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难从

　　这个名字对于聂凡生来说是一大忌讳，连带着穆靖书和玄渊都表情严肃起来。
　　“雨森，尹无衣是何时死的？”
　　“半年前。”
　　聂凡生一把捏碎了手里的夜光杯，神色让顾雨森觉得有些胆寒。“半年前，百里青衣应是已经死了的，怎么会找到尹无衣呢？”
　　顾雨森小心看了看几人的神情，意识到这件他不知道的事情很是严峻，接着说道：“我不清楚他们何时进行的交易，但是尹无衣的尸首是被抬回来的，似乎是死在半路的样子。老实说他死前确实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聂凡生急切地问。
　　顾雨森歪这头回忆了一会说：“我在红衣教被囚禁了半月左右，起初被绑回来的时候他神采奕奕每日都要来探我盘算着什么时候……咳……采了我……”他心虚地瞄了眼几人，可惜现在大家都没有揶揄他的闲情逸致，顾雨森于是松了一口气。“有次我夜探红衣教内寻找最佳的逃跑路径之时，误闯他的寝宫，可是他那样的人，竟然如死了一般完全没有察觉，甚至都没有醒。第二天我有意试探他竟是真的浑然不知。我留心观察一下，便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后来有天他突然说要离开几天，再回来就已是尸首了。我在他走之前从他身上偷了一样物件，想着有一样教主的东西逃跑若是遇上什么状况也好应付，谁知道好死不死偷了个教主令……”
　　众人听完都沉默了，顾雨森知道的内容也很有限，还是没有办法证明百里青衣到底死了没，毕竟不是当面杀了尹无衣，谁也不能妄加揣测。
　　然而穆靖书却渐渐惨白了一张冠玉似的脸，僵直了身子看着沉思中的聂凡生。
　　尹无衣，应是死于血煞掌。如他那般强大的人定是在最初与百里青衣交手受了伤便调息疗伤的，结果看似无事最终却死于血煞掌。那生生……
　　穆靖书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在他怀中一点生气也没有的聂凡生，腐烂的伤口，涌出来的毒血，人生中第二次，穆靖书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玄渊看到穆靖书的模样，不解的皱了一下眉头，细细一思索也白了脸。顾雨森和程柒柒两个不明所以的人不敢开口询问，聂凡生则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遭遇，和尹无衣如出一辙。
　　穆靖书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勉强撑着桌子站起来，向来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的脑子里，此刻全是聂凡生今日在浴池里如死了一般沉寂的睡颜，还有那晚她皮开肉绽的模样，逐渐和顾雨森所描述的尹无衣重叠在一起。而他就看着他的生生，在他面前死去，而他却束手无策。
　　“呵……”穆靖书发出自嘲的轻笑。无衣已是站在江湖巅峰的人，即使自傲如他也绝不会轻易招惹，可偏偏……这般强大的人物因为那个传说中的阴毒武功而惨死，那生生岂不是更没有活路？！
　　几人看着穆靖书像游魂一般几乎是踉跄地往门外走，聂凡生也顾不得想那些事情了，赶紧跑过去扶着穆靖书，把脸凑到穆靖书面前左看右看，最后伸手掐了一下，点点头说：“嗯。小白鸟你喝醉了。”
　　穆靖书轻轻推开了聂凡生扶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往日清冷的神色，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聂凡生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小白鸟……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顾雨森没想到局面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天知道他有多想脚底抹油赶紧溜，但是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打圆场带着几人去参观红衣教。
　　“顾公子，你可知红衣教有一救命圣物名为沙蝎草。”一直没开口的程柒柒此时说话了。
　　只要有了沙蝎草，玄渊就有救了！
　　她满心期待看着顾雨森，然而后者皱了皱眉头：“沙蝎草在下是知道，可是却没见过。”
　　程柒柒急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红衣教教主吗！沙蝎草就在红衣教中你应该知道的啊！”
　　顾雨森很无奈：“程姑娘，在下这个教主当得可谓是阴差阳错，尹无衣临死前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这么突然死了，在下也就这么突然成了红衣教主，现在还在仔细研读红衣教内的藏书，可是这个沙蝎草是真不知所在，抱歉爱莫能助。”
　　程柒柒漂亮的丹凤眼里盈满了泪水，顾雨森赶紧摆手：“那个我虽然不知道在哪里，但是红衣教在我的管辖之下，咱们一起找一定会有线索的！”
　　玄渊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温柔一笑，程柒柒面对玄渊这般的坦然，满心的恐慌和彷徨只能暂时压下，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顾雨森带着三人参观了红衣教，尤其是尹无衣留下来的，收藏宝物的密室，程柒柒在一堆奇珍异宝中寻找可能是沙蝎草的东西，而一向惜财如命的聂凡生，此刻面对这些足矣震慑天下的宝藏窟，竟没了半点兴趣。
　　小白鸟到底怎么了……不会有什么事吧？！不可能啊，还有谁能伤到小白鸟呢？他可是穆靖书啊，云中观的老大皇上最疼爱的七皇子啊！跺一下脚山河都会为之一颤，张张嘴就能呼风唤雨的人啊！可是……可是他刚才那个样子……
　　顾雨森斗胆向看起来如冷面阎王的玄渊凑了凑，小声地问：“方才我见提到百里青衣你们几人神色都不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玄渊看了一眼聂凡生，轻叹一口气：“说来话长——”
　　于是这一话长就话长到了夜深人静，从密室话到了红衣教的出口。
　　原来红衣教竟从那般深的地下，建到了半山腰，这究竟是怎么造的？
　　玄渊和程柒柒都忍不住称奇，顾雨森见怪不怪：“我初次找到这个出口的时候也是诧异，可是想想师兄的云中观可是建在云里，那么陡峭的山没有一条可以走的路，他是如何建起来的？还从山脚到庄内的路上布满了机关阵法，也非常人可为，这么一想似乎就不会那么难以置信了。是吧聂——咦？聂凡生呢？”
　　程柒柒这才回头一看，聂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玄渊看了看被大漠深蓝夜空衬得越发清冷的月说道：“她是去找穆兄了，不必担心。”
　　穆靖书并未回房，他早年跟随着师父便是在这大漠中修行的，对沙漠自是十分熟悉，抱着一壶酒，坐在沙丘上发呆。
　　大漠的风景真是数十年如一日，荒凉，凄清。夜里的风也是刺骨，在沙砾的罅隙间，唱着骇人的歌谣。
　　穆靖书又饮下一口酒，往事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回放。那年若不是他遇到了聂凡生，恐怕就不会即使知道大漠环境恶劣还非要跟着师父前来了，若非是这环境恶劣而习武那几年着实艰苦，他也不会心心念念聂凡生这么多年，一天比一天执念更重；再后来，稍微长大了些，想了许久觉得这种执念未必是他所以为的情爱，只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呼风唤雨的日子过惯了，冷不丁冒出聂凡生这么个意料之外的，难免会有些上心，心中的念头已淡化许多，可却偏偏又遇到了她；然后有了云中观，有了她这个天下第一，有了她想要的“神风鬼影”。
　　是不是……当初若是只将她收在麾下，不要弄那什么劳什子的云中观，就不会有今天的遭遇。他知道聂凡生其实心高气傲，定是不会甘愿做什么皇家媳妇，在深闺中与三妻四妾勾心斗角的，所以一直在创造各种条件让她能够成为站在身旁，并肩而立的人。可是现在……穆靖书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因为在他看来，聂凡生会有今天，完全是他一步步将她推到这一步的，接任务，让她去那些凶险的地方盗取宝物，都是他的错！
　　“居然一个人偷偷喝好酒不带我？！”穆靖书提着酒壶的手一滞，就听得重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将细软的沙踩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的生生……他还有何颜面面对她？
　　穆靖书放下酒壶，起身想走，被聂凡生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衣襟。
　　“你跑什么！坐下！”
　　聂凡生本来是想好好跟穆靖书谈谈，给他做做思想工作，结果这家伙又是这样避而不谈！以前就是这样，几次三番下来聂凡生倔脾气也上来了，她其实猜想到了为何穆靖书今日竟会破天荒地在众人面前失态，但是她最烦的就是他这样有什么都不说的性子，活生生能把人憋死。
　　穆靖书带着明显的惊诧转过头看着聂凡生，似是不相信聂凡生竟会跟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并不是觉得身为云中观大宗主的面子受辱，更多的是对看到这样的聂凡生的意外。
　　“看什么！叫你坐下！”聂凡生瞪着穆靖书大声嚷嚷，其实她心里也没底气，穆靖书要是不搭理她那岂不是很没面子……然而穆靖书却十分听话地缓缓坐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聂凡生反而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她就是凭着一股气把他留下来而已，具体要说什么？小白鸟你不用担心我？你不必觉得是你的错，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小白鸟看到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所以你赶快变回来吧！谁也没办法证明尹无衣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死的，未必就是因为血煞掌，再说就算因为血煞掌也未必我就会和他一样啊！……
　　这些话聂凡生只敢搁在心里咆哮，真要她说出来，那真是太难了。万一……万一是她自作多情了……小白鸟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相伴多年的下属怎么办……
　　“我……我……”
　　穆靖书无奈地笑了：“你什么？你到底干嘛的来了？”
　　聂凡生抠了抠手指，心一横说道：“我看你之前样子不太对劲，有点担心来看看你死了没不成吗！”
　　“呵，不劳您老费心，本座很惜得这条命，看来你也很惜得本座的命啊——”
　　“少臭不要脸了！我就是怕你死了没分好遗产，以后也没人给我零花钱了而已！”
　　“哦，我若是死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啊……”聂凡生本来已经做好了穆靖书继续毒舌的准备，陡然听到这么一句，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穆靖书侧过脸看着聂凡生，那对如两潭深水的眼眸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漾着盈盈波光，如同今天聂凡生喝的葡萄酒，在夜光杯中流光溢彩。她轻轻喊了一声：“小白鸟。”
　　“我在。”
　　“我不会死的。”她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也顾不上剧烈的心跳声一定会被穆靖书听见了。“我一定不会有事的，有老百里在，而且……而且你也一定不会让我死的，哪怕我不过是你的属下……”最后一句是聂凡生为求安慰加上去的，以免万一是自作多情至少还有个台阶下。
　　穆靖书耳边捕捉到她的心跳剧烈，还有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泄露了内心忐忑的神情。
　　其实他的生生，真的很聪明，她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只不过想当个缩头乌龟保护自己而已，如今这只乌龟终于为了他勇敢探出了头。
　　动作极其轻柔地抚上聂凡生的脸颊，穆靖书最后一丝丝的精明冷静消失在少女柔软微凉的双唇间。
　　“你怎么可能是下属……”
　　大漠漫天的星光混合着浓郁醉人的酒香，最后都成了穆靖书唇齿间独特的清冽气息，一寸寸缠绕上了聂凡生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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