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流年

　　缘起，豆蔻少年，陌上花前。
　　雪白皎月撒了一身，仿佛携手白头。
　　但印刻在神魂中的，其实是少女眼底冷漠如冰的血色。
　　不知因何而起，一眼就是一生。
　　自小被众人众星拱月，在少女面前灀佑彻底失语，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听旁人说：“她是璎珞，你们看她的眼睛是金色的。”
　　关于圣女的辛秘，灀佑那时候是不知的。所以璎珞特别的眼，只是让他更加面红耳赤，却不会想别的。
　　不知道多少次踟蹰犹豫，初见之后过去了很久灀佑才能平平静静的站在璎珞面前，高大的身体微微倾下，低眉垂首，“阿、阿樱……”
　　年少时候，对待心底的人自然是倾尽温柔，一点点儿委屈也不愿让她受，哪怕面对的是冷漠与背影，也甘愿放下所有的骄傲。
　　看着璎珞离开，灀佑只觉得她如何看都不能够，只想永永远远不停的看着。
　　蓝国一众皇子中，身负天赋灵力的并不多，灀佑因为幼时展现出的庞大灵力，一直颇受君主看重，一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直到少年才知道什么是挫折。
　　一夜一夜辗转反侧，一宵一宵寤寐思服，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人。
　　终于有一天，心腹来报——璎珞即将启程前往岚碧岛修炼。
　　若是去了那个地方，没有三年五年绝不能再见，回来更是渺茫。灀佑不敢再想，甚至顾不上仪容随意，直接去王宫求去岚碧岛。
　　上位的国君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已经看穿他隐蔽的心思，但可能看破了也不在乎，反而乐见其成，直接应允他，“这么想去，就去吧。”
　　心底的雀跃，一瞬间随着血液奔流，灀佑在王宫里就险些控制不住灵力，周身都起了旋涡。
　　离开王宫，他欢欢喜喜又去见璎珞，“阿樱，阿樱，我们一起去岚碧岛。”
　　“哦……”少女正坐在巨大的椅子上闭目养神，长长的应了一声，张大眼睛看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将目光落过来，灀佑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可惜璎珞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挑了挑眉又闭上眼睛。
　　然而真正到了岚碧岛，灀佑才发觉自己之前想的和现在，完全是不同的。他是蓝国皇子，又身负灵力，从前一直是最出类拔萃的，但到了岚碧岛上却发现自己其实一文不名。反而璎珞，到了岚碧岛就像倦鸟归林，原本就光芒万丈，如今更是位列一辈弟子翘楚，深受宗主看重。
　　灀佑屡屡淹没在庸庸众人中仰望着她，只觉得遥远得仿佛毕生都不能企及。
　　后来有一日，灀佑不知道多少次倒在比试场上，正好璎珞从旁边走过去，于是他得到了她第二次目光，不同的是这次目光让他羞愧欲死。
　　那一日之后，灀佑选择深夜进入勇者之城。只要狠得下心，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在勇者之城伤痕累累待了足足三个月，灀佑犹如脱胎换骨，终于在最后一刻与璎珞同被分入大雪。
　　那日午后，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璎珞，窘迫又兴奋的擦着脸上的血迹，满眼满心全是她一个人，“阿樱，以后我们都在一起。”
　　即便如此，少女仍连一个目光也吝于给予，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只有她经过带来的清风，却让灀佑在原地舍不得离开。
　　直到，风也停了。
　　行首大雪是一位欺霜赛雪的美人，精致又幼稚的面容比弟子更像弟子，但是指尖灼灼的火苗却让人不敢有任何小觑之心。他每每看着灀佑追逐在璎珞的身后，总是忍不住嗤笑，好像在嘲讽他痴心妄想。在岚碧岛上，无人因为灀佑的身份对他高看一眼，这里贯来强者为尊。
　　旁人如何看，灀佑是全不在乎的。他的自尊和骄傲早为爱慕而献祭，半点儿也没有留下。
　　只是一次，大雪带着他们离岛，在一座偏僻得不曾听说过的小城遇到偷袭，他们都被冲散了。灀佑一个人在飓风中寻找，遍体鳞伤。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又见到璎珞。
　　璎珞安安静静站在飓风中心的位置毫发无伤。
　　“阿樱，你在这儿。”灀佑的眼前一片血红，但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一步步走过来。
　　璎珞听见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看过来，忽然神情微变，灵力暴涨。随后，灀佑便看见他终生难忘的一幕，璎珞闪身到他背后，挡住了忽如其来的偷袭。
　　他接住她，看着她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更苍白。说不出话，但是在神魂里起誓从这一日开始他即使是死，也绝不会让璎珞受伤害，任何人都不能在他活着的时候伤她一丝一毫。
　　那时候，起誓的心赤诚。可是世事难料，后来终究是他违誓。
　　在岚碧岛数载，是灀佑此生最珍惜的记忆。虽然诸多轻视，当后来他终于能名正言顺站在璎珞身边，昔日龌龊不足夸，更多的是少年人温柔恬淡的记忆。
　　岚碧岛西南的千镜湖，是他和璎珞一起消磨了无数个悠闲午后的地方。
　　取一叶扁舟，随波停泊在湖心，似睡非睡，鼻端少女馨香阵阵，灀佑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腻腻歪歪的捏着璎珞的一缕发丝，“要不我们别回蓝国了，就一直在这儿混吧。”什么皇子身份，甚至未来可能的国君之位，都比不了现在。
　　璎珞睁开眼瞥他，似乎想说话，可是开口之前忽然失了气力，在灀佑愕然的目光下颓然倒地。
　　就在这一天，灀佑终于知道了有关于蓝国圣女，也知道了璎珞在出生时就已经被禁锢的未来。这一次璎珞的异状，便是无忧塔中的圣女亡故带来的。也意味着，她将进入无忧塔，终生被禁锢在寂静黑暗中。
　　知道了一切，灀佑想也不想便决定和她一起走，不是回蓝国，而是去一个自由的地方。她不是在蓝国和心上人之间不顾大局，而是即便没有圣女的存在，蓝国也不会动荡，只是会影响到王族。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牺牲璎珞。
　　他对璎珞说出了自己的决意，璎珞看他的眼神依然淡淡，但最后却点了头。
　　于是当夜，他们开始了漫长的流亡。
　　身为皇子公然拐走圣女不顾王族，这足以令国君震怒，同时岚碧岛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不得不协同围捕，但每每都会暗自松力，才让灀佑和璎珞得以在外流走多年不被禁锢。
　　大江大河高山雪窟，数年间灀佑带着璎珞几乎走遍大陆各个地方，本来可以一直这样走下来，可是璎珞有一天忽然失去了全部灵力，比一个平民更弱不禁风。
　　灀佑花了一整日才了解，璎珞腹中孕育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这意味着，在孩子出生之前，璎珞都会比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更脆弱。
　　刚知道时，灀佑第一件想做的事情便是弃了这个孩子，但是璎珞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轻轻抚着小腹。这么多年，即使她一个字都不说，灀佑也知道她的意思。从这一日开始，他手上的剑再也没有消失过。
　　数不清多少次，他双手鲜血淋漓，但始终将璎珞完好无损的护在后面，不让她有丝毫损伤。有一次他正面遇见了大雪。
　　美人依旧，看着他讽刺的嗤笑，一如当年。
　　灀佑刚才经过几次恶战，只用剑撑着身子，浑身鲜血的瞪着昔日行首。
　　“你现在，多过一日就当是偷来的，感恩吧。”大雪却都没多看他一眼，只扔了一个琉璃玉瓶，瞬间散于火焰中。瓶子里的药，让灀佑又支撑了半个月。
　　但到璎珞诞下珞珞这一日，一切终于迎来了终结。
　　天降异象，引来了蓝国所有追捕的人。
　　灀佑的灵力枯竭了一次又一次，燃烧神魂为替，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以他为中心，灵力绞杀着周围的一切。
　　但是最后，一只纤纤素手却从身后伸出，只一个指尖便放倒了他。他张大眼，看着璎珞浑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一直到自己沉入黑暗。
　　一切真真假假，像梦；真正的梦，像真。
　　等灀佑醒来，已在蓝国王城，他仍是尊贵的皇子，只是多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幼女。
　　无忧塔中，圣女继任，为蓝国祈福。
　　他这些年做的一切，仿佛都是笑话一场。如今大梦初醒，除了一个孩子，他什么都没有。
　　除此之外，还有永远不能恢复还在慢慢碎裂的神魂。
　　黑塔中寂静无比，仿佛无人。
　　所谓无忧，便是圣女的无边孤寂守王族无忧。即使这世间再无阿樱，灀佑却记得自己年少的誓言，也记得是自己违誓。
　　他颤抖的手慢慢垂下，手上爆出皱纹和筋脉，缓缓往前踏了一步，一眼不错的看着在黑暗中转过身的女子。
　　女子纯白的发迤逦垂地，面容在黑暗中也美丽得让人心惊。
　　灀佑终于露出十五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他笃定的上前，却不敢伸出手碰触眼前的人，只是看着她，声音嘶哑，“我们走吧……阿樱。”
　　还是女子伸出手，默然的牵住了他的手。
　　于是灀佑笑得更欢愉，又像曾经的少年，“阿樱，你第一次牵着我，阿樱。”
　　沧海桑田，从第一眼开始，我的神魂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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