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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蜀中宋府院中的那棵梨花又开了,白如雪,飘落了一地。罗玄和天相护送阮青等人回到蜀中,正到了梨花开的时节。
罗玄站在树下,看梨花缤纷,有点失神,当年那个爬上树盼着自己归来的徒儿,梨花依旧在,不见旧时人。
“师父——”
罗玄转过身,却是天相。
“师伯给准备了一些东西,让我问问您还有什么需要的。”
从开封到蜀中这一趟,由于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一路上行程缓慢,到了蜀中已经是四月底了。稍作了休整,如果要赶六月初六的开封之约,便要准备出发了。
“师伯还为小凤带了酸角,她这些年没回来过,北边一定没卖的……”
罗玄和陈天相回到开封时,已经是六月初三,聂小凤已经到了,当然不是住上官府,住上官家的客栈里。
天相去找小凤,去给她送酸糕。
“半夏和小虎没跟你来啊?”
“这种事情,我不想他们掺和进来。”
天相将酸糕递给小凤,“这是师伯特意嘱托带给你的。小凤,这次你要怎么办?”
“他们要我怎样,我便怎样。”聂小凤答得漫不经心。
“你伤好些没有啊?师父说你……”陈天相觉得她气色虽不是很好,但好像也不是重伤未愈的样子,但距她受伤也已经半年了,按理说也该好了。
“师父说的对。要是别人问起,就说我将将才能下了床。”聂小凤忽笑了起来。
“但……但是你……”
但是你看起来好好的。
“你若是不明白,便去问师父吧。”
陈天相挠挠头,好似又是明白的。
“我觉得他们还是怕你的,明明你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他们为什么要害怕你呢,他们也都武功高强的啊。”
“如果当年你想杀掉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但这个小女孩偏偏长大了,而且她变得强大了,那你会不会害怕?”
陈天相认真想了想,但至少应该会心虚吧。
六月初六之约,因为白日炎热,就设在了晚上,就在上官家后院,历届各派新秀切磋比武的地方。时有晚风习习,并不觉燥热,清清凉凉正好。
聂小凤只带了一个随从,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头,脸上褶子挤做一堆,看不出年纪,步履缓慢,也不像是练家子。难道聂小凤把车夫带来了吗,就带了这么一个人来赴约?日月教也不过尔尔。
好像是为了配合身后老者的步子,聂小凤也走得很慢,一副重伤初愈的样子。自聂小凤出现在人群中,史茅盾就在盯着她,直到她在宾位坐下。聂小凤一路走来,目不斜视,她知道很多人在看她。当年在这个地方,她还只能像很多后辈一样站着看各派比武,而不是像现在有一席之地。
罗玄来的有些晚,崆峒家的一个小辈突然被峰子蜇了整张脸都肿起来了,看过了伤者才过来。聂小凤孤零零的坐在宾位,身后站着一位毫无存在感的老头,对面正对着的是史茅盾、崆峒张掖、峨眉了然、少林觉通、上官文和上官武,末座里还有苍田。苍田微低着头,都未瞧聂小凤一眼。
罗玄在张掖旁边坐下,正对着聂小凤。聂小凤看过来一眼,但未有眼神回应。
人已到齐,酒菜陆续上来。
上官文作为东道主,提酒做了开场。
聂小凤执起了酒杯,却道:“蒙大公子盛情招待,但小凤重伤初愈,大夫嘱托不可饮酒。”
上官文回道:“身体为重,不妨以茶代酒。”
聂小凤谢过,换了茶水。
喝过了开场酒,张掖开了口,他既是上官文的岳父,又是大家比较公认的主事人,他开口倒是在情理之中。
“聂教主既然是现任之教主,过去的事就算旧篇一翻而过。今天这个集会,是为了武林一家,黄河之南之北,本就该互帮互利,共同造福武林。”
“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我没商洛河那么大的野心。”聂小凤忽道。
张掖微愣,他本是为了两处还能继续合作才这样说的,虽然商洛河死了,但他提议的南北合作确实让各派赚利不少,只上官家这几年的壮大就可以看出来。
“那聂教主的意思是……”
“张掌门您也看到了,我一个小女子管理一个门派本就捉襟见肘,而且我现在身体不适,精力有限,别的事情我实在是没精力操持了。但您也说,以往之合作确实利于各派,是好事。既然是好事,也不能因我个人原因而搁置,所以我也想听听各位前辈的看法。”聂小凤扫过众派掌门,未多看罗玄一眼,也未多看苍田一眼。
史茅盾忽道:“既然如此,不如聂教主将教主之位让位能者,聂教主也好生将养身子。”
聂小凤道:“我既未婚配又无子嗣,有些为难。聂某本来是有婚配的,只是好像各位掌门略有微词。”聂小凤将目光停在了上官武身上。
对,之前他们还在担心聂小凤魅惑上官武,此刻聂小凤却将问题抛了回来。
此时,罗玄开口道:“教主更迭毕竟是门派内部之事,我等不便多言。”
聂小凤微微回了一礼,道:“罗掌门通透。”
罗玄眉峰一挑,再看她,她却是微微笑着,看不出别样情绪。
她叫他罗掌门。谁又叫过他罗掌门。没有。只有她。
这么叫他是要跟他划清界线吗?罗玄再看她时,她早已别过了目光。
“小女子倒有个提议。”聂小凤又道,“各派个人私交,不做公约。我对属下管理颇为松散,他们各有管辖之权,他们决定与谁相交与哪派相交,我都不予干涉。同时在座各位,愿与我教哪人哪帮相交,我也不予干涉,也请各派掌门不予干涉。只要不违江湖道义,不触犯律法,不做公约限制。这便是小女子理解的武林一家。”
上官文率先拍手,肯定了这个提议。
武林一家,便是谁想跟谁好便跟谁好,谁都有说不的权利。
众人说不出什么来,因为他们今天的目的不在于什么武林一家不一家,他们只是想看看聂小凤,聂小凤表什么态。
如他们愿,他们看到了,聂小凤不争无锋,真像个没野心的人,只想过安稳的日子。况且她身体不好,想搞事情也没精力。
只有史茅盾在搞小动作,他突然出了手,人的本能反应是无法骗人的,如果聂小凤是在装弱,她自然会露出破绽的。
这个动作太突然了,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一双筷子已经快到了聂小凤跟前,没人有能及时阻止,包括罗玄。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双筷子冲着聂小凤的脑门而来。史茅盾还不至于在这种场合下杀她,那双筷子并不中要害,却是冲着聂小凤的发髻来的。就算没有性命之忧,但一双筷子插在发髻上,也是一种侮辱。
史茅盾要看她的反应,一种求生的本能反应,来推测她的功力。不论她躲不躲,能躲开多少,这都是一种羞辱。
聂小凤没有躲,她看着筷子飞过来,是木然的表情,这个表情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反应不过来。她身边的那个老头突然伸手拉了聂小凤一下,聂小凤身子稍稍一歪,筷子擦着发髻飞过,飞入后边的树丛中,没有了踪迹。
这老头身手不错。怪不得只带这么一个随从来。原来她也真的是弱。
史茅盾草草抱拳致歉,手滑了。
罗玄不悦之色颇重。
聂小凤推辞身体不适,离了酒席。
罗玄也拂袖而去。
聂小凤刚走出一个院门,就被罗玄追上。
她听见他叫她“小凤”,终于还是停下脚步,唤了他一声“师父”。这一声师父让他心情好了些,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突然伸手去试她的脉,中途被挡住了,那个老头。明明看起来貌不惊人的老头,却是个高手。
“我没事。”她答道:“只是浪费了师父的功力,本以为我可以保护我自己的……”
罗玄讪讪收回了手,他当时只是为了救她,至于让她成为高手,不是他所愿。但刚才那种情形,他倒希望她是高手。毕竟,他也不愿看着她受辱。
“他们应该放心了,也不会来找师父问责。”聂小凤又道,“这声师父我也只有私底下这么叫您了,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师父多保重……”
“小凤……”罗玄木木开口,她这是在跟自己告别,永别。
“师父您快回去把,这样不太好。”紧跟着她离了场,他们肯定还要再商议一下的,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可缺席。
“你也多保重。”罗玄说,看着她离开。
她还回了九连环,她叫他罗掌门,她解决了史茅盾他们的后顾之忧……突然,他们之间就没了关系,各自保重。
私下相交,不做公约。
既没有私下相交的借口,也没有公然相约的契机。
走着,走着,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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