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

　　阮北辰目光空灵地凝着半空的某处，心中唏嘘不已，他算是栽在她手上了，可她，似乎从来都是那样淡漠。

　　“爸爸——”小孩子稚嫩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出神间，连小星星跑到面前都没有注意到。

　　“怎么啦？”阮北辰一贯对着小星星都是那样柔软亲和的语调。

　　小星星扬扬手中的本子，得意地冲阮北辰挤眉弄眼，“爸爸，我答应你日记本。”

　　阮北辰伸手接过来，摸着厚实的日记本上被人无数次翻动而留下的磨碎痕迹，他似乎能看到纪语娴一次次翻开本子，书写文字的景象。

　　阮北辰手指微动，翻开纸页，扉页上纪语娴纤柔娟秀的字迹：愿你的光芒，璀璨得让满天繁星都为之失色。

　　阮北辰指尖轻颤，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情愫。他翻动纸页，一页页，一张张，仿佛那一直以来深埋在无底深渊的情感正在破茧而出，赫然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仿佛随着她，顺着时间的长河，从那他远走那天起，一步步重新参与进他不曾踏足的他们过往六年的人生。

　　字里行间，提及到了许多人，却从来没有提及过阮北辰三字。

　　有时候，她会写下一句毫无头绪前言不搭后语的，“你过的好吗？”亦或者是“对不起。”没有再多的话语，甚至让他无法分别她所指的，是否是他。

　　唯一的一次，他出现的那样明确，是那样一句话，“当小星星第一次睁开眼对着我笑了，而我却再也难以克制地哭泣起来。就像我曾经犹豫彷徨，而后支撑着我的坚持下来的那个信念所思及的那样，也许他会有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如他一般。”

　　仅仅是这样一句话，效果确实足以让他全部的认知轰然倒塌。

　　她说，那是信念，是支撑着她走下来的信念。她说，她心中怀着的对孩子的那份期待，是思及也许他会像他。

　　他以为，她对他从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以为淡漠如她，必是为念及他一丝一毫的好。

　　阮北辰觉得他的脑腔正在剧烈地轰鸣着，血液急速地在他的身体各初流窜涌动，他无法克制地捏紧了手中的日记本。

　　他一页页的向后翻，像是急于证实些什么似得，一点点地在字里行间寻找蛛丝马迹。

　　低调内敛如她，越是深刻的情感越是深埋心底，不为人所见。即使是在无人窥探的私密空间，她依旧那样缜密，不多说不表露，却也足以让他看清了所有。

　　阮北辰放下日记本的时候，眼眶是发红的，牙齿用力地咬着下唇，压抑克制着自己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如果，你爱过，你便会知道，那种永远看不到回应的爱，有多让人绝望。

　　如果你体会过那种绝望惨烈的爱，蓦然回首，却发现，那个你以为从来不为所动的人，心心念念所有隐蔽的情感里，全然是你的痕迹，那么你就会了解阮北辰此刻那种莫可言说的心情。

　　“爸爸，语娴在里面说了什么？”看着阮北辰异样的反应，小星星心情七上八下的开口怯生生地问道。

　　阮北辰抬眸看他，目光柔软地溢满了水，如春风拂过般亲切动人，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缓和住自己的心绪，他宠溺又满足地一笑，用沙哑低沉地声音回答小星星的问话。

　　“宝贝儿，语娴说，她爱你，也，爱我。”

　　***

　　纪语娴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在房间的四周环视一圈，费劲地撑起身体，却发现原本就纤弱的身体此刻更像是刚经历过一场严酷的战役一般，已是精疲力竭。

　　此刻已是日薄西山，和她昏倒时候的时间相去不远，纪语娴恍然未觉她已昏睡了一天了。

　　只是混沌的记忆中，有人拥着她的身子，语调轻柔一声声哄着她张嘴，清甜熟悉的流质滑入口气，顺滑爽口。她知道那是他的声音，她却只以为那是自己的一场梦。

　　恰是此刻，门把拧动的声音传来，下一秒，那个前一刻她觉得万万不可能出现的人，推开门，端着小碗，大步走了进来。

　　纪语娴疑惑地皱眉，干涸的唇张了张，却意外地没能发出声音。

　　看着她眼中的疑惑，阮北辰有些了然的一笑，却不回答。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手指捏着勺子，轻轻搅动，嘴巴配合着吹着气，而后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又贴近自己的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将勺子送到了她的嘴边。

　　纪语娴看着他那一系列得心应手的动作，即使六年前的那段时光，她已然是亲眼目睹过无数次他的这种体贴，如今时隔已久，她已然觉得恍如隔世。

　　而这份温柔却带着着动人心魄的力量，每每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直逼她的心灵深处。

　　纪语娴怔怔的没有动，阮北辰嘴唇微动，“我没有结婚，我回来了。”

　　纪语娴这才暗暗松下一口气，机械的张嘴，把那一小勺粥含进嘴里，温热妥帖的温度，还有粥本身的清润，划过她的口腔，男人细致轻柔的一言一行，都一一熨烫在她的心头。

　　这粥，还是六年前的味道。

　　纪语娴轻咽着粥，这一幕，和记忆里那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吻合地重叠起来。她记得，最初的那一次，清朗俊秀的少年，也是这样地坐在她的床边，只是.......

　　“语娴，生病了要多吃营养的东西！来喝点燕窝。”少年时代的阮北辰清俊张扬，璀璨的星眸柔柔地望着床上高烧刚退的她。

　　纪语娴却是望一眼那碗燕窝，眼露不满地别了开来。

　　“乖。听话。吃了才能好。”

　　阮北辰轻声细语依旧哄着，纪语娴一个推拒间，一把甩开他缠过来的手。

　　碗啪地一声打碎在地，纪语娴也是愣了愣。

　　“我只要喝粥。”

　　阮北辰隐约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她一贯自尊心强，从不肯接受他任何的昂贵的东西。他暗暗想着自己思虑不周，才惹得她不高兴，于是不再纠缠，只是沉默蹲下身子，收拾打碎的碗勺。

　　纪语娴回眸，看着他骄傲的脊背微弓着，那一瞬间，竟觉得无比的刺目。

　　那样张扬跋扈的一个人，他不该这么卑微的。可他在她面前，却一直如此，宠着她，惯着她，纵容着她。

　　眼前的阮北辰，那闪着疼惜的璀璨眸光，和记忆中那个深情款款的少年同符合契。

　　他似乎从来不曾改变，还是那个专属于她的少年，可是分明的，她强加于他的五年的牢狱之灾，把他的棱角打磨得更加深刻。不同于当年洒满阳光的张扬温柔，如今的他飞扬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还有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浓烈的暗黑气息，却依旧是那个对她无尽柔情的阮北辰。

　　她错过了那么多，走开了那么远，差一点，她就永远失去了他。她的矛盾挣扎依旧，而她心底的庆幸却是那么分明。

　　“语娴，你不想我结婚的吧。”

　　阮北辰静静地凝视着她低垂的眉眼下，复杂的神色，第一次，他读懂了她的所有的挣扎。

　　她是爱他，却是不能爱。她想恨他，却同样无法恨。

　　阮北辰想，就这么守着她吧，一直等一直等，总有一天，会等到她打开那个困扰了她多年的死结，愿意全心全意地接受他。

　　如果，等不到，那就这样相守一生，即使是互相折磨，他也情愿。

　　然而，他以为，他们会有很多时间，会有很长很长的一生去化解这一切的纠葛，但变故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最爱》已经杀青，卸下了手头的工作，纪语娴安心地在家养病。他们谁都绝口不提外间此时传的沸沸扬扬的阮北辰当众悔婚。

　　大病初愈，纪语娴恢复了生机，每日和小星星嬉嬉闹闹，洗尽铅华，生活回归宁静，她偶尔亲自下厨，在厨房里倒腾忙碌，每每此时，阮北辰总会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看着。

　　夜晚，他依旧睡在她的身侧，她背对着他，他却每每在她熟睡之后拥她入怀。她的体温总是微凉的温度，而他温热的身体则是她所有温暖的来源。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样，却隐隐地有了些不同。纪语娴说不上那份不同是什么，却只觉得，阮北辰的陪伴中，多了一份宁静，少了一份不安，多了份纵容，少了份怨恨，他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耐心的，温柔的。

　　尽管阮北辰的私人医生已经宣布纪语娴痊愈了，但阮北辰依旧是不放心，预约好了医院，要带她去做一次详细的检查。

　　那样宁静到了让人不真实的生活，再一次，在这段路途之中，峰回路转。

　　阮北辰驾着车，纪语娴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沉默不语。

　　阮北辰透过反光镜的折射，凝着纪语娴干净清丽的脸庞，她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静静的，却似乎有一股淡淡的哀愁和郁结从她眉眼之中流溢出来。

　　他有很多知悉了的，也有很多疑虑着的。但他是断然不会开口问她的，因为，他知道，在纪语娴的意思里，爱上他，便是对自己死去的姐姐最大的背叛。

　　阮北辰曾经以为，他用五年的牢狱之灾来偿还，当在面对于她之时，她可以心无芥蒂，放下成见，殊不知，这是远远不够的，那是一条生命，活生生的一条生命。

　　阮北辰懂了她的挣扎，同时，他觉得，他也掉进了那个怪圈之中，思绪千回百转，却依旧无法找到一条出路，一条他们能够纯粹的相爱的出路。

　　难道，真的要他一命换一命，才可以吗？

　　阮北辰不着痕迹地在心里笑着摇摇头，不，他还没活够，或者说，他还没有爱够她，他舍不得离开。

　　上天却似乎并没有听见他心底的声音，分神间，竟然没有注意路况，以一种惨烈地姿态和迎面而来的货车相撞。

《十年的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