约会好像就去过帝王广场，从来没出过远门，也没有正正经经地一起旅游过，所以我想这或许是个机会……”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手指纠结地摆弄着衣角，不时抬起头怯生生地看我一眼，生怕我拒绝的样子。
　　“好，我会去的。”
　　闻言她猛地抬头看向我，眉眼舒展开来。“太好了，那详细的行程安排我们微信上聊。”她激动地凑近像是要亲上来，但碍于几米开外正在站岗的保安，最后只是用力地抱了抱我，轻声说：“那我先回去啦，到家联系。”
　　她说完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我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在保安的注视下走进了小区。回到家后，刚打开门，老妈的声音就从客厅传来。“怎么这么久？”
　　“嗯，在路上说了一些话，耽误了些时间。”我一边换上拖鞋，一边回答。
　　“那还真是稀奇，你竟然会和一个人聊这么久。”
　　“嗯？老妈你怎么说得我像是一个很孤僻的人？”
　　“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关于国庆假期的事，夏老师邀请我一起旅游。”我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妈的神色，“当然夏老师应该不只邀请我一个人。”
　　“那你的想法呢？”老妈不动声色地将问题抛回给我。
　　“我倒是觉得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门看看，增长见识的同时还能拉近同事关系。”
　　“那就去吧。”
　　听到她简洁的回答，我愣了片刻，心下狐疑，老妈什么时候这么爽快地答应让我一个人出远门了？我暗搓搓瞟了老妈好几眼，老妈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面色如常，一切似乎和往常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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