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随利路亚走到门口，大厅里的音乐声已经清晰可闻，犹豫了一下，我紧走几步跟上他：
　　“公爵。”
　　利路亚停住脚步转身看我，神情却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在走神一样：
　　“少校？”
　　我迟疑着向他微笑：
　　“您先出去吧。酒杯被我扔到图书室门口了，我去取回来。”
　　利路亚看我一眼，点点头：
　　“好的。”
　　他推门出去。
　　我站在走廊里看着那扇门慢慢合上，等了许久才转身往回走。那个酒杯就在门口的地毯上，杯里滴酒不剩。我停了停脚步，犹豫一下，重新推开图书室的门。
　　里面仍然是空空荡荡的，墙壁四周的书架摆的满满的。角落处的钢琴上，放着一个酒杯，是利路亚放在那里的。我走过去，轻轻端起那杯酒。
　　半杯红酒。那种薄薄的透明的红色，像是稀薄的血液，透着诱惑的光泽。
　　很多事情忽然浮现在脑海里，若隐若现。
　　小的时候教我算命的嬷嬷给我梳理头发。乔克靠在游散骑兵团小木楼的栏杆上，眯着眼问我，要不要加入骑兵团。卢克临死之前笑着说，雷娅，我不能等你了。
　　还有菲利斯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残破的躺在镇外的小路上，我亲手从他颈上解下那颗红色的吊坠……
　　我轻轻摇摇手里的酒杯，凑近鼻端嗅了一嗅。仍然嗅不到气味，只是鼻子忽然一酸，我竟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胸口被缓缓的疼痛淹没。我放下酒杯，转身走出图书室，捡起地上的酒杯沿着走廊往大厅去。

　　所有的事情都在意料之中，皇帝陛下宣布了洛法和贝尔蒂公主订婚的消息，并宣布尽快举行订婚典礼。而克伦瓦直到舞会结束，再也没有出现过。人群将散尽的时候，我随着安瑟斯走出皇宫。
　　安瑟斯的表情看上去很怪异，左脸上依稀能看出红色的掌印。为我开车门的时候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脸上似有为难的表情。我一把将打开的车门拍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有事情你去忙。不用送我。”
　　安瑟斯略有些尴尬的皱眉笑笑：
　　“让你自己回去的话，这样很……”
　　我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
　　“算了，已经不是三百年前了，男人不一定非要陪女伴。你难道还担心半路上我被人劫走？我开走这辆车了。”
　　安瑟斯往后靠一步，有些不好意思的冲我挥挥手：
　　“改天请你喝酒好了。”
　　路并不是很长，转眼已经可以看到圣瓦伦丁宫尖尖的塔楼，与二楼走廊尽头透出灯光的拱形彩色玻璃窗。将车停在街头，呆了很久，我想起舞会结束之前，安瑟斯不经意跟我说的那句话：
　　“利路亚公爵几天之后离开。说不定我们会被派到边境，你有个准备。”
　　安瑟斯的消息向来很灵通，那么消息应该是比较确凿，所以，利路亚要回哈德斯了。
　　我叹口气，发动车子，调转车头。

　　玫瑰花园里只剩了黯然的灯光，大概是没有人了。塞勒看到我有些吃惊，凑近车窗随即笑着拍拍我的肩膀：
　　“少校，看起来没有听说的那么糟糕。”
　　我点着头顺手从他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递到嘴边：
　　“我一向大命。这阵子你一个人在这里，很辛苦吧？”
　　塞勒笑着绕到对面上了车，做出一脸疲惫的神情：
　　“那今晚轮到我睡了吧？”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开门下车：
　　“暂时你还要累一点。洛法殿下的意思是，这一阵子我最好不要再插手与哈德斯有关的事情。”
　　“你去干嘛？”
　　我扬扬手里的书：
　　“我去给公爵送一本他要的书。”

　　已经过了半夜了。
　　花园里很静，烟挂在嘴角，我忍不住将它抖过来抖过去，脚步也是一样，在门口的草坪上踏过来踏过去。
　　我知道自己在犹豫，虽然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压根就不该来。
　　心里第一万次的叹气，唉。
　　门口轻轻响动，我忐忑的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男仆手里拿着一捧枯萎的花束站在门口，看见我似乎有些惊讶的点头行礼：
　　“少校。”
　　我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书递给他：
　　“公爵要的。”
　　男仆接过去，恭敬的又行个礼。
　　我笑笑转身，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哈德斯是出名的不讲繁文缛节，说话做事直来直往，可是利路亚身边的男仆，一个个礼节周到的让人觉得有些过分。
　　靴子刚迈下草坪，踏到石子路上发出咔的一声，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来：
　　“少校。”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到那个低沉声音的主人，转身向他微笑行礼：
　　“公爵。”
　　“谢谢你。”他举起手里的的书，唇边的笑容淡薄像是在演讲外交辞令，“不过，我并不太喜欢沙贝拉公爵的曲子。”
　　利路亚的直言曾经帮我在克伦瓦面前挽回过面子，可是此刻却令我万分尴尬：
　　“您看了很久，我以为您大概会喜欢——回去的时候经过一家书店，顺便就买下来了。”
　　我的脸有点热。撒谎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此刻让我觉得不好意思的是这个谎言的可信度实在太低。那是我在康帕斯知道的，唯一一家乐器行，还是有一次替洛法取东西知道的，所以只好凌晨去敲门，结果那里竟然真的有沙贝拉公爵的乐谱。那个一脸不快的老头见我穿着一身军装，却要买的是沙贝拉的乐谱，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了我许久。
　　利路亚似乎不打算说话，拿着乐谱在门口站了片刻，身后黯然的光芒勾勒出明晰的修长线条，脸上神情模糊。
　　实在冷场的难受，我咧嘴笑笑，行礼告辞：
　　“抱歉，打扰您——那告辞了，晚安。如果有事情，您可以找塞勒。”
　　“少校。”
　　利路亚的声音低而缓，优雅礼貌，“我很感谢您的帮助，在康帕斯期间，由于您的缘故，我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我再次行礼，转身脚步不停往花园外面走，脑海里浮现出康帕斯古城，圣女方尖塔，冷淡的黄昏，还有那个逼仄的房间里那副神秘的画。
　　要怎么告诉面前这个男人，我可能已经爱上了他。
　　圣女方尖塔下冷漠的笑脸，康帕斯古城街道上寂寞的脚步，黑色的眼与黑色的发，淡淡的笑，偶尔凌厉的眼神，捧着书垂眼翻页时脸上淡然的神情。
　　哈德斯的世袭公爵，女皇的未婚夫，这个人是。
　　这些事我清楚的很。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想骗自己就能骗得了的，天知道跟他站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感觉有多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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